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人生若只如初见

2007年的夏天。

方庚和五十岚一夏蹲坐在床的边缘，两眼无神地看着眼前的电视机，电视机里放映着无厘头的搞笑动画，他们的脸上却没有丝毫的笑意。

五十岚一夏依靠在方庚的身上，双手环绕过方庚的臂膀，那双手并没有怎么用力，却紧紧地束缚着方庚。

五十岚一夏的身体很热，即使空调的温度开得再低，也无法消减那份燥热感。方庚觉得口干舌燥，想去倒杯水，他站起身子，脱离了五十岚一夏的束缚。

五十岚一夏愣了片刻，露出慌乱的表情，手不自觉地抱住方庚的腿：“……庚，你要去哪里？”

方庚露出苦笑：“我去倒杯水。”

五十岚一夏松开手，方庚走向洗漱台，身后传来轻微的脚步声，哪怕只有几步路，五十岚一夏还是跟了上来，她低着头轻捏着方庚的衣角。

用透明的玻璃杯接着水，方庚灌下三大杯，才觉得喉咙的刺痛缓解了许多。

回到电视机前，两人回到几分钟前的模样，炙热的身体，手臂上柔软的触感再度依附而上。

从海边合宿回来后，五十岚一夏就变得有些奇怪了，只要方庚一离开她的视线，她就会拼了命地去寻找方庚，不分场合和时间。

有一次，方庚趁五十岚一夏午睡，去外面采买食材，结果在回去的路上，他看到了赤裸着双脚，穿着睡衣，跪坐在路上哭得泣不成声的五十岚一夏。

周围的路人纷纷对她投以讶异的目光，方庚赶到她身边，五十岚一夏发现方庚后，紧抱着他的身体，不断地说着对不起，请不要抛弃她。

从那以后，方庚只敢在五十岚一夏睡着的深夜外出采买食材。

其实这一切也不是没有预兆，从去年的冬天开始，在知晓父亲去世的消息后，五十岚一夏虽然表面上表现得非常平静，但她偶尔会展露出心慌的摸样，时常会不安地向方庚寻求爱意，在方庚不在的时候经常会发呆一整天。

最终在海边合宿的时候，在七濑奈奈告白之时，那份不安被彻底点燃，无论方庚怎么表达爱意，怎么立下保证，那份不安始终没有消退。

电视机里的主人公做出了一个恶搞的动作，如果是往常，方庚肯定会开怀大笑，但现在他的内心却如同一潭死水。

一股烦躁感冲上他的心头，他跟五十岚一夏说要去上厕所，五十岚一夏跟着他来到厕所的门口，方庚走进门内。五十岚一夏背靠着门，蹲坐在地上。

方庚伸手摸了摸洗漱台下方，摸到了个长方形的盒子，盒子的尖角微微刺痛了他。方庚把盒子拿了出来，那是盒香烟，三天前深夜采购时，他鬼使神差地把它买了下来，明明他在这以前从来没抽过烟。

撕开包装，打开盒盖，拿出一根雪白的香烟，从厕所的窗口处拿出打火机。

“……庚，你还在吗？”门外传来不安的声音。

“在的。”

用打火机点燃手中的香烟，火焰因为手的颤抖在不断摇曳，香烟怎么也点不着，方庚感到奇怪。

他回想着他人抽烟时的模样，尝试性地把烟叼在嘴里，再用打火机去点，前端终于冒出零星的火点。

深吸一口气，烟猛地窜进气管里，方庚开始不断地咳嗽。

门对面传来担心的询问：“庚？没事吧？”

“没事，咳咳，没事的。”方庚按下厕所通风的开关，咽下一口唾沫，抑制住自己咳嗽的欲望。

方庚连抽了两根，香烟根本没有起到任何作用，只令人觉得更加烦躁，烟味恶心得让人想吐。

“……庚，还在吗？”仿佛计时器一般，每过一段时间就会响起的声音。

“在的。”

等身上的烟味散去，方庚敲了敲门，五十岚一夏站起身子，方庚打开门，五十岚一夏再次依附而上。

五十岚一夏微微皱了下眉，她察觉到了方庚身上的烟味，但她并没有多说什么。

方庚看了眼因久坐而有了个印记的地板，不愿意再坐回去，他拉住五十岚一夏的手，强作笑容：“一夏，我们去外面散散步吧。”

