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2章 最后一件事

“还不能回去,我还有一件事情需要确认……”赫尔佐格和海拉沿着狭窄的通道向下,通往最终圣所的这段路长得甚至会让人感到无聊,但是现在她的心跳加速到仿佛她正坐在平飞的火箭上环游地球。

她的头皮紧绷,脑海里寄宿的一个又一个死侍飞速地消失,她能感到她们的身体一点一点地残缺然后完全消散,死前连敌人是什么都看不见,那东西犹如鬼魅一样穿梭在黑夜里面,收割着那些几乎是龙的生物的性命。

寒意从心底升起,东京各处的犄角旮旯里面都有一个小小的木块悄悄探出一截长满眼睛的枝条,在夜幕中搜索着可疑的身影。源稚女卧室床头那个精致的木雕则是直接用长出的枝条捅醒了她。

“干什么!”刚刚醒来的源稚女直接被贴脸的不可名状生物吓到出拳,而嵌入墙中的肉泥又挣扎着长出了一张嘴。

“现在,去保护……绘梨衣。”它用尖细的声音传达了赫尔佐格的信息随后迅速失去了生机和活力,它的使命终究是完成了,虽说不太平安。

“姐夫弄出来的东西还是那么阴间,”源稚女惊魂未定地擦了一把汗,“保护绘梨衣?我记得她派去那么多死侍呢?”

她嘴上这么说但是身体还是很诚实地迅速做出了反应,一把推开了隔壁绘梨衣的房门。赫尔佐格会让自己去担任保镖任务的话,那就说明有略微超过了现有防护力量的敌人出现了……那些死侍都没法拦住这次的敌人?源稚女可是清楚地记得那些东西能困住一头龙王!

赫尔佐格和海拉终于离开了通道,眼前的空间巨大而高广,不知来源的深红色光芒隐约照亮了周遭的一切,更明亮的则是他们脚下的大型矩阵,矩阵中流动的水银被不知何处传来的光线染成幽蓝色。

“矩阵还在?”她疑惑地说,“那他是怎么出去的?”

乳白色的水银蒸汽从不同的喷口往外喷射,像是有上百条巨鲸在矩阵之下呼吸。矩阵的正央是个巨大的圆形水银池,整个矩阵的水银都从这个水银池流进流出,不知是炼金矩阵产生了热量或者水银池被特殊的设备加热,它像是微微沸腾,冒着气泡。

一道锈迹斑斑的金属桥横过水银池的上方,上面长满了可怕的水银斑,倒像是淹没在大海几十年的沉船。那座桥应该是由非常耐腐蚀的金属构造的,但还是经受不住长年累月的水银侵蚀。她们两个沐浴在这对于龙类剧毒的气体中行走着,这些汞对于她们两个的影响不大,海拉的血统实在是太纯了,而赫尔佐格本身就并非是真身来此,区区一具替身对于现在的她来说不算什么。

“所以你就在这屋为什么不自己走过来叫我?”源稚女压低了声音怒骂,这孩子都已经被逼出家乡话来了,她面前是坐在地板上装可怜的赫尔佐格。

“我害怕哇!外面那么多死侍都被杀了,万一我出门就被宰了……”赫尔佐格抓住她的手。

“你战斗力还不如你的召唤物么?”源稚女挣脱那双爪子,反手抓住她的肩膀用力摇晃,嘴里还嘀咕着难懂的日语。

“小孩子不要说脏话!”不知何时醒来的绘梨衣坐在床上对着源稚女举起一张字条,她的黄金瞳瞪大,那里面不是愤怒而是恐惧,仿佛她看到了某个东西在靠近……赫尔佐格拿掉她的字条,沉默着把她拥入怀中。

她在装出坚强的模样,但是本质上还是个孩子。

···

轰隆隆的声音从桥下传来,巨大的东西自水银池升起,那是四根断裂的青铜柱。它们毫无疑问是出自某个龙族城市的遗迹,在水银浸泡了那么久,丝毫没有锈迹,表面的水银流走后,赤金般的本体上流淌着微光,雕刻着难解的图腾。每根铜柱上都拖着一根赤金色的锁链,那里本应有一个苍白的人形吊起在正央,人形的胸口插着扭曲的暗金色长枪。

“他把永恒之枪也给带走了?”赫尔佐格摇摇头,“是谁给他拔出来的?看样子这里根本没有人来过!”

