涿县城外
薄薄的晨雾中,一架牛车伴着晨光缓缓驶来。
车上端坐着一名束发裹帻的青年,正双手扶膝闭目养神,等车架来到城门前,青年闻听驾车汉子招呼走下牛车。
掏出怀中的符传交给卫卒验明身份后,发缕上载着晨露的两人便跟着入城的人潮继续向前。
涿县作为涿郡郡治所在,其城邑颇为繁华。在整个幽州,除去昔日的王都蓟城,便首推涿县。
入城后,两人往城东行数里,最后在东高里的里门外停下脚步。
城内各里分布井然,里名多有典故,至于东高里,则纯粹是因为高氏扎根涿郡多年,人多势众而已。
当年有句,‘宁负两千石,无负豪大家。’便是形容对涿郡大族高氏的避畏,若非宣帝时酷吏严延年的打杀,涿郡高氏恐怕仍不知收敛。
里门下,有个内衬儒袍身披貂裘的青年文士负手而立。远远瞧见来人,文士开心的快步上前,熟络的把住对方手腕。
“德然,我可算是把你盼来了!”
青年自然是从郦亭楼桑里赶来的刘德然,至于文士却是他的另一位同门师兄,涿郡高氏子弟,高诱高仲引。
两人手拉着手在东高里内穿行百余步,便有宅院赫然显现。
青砖的院落,说不尽的气派,高啄的飞檐,尽显豪奢。
刘德然手握礼盒跟着他一同踏入院内,前庭内有一健硕少年郎正面壁思过。刘德然并未多言。两人越过前庭,直入厅堂后,才对炉同榻相坐。
等侍从奉上热汤,各自饮用驱寒后,高诱这才笑着寒暄,“德然,缑氏山一别,可是鲜少再听闻你的消息了。”
“乡野粗鄙之人,不敢与君高攀。”将木盒轻轻放在榻侧,刘德然颔首笑对。
高家乃涿郡百年豪族,发展到这一代早有从豪强转士族的趋势,而高诱本人也是卢植几名幽州弟子中,经学最深的人。
“果真如此吗?”端起茶汤吹了吹,高诱笑而不语。
见状,刘德然稍微顿了顿,将木盒拿起放在案上笑道,“其实此番前来是想请仲引帮个忙。”
“这是何物?”
“些许俗物,想请仲引转交郡功曹,替我谋个差事。”刘德然干脆道。
“哦?”仔细看眼礼盒,高诱放下茶汤,“郡吏可非县吏,此事颇为难办,若我说无法允诺,你又如何?”
端起茶汤,轻轻呷了一口,刘德然面色如常,“若如此,仲引又何必于里门外亲自相候?”
怔神数息,高诱忽然拊掌,以手指点刘德然,连连摇头作笑。
“德然比当年着实沉稳不少呢。”称赞一句,高诱端起茶汤虚掩一口后,又感叹道,“想来昨日涿郡豪杰刘玄德以游侠围困你家,着实给你造成了不小的冲击....”
不置可否,昨日刘备豪气干云为叔父请命,游侠必然会替他宣扬。那自己为父纾难,挺身而出的后续想来也会跟着不胫而走。
“不过只区区一郡吏,怕是很难对付百年豪族督氏吧?”见他不语,高诱又问。
默默看他一眼,高诱出身大族自有他的考量,刘德然也不同他虚与委蛇,只伸手抚住木盒,认真道,“仲引将此物交给崔功曹便是,成与不成只看天命。”
“此方盒内到底是何等宝贝?”高诱惊讶不已,“你需晓得,安平虽故属涿郡,但安平崔氏可是北州望族,自前汉昭帝崔御史起,崔家便是仕宦两千石的名门望族,至今已有数百年。眼下考威公更是早便位列九卿之位,距登三公之位只差一步之遥了。德然,当真有把握?”
目光在礼盒上来回游移,高诱表现的颇为好奇。
“不过寻常东西,仲引若想要,事成之后我再备一份送你便是。”伸手按住盒子,止住高诱的蠢蠢欲动。
“莫非此间乃是篇绝妙文章?”以高诱看来,若非福至心灵的天然偶得,岂能随意说赠就赠。
“我与仲引既是同乡又是同门,本是同根生,相煎何太急?”刘德然忽然道。
当场高诱眼眸不由发亮,盯着对面的刘德然,细细品鉴刚才那句诗。
良久,高诱才若有深意的撇眼刘德然,同时颔首道,“既然话已至此,我若再推辞,便显得不爽利了。”
将礼盒收下,高诱算是应下了这个请求,当然他也不会擅自开启礼盒,毕竟这是极其失礼的行为。
“不过话说回来,督氏实力雄厚,德然当真是决定要对付他们了吗?”收好礼盒,高诱再度来问。
“有些事情终归是要有人去做的。”刘德然平静以对。
眯眸细细打量他片刻,高诱到底还是释怀的笑了笑,“既然如此,那我也就不多过问了。我与那崔功曹颇有几分交情,此事想来也是可以办成的。”
默默侧首凝视着他,刘德然自然是听出了玄外音,“仲引可也有事要我去办?”
“倒也不是甚紧要事。”摇头失笑,高诱单手搭着案几,俯身轻语道,“说起来德然此去督亢亭做事,必有凶险,身边可否缺一位矫健伴当?”
“方才前庭那位?”刘德然未置可否。
讪笑颔首,高诱也解释道,“其实此人乃我同族子侄,从冀州投奔而来,说是想历练。可谁曾想才两三日功夫,他便因鲁莽行事,与西高里起了争斗。”
东高氏与西高氏,一个在居城东,一个居城西。虽百年前是一家,但如今早已不相容。
见刘德然沉吟不语,高诱似乎也觉得家丑有些外扬,当即又摆摆手,“也罢,先将其禁足别院,待寒冬过后,再行遣返便是。”
神色平静,其实刘德然心里清楚托人办事哪有容易的。
沉吟片刻,他到底应道,“既是宗族子弟,长久囚于别院,传扬出去怕是会让外人指摘你苛待族人的。”顿了顿,又询问道,“此番督亢亭之行,确实凶险,不知仲引族人有无此胆量?”
“有的!”见刘德然松口,高诱当即开怀大笑,“那高览自幼便得家族培养,足以应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