五十岚一夏错开视线：“……我不知道我能不能做到。”

“试试看吧。”

五十岚一夏犹豫许久，轻轻地点了点头。

两人换好外出的衣服，牵着手打开房门。

方庚踏出了门槛，阳光有些刺眼，风中夹杂着草木的香味，行人车辆的声音繁杂悦耳。烦躁感逐渐消解，方庚又踏出一步，手臂上传来阻碍的拉力。

五十岚一夏站在门槛后摇着头，手紧紧地抓着方庚的手臂，身体在不断地颤抖。

溺水者好不容易探出了水面，得到了久违的呼吸，但一双手却将他拉回了水底。

愤怒就快要喷涌而出，方庚想对着五十岚一夏大喊：那为什么找我的时候就能那么干脆地走出去啊！

话语上到了喉咙，却又被咽了下去，沉默了一会，等内心恢复平静，方庚爱怜地摸了摸五十岚一夏的头，露出放弃了的笑容：“我们下次再试试吧。”

回到房间里后，五十岚一夏凑近方庚的脸颊，柔软的嘴唇微微轻触着他的脸颊，双手在他的身上摸索，试图脱掉方庚身上的衣服。

五十岚一夏每次在门口退却后，总是会这么做，她想用身体去弥补方庚。五十岚一夏什么都愿意做，除了让方庚离开他的身边。

方庚没有那个心情，他柔声阻止了五十岚一夏，用手卸下挂在他衣服上的手。

两人再次看起无趣的喜剧。

深夜，明亮的圆月高悬于夜空中。

方庚小心翼翼地从五十岚一夏的身上抽离开来，看了眼五十岚一夏沉静的睡颜，他坐起身子，起身换衣服准备出门。

人总是要吃饭的，冰箱里已经不剩什么了，他必须去采购食材。穿上鞋子，轻轻地关上房门，带上门外的垃圾袋，夜晚的暖风终于让他松了口气。

方庚会去临近的24小时便利店，虽然能买的东西极其有限，但起码能勉强糊口。

方庚采买好东西，走到店员面前，他已经两周没有和五十岚一夏以外的人对过话了，他想跟店员说些什么，张了张嘴却又不知道说些什么。

便利店店员摆出营业式的笑容，将“谢谢惠顾”流利地说出口。

看着店员礼节性的笑容，方庚失去了对话的兴趣，付完钱，提着买好的东西走回公寓。

站在公寓前，方庚竟发现自己难以迈出一步，内心深处有股丑陋的欲望在高声呼喊着，让他就这样跑掉，只要不回到那个房间，他就能摆脱束缚，拥有无限宽广的世界。

方庚不自居地后退了几步，然后定在了原地。

方庚狠狠地扇了自己一个巴掌，打得脸颊通红，感受着火辣辣的刺痛感，他终于能再次向前迈开脚步。

回到房间里，五十岚一夏仍在床上甜美地睡着。方庚放下心来，把买来的食材放入冰箱里。说起来，五十岚一夏每天都会帮忙做饭，她应该能够发现了冰箱食材的突然增多，是故意视而不见吗？

方庚决定不细想了，他没有丝毫睡意，决定为了明天去翻翻录像带。

搞笑动画看样子并没有效果，要不是试试感动系的？

正翻着录像带，突然，一个稍显特别的录像带映入眼帘，录像带上黏着一张白纸，纸上写着三个字：小王子。

无数回忆在脑中闪过，五十岚一夏第一次向他打招呼时露出的害羞的笑容，第一次拥抱时露出的开心的笑容，第一次接吻时露出的幸福的笑容，第一次时露出的忍耐的笑容。他的所有第一次，她的所有第一次，都交付给了彼此。

