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夏天

五十岚一夏迄今为止最深刻的一段回忆，不是那个被血染红的浴室，不是分手时清晨的街道，也不是京都的那条竹林小道。

那是在一年前，暑假结束之后，大学开学之时。五十岚一夏换上方庚给她买的连衣裙，用发夹别起留海，整理好妆容，走向门口。

她在门口踌躇了片刻，鼓起勇气踏出了房门，走在街上，感觉到路人的视线，她还是害怕地放下了留海。

乘坐电车，走过林间小道，走到校门口，五十岚一夏双手紧握做祈祷状，深呼吸几口气后，她再次别起留海，走进校园。

时隔一个多月再次见到方庚，是在半个小时之后的教室里，他正和朋友们开心地聊着天。五十岚一夏没敢靠近，坐到教室的角落，视线始终停留在方庚的身上，观察着他的一举一动，不安地玩弄着手指。

一个多小时后，学期指导课结束，老师离开教室，同学们成群成对地离开，方庚也混杂在人群中，五十岚一夏连忙跟了上去。

五十岚一夏跟了一路，他们来到了足球场，方庚暂时和朋友分开。

五十岚一夏按着自己的胸口，感受到剧烈跳动的心脏，她迈开脚步走向方庚。

方庚叹了口气，转身看向她。

五十岚一夏低着头，盯着方庚的双脚，一步一步地不断靠近，她渴求着方庚身上的温暖。

在她的手就要搭上方庚的衣角时，方庚后退了两步，五十岚一夏因为方庚后退的这两步而定住了身子。

“一……五十岚小姐，你能来学校我很开心……”客套而有距离感的声音，话语中甚至带着敬语。

五十岚一夏只觉得耳旁嗡嗡作响，一阵剧烈的耳鸣冲击着她的听觉，所有的不安化作一把锋利的剑，贯穿了她的心脏，苦涩的血液喷涌而出。

她在这一刻彻底明白了，方庚已经不再属于她了，她已经失去了这个世界里她最珍爱的宝物。

之后的记忆有些模糊，她只记得自己在不断奔跑，回过来神来时，她已经待在公寓里了。

房间里处处有方庚的痕迹，只要闭上双眼，他就会出现在房间的各处，偶尔在看着电视，偶尔在玩着游戏，偶尔在写着文章，偶尔在跟着她聊着无聊的闲话，

但睁开双眼后，只有空荡荡的一切，冷彻而寂寥。

“……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啊——”哭泣声持续了很久很久。

跟那时候不一样，五十岚一夏现在其实感觉还好。从京都回来后，她哭了一个晚上也就缓了过来，她对自己的结局早有预料。

跟真正的失去相比，渴望得到但求而不得并没有那么疼痛。

五十岚一夏在回来后的第三天早上打开了公寓的房门，她依然穿着那件连衣裙，留海不再遮住她的面容，能看到她脸上平静的笑容。

走在走廊上，五十岚一夏正好碰到刚打开房门的方庚，他提着黑色的垃圾袋，应该是想趁垃圾车来前把垃圾扔掉。

方庚见到五十岚一夏后，神情有些尴尬，错开视线不知要如何应对五十岚一夏。

五十岚一夏的脸上仍是那平静的笑容：“庚，我已经想好了，我不会退出社团的，能够画画对我来说是一件非常幸运的事。”

听到这话，方庚看向五十岚一夏，看到她脸上的笑容后，微微愣住了，随后露出同样的笑容：“谢谢。”

两人一时无言，夏末的暖风吹拂在他们的身上。

方庚注意到五十岚一夏抱在手中的画具：“你要出去吗？”

“我想去外面写生。”五十岚一夏露出乖巧的笑容。

方庚有些意外，但没有多说什么，他突然想起一件事：“今天是你的生日，奈奈他们说要一起来家里为你办个生日晚会，你会不愿意吗？”

“不愿意的话我买个小蛋糕，我们两人一起把它吃完也行。”

“可以哦，只是房间容不下那么多人吧。”五十岚一夏微微握紧了拳头，如果是奈奈她们的话，应该没问题吧。

“放心，我已经跟房东商量好了，我们可以在公寓前办个烧烤大会，这些事你就交给我吧。”

“那就拜托你了。”五十岚一夏微微低下了头。

方庚露出笑容：“一夏，生日快乐，你可以期待今天的生日礼物。”

“嗯。”五十岚一夏的笑容宛如只存在于画中一般。

五十岚一夏觉得时机正好，有一件事她早就想好了，只等着从自己口中说出来：“庚，我想从你那取回一些东西。”

公寓前的院子里，五十岚一夏清出一块空地，找了些树枝落叶，燃起火堆，她的身旁放着一箱过期的冰淇淋。

五十岚一夏拿出一袋冰淇淋，撕开包装，捏着冰棒的棍子，把冰棒放到火上，冰棒迅速融化，糖水滴到火中发出滋滋的声音，等冰棒完全融化后，她把冰棒棍扔进火里，又从箱子里拿出一袋冰淇淋。

如此反复，这项工作持续了一个小时，中途火灭了三次。

当最后一根冰棒也融化后，五十岚一夏的视线随着升起的烟雾移到了天上，天空是一片清澈的蓝。

她想起了那个夜晚，最疼爱她的父亲在那个晚上告诉了她们真相，并宣布说要离开她们。

大概就是在那天晚上，她的心中有某种东西发芽了，时间不断流逝，那个东西逐渐长成一颗参天大树，结出腐烂的果实。

五十岚一夏在今天，把那棵树彻底砍倒了，把它砍成了一根一根的木条，把木条搭在一起，燃起火苗，火焰将木头吞噬，将树木化作了炭和灰。

炭和灰被撒入土地里，为土地提供了养分，五十岚一夏期待着哪一天土地上重新长出新的树苗，她觉得总有一天，树苗会长成参天大树，树上会结出甜美的果实。

事到如今，原不原谅其实已经不重要了，她也不可能忘记或者放下，她需要做的是直面过去所发生的一切，把它们当作自我的养料，让更好的自己能够向未来走出坚实的一步。

五十岚一夏抱着画具走出公寓，来到河边，她侧对着河岸放置好画具，坐在小凳子上开始绘画。她看上去像是在画对面的桥，实际上她是在画路上的行人。

清晨的河边有着清新的味道，风柔和而舒适，河水哗啦啦地流着清脆悦耳。

路上有赶着上学的学生，跑步锻炼的中年人，牵着狗散步的老年人，五十岚一夏每每和他们对上视线，都会立马错开目光，但在错开目光后，她又会偷偷地看向他们，描绘出他们的动作神情。

手轻快地舞动着，为画板添加上各式各样的颜料，看着逐渐成型、栩栩如生的画稿，五十岚一夏露出开心的笑容。

……

夏天，由微寒转为酷热，由酷热转为凉爽，时而雷霆万钧，大雨如注，时而艳阳高照，酷热难耐。草木会在这个季节茁壮生长，阳光和雨水是它们成长的最好养料。人们因为难以忍耐酷热，会躲在空调房里，或者前往山里或海边避暑。夏天是个特殊的季节，人们往往能联系到暑假，空调，蝉鸣，冰淇淋等等事物，因其特殊性人们往往很难忘记夏天的回忆。

不知你们是否喜欢这样的夏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