方庚紧紧地抱住那个录像带，眼泪夺眶而出，方庚开始无声的哭泣。

躬着身体，眼泪和鼻涕一同留下，方庚咬紧了牙关，不发出一点声音，身体随着剧烈的呼气和吐气而不断颤抖，一切情感随着这次盛大的哭泣而被尽情地宣泄。

眼泪逐渐干涸，身体逐渐平复，方庚抽了几张纸擦干了湿润的脸面。

方庚从抽屉中找到已关机的手机，尝试开机，手机已没了电量，一番翻找之下，他终于找打了充电器，用充电器充电，充了许久，屏幕终于亮起，无数的邮件和未接电话一同袭来。

邮件和电话大多都来自李沐辰等人，方庚坐在窗边，一封封地看完邮件，合上手机，透过透明的窗户，看向沉寂的城市。

一夜未眠，直到朝阳照亮了整座城市，清晨的第一缕阳光透过窗户照射在方庚的身上。

五十岚一夏迷迷糊糊地醒了过来，她最先察觉到是方庚不再自己的身边，急忙坐起身子寻找起方庚的身影，最终在房间的一角找到了方庚，才安下心来。

方庚看着窗外，脸上带着如梦似幻的笑容。

方庚听到五十岚一夏起床的动静，站起身子，走向五十岚一夏，顺手拿起桌上的发夹，他跪坐在床上，用一只手撩起五十岚一夏柔顺的留海，用另一只手为她别起发夹，温柔地揉了揉她的脑袋后，双手按在她的肩上，认真地看着五十岚一夏深褐色的双眸，他能在其中看到自己。

五十岚一夏看着方庚那双下定了决心的眼眸和透着悲伤的面容，预感到了什么，摇摆着头部，眼中逐渐展露出绝望的神色。

“一夏，你认真听我说，再这样下去是不行的，我们两个人都会坏掉的……”

“……不要……”哽咽的声音，颤抖着的身体。

“只要我待在你的身边，你就一定会全身心地依赖着我，这样是不行的，你必须要坚强起来。”

“……不要……不要！”挣扎着的躯体，探寻着的双臂，流淌着的眼泪，嘶哑了的声音。

“我们还是暂时分开来吧，等你能坚强地直面自己的人生后，我会再……”

会怎样？他如何能轻易地向眼前的这个女孩许下那未知的未来。

“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不要……”五十岚一夏紧紧地抱住方庚，抱得他生疼，她的头仍在表示拒绝地摆动着，身体随着哭泣而抽搐，方庚的胸口处一片冷彻的湿润，对五十岚一夏来说，世界的一切仿佛都要在此刻终结。

五十岚一夏的哭泣并不能动摇方庚的内心，虽然看着这一切的他感到心如刀割，但为了那个大家都能够欢笑的未来，他还是毅然决然地选择离开。

方庚用力推开五十岚一夏，在五十岚一夏不知所措的目光下，跑到门口，穿上鞋，跑出了房门。

五十岚一夏反应过来，手脚并用的往前爬了一段，摔下了床，强撑着站起身子，身体一阵晃悠，跑出房门，在走廊上四处张望，没找到方庚的身影，快步跑到路上。

清晨的街道上没有一个人，朝阳洒下的光芒微弱而温暖。

五十岚一夏小跑了几十米，逐渐意识到方庚不会再回来了，脚步逐渐停歇，全身无力，腿脚一软，跪坐在了水泥路上。

微小的抽泣声逐渐变成撕心裂肺的哭嚎声，五十岚一夏不停喊着方庚的名字，那是她在这个世间仅有的一份温暖，这个世界为什么连那么一点微小的温暖都要从她身边夺走。

几十米外的小巷里，方庚依靠着墙壁，听着五十岚一夏的哭嚎声，他感觉到自己的内心在抽痛，他无力地从墙上滑到了地面，拳头狠狠地砸着坚硬的地板。

他并不后悔，这是他能想到的唯一一条正确的道路，但路真的只有这么一条吗？如果他更成熟一点，真正地成为了“大人”，是不是就能够看到那条更为正确，谁都不会受伤的道路了呢。

行人逐渐多了起来，他们对痛哭着的五十岚一夏驻足围观。有一个路人关心地询问五十岚一夏是否安好，向她伸出了援手。

“不要靠近我！！！”嘶哑的呐喊。

五十岚一夏双手撑地，试图站起身子，失败了两次，她才晃晃悠悠地站了起来，低着头弓着腰，脚步蹒跚地走回公寓。

只是因为她逼得太紧了，庚一时没整理好心情，庚一定会回来的，庚肯定不会抛下自己的。五十岚一夏如此相信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