她说出的这一句话仿佛是启动某个系统的钥匙,恍惚间水银构成的浓雾笼罩了一切,随后两人的眼前出现了一座幽暗的教堂,她们就身处在那永无尽头的回廊深处,黄金的圣枪把苍白的男孩钉死在祭坛的上方——又有一个风尘仆仆的男人站在他的身前,握住了那圣枪的枪柄。

他猛地回头,惨白的小脸上仿佛裹挟着整个世界的黑暗和绝望,但是又歇斯底里地狂笑着,他的身体四分五裂,脖颈被整齐地切下,所有的伤痕里面都有苍白的火焰燃烧着……他是路明非!但是他怎么可能跨越千万里的距离来到这里?难道天堂和地狱都容不下他么?

我们本就是一体的。路明非的脸在幻觉中愈发的可怖,他大声咆哮着说出虚幻飘渺的话语,他的声音就像是猫爪挠过砂纸。在他的身后又有一双手环绕过来握住他的手,黄金的圣枪被一寸寸拔出,浓腥的血流出,在空气中流淌着,粘稠得就像是石油。

路鸣泽抬起那张璀璨的脸,冲着赫尔佐格笑着,在路明非身后的黑暗中一张与他长得有点相似的中年男子的脸浮现在虚空中。

侵略性的幻象在这一刻灌入了这个影武者的脑海里面,黑色的梦境在一瞬间击垮了她的大脑,赫尔佐格留下的意识让她意识到某些可怕的事情要发生了,这里的一切都是一个陷阱——她在身体的控制权彻底消失之前推开了身后的海拉。

“快回去,回东京——!”她用嘶哑的声音喊着,赫尔佐格分离出来的意识体正在被撕碎,与此同时她远在东京的本体后脑传来刺痛,几乎相同的幻觉映射在视网膜上。路鸣泽能通过人的意识移动,而影武者和赫尔佐格本体的联系实在是太紧密了。

那个影武者踏足这里的那一刻就已经被这个陷阱捕获了,即使她不进入最后一层路鸣泽仍然会在她回到东京后在她的体内苏醒,可以说早在几小时之前她已经死了,只不过顽强的活到了现在。

海拉没有丝毫的迟疑,她后仰身体,跃入凭空出现的裂缝里面,有时候智商不够的好处是只要听从聪明的人行动就好了。影武者满意地回头,她与本体的联系已经彻底切断了,而援军也被她送回去了——也就是说,她的使命完成了?她看着眼前的幻象,撕掉了脸上的面具和身上的人皮,似蛇似龙的身躯游动着飞到半空,一双漆黑的眼眶朝向眼前的一家三口。她现在完全是自己了,但似乎她马上就要死了。

她的言灵是“冥照”,在赫尔佐格的众多死侍中其实算是比较没用的一类了,但是直到现在她才真正体会到自己的无力,因为现在连她自己都已经什么都看不见了,那么让敌人看不到自己又有什么用呢?那致命的幻觉最先破坏的是脑内赫尔佐格的意识,然后就是她的一双眼睛。

恍惚间死侍又看到自己那个同伴的脸了,她在幻觉中冲着自己笑,门牙上有一个清晰的黑点……她还在等自己回去,一想到这个就连冰冷的血好像都要变得温暖了啊。

漆黑的梦境吞噬了她的意识,这一次也许她终究是回不去了,看似身躯完好,但是内部的一切都在朽烂。

她无力地落在记忆中幻觉里面祭坛的边缘的位置。

···

黑暗的卧室中,赫尔佐格挣扎着后退,她似乎想要待在绘梨衣的身边但是却又不敢上前。

“这怎么了这是?”源稚女举起手中的蜘蛛切四顾茫然,“刚刚不还是好端端的么!”

混乱中只有绘梨衣看见了赫尔佐格眼中倒映着的景象,那是幽暗的长廊和一个突兀的,苍白的男孩,她挥手向着倒影的方向掷出床头的梳子,普通的木梳却像是裹挟着雷霆一样压迫着周围的空气,那上面附着着名为“审判”的言灵,被它触碰到就像是被种下最恶毒的死咒。

源稚女站在原地瞪大了双眼,看着眼前的两人做出的不可理喻的举动,但是下一个瞬间她也看见了,空气中突然浮现出一个苍白的男孩,他的眼底仿佛流淌着熔岩,面如冰封又刻骨怨毒。

可怖的木梳被路鸣泽轻易挑飞,他轻蔑地笑着,吹去指尖猩红的血。梳子嵌入墙壁中,这声势浩大的一击终究是落空了,但是这一下却让路鸣泽面色微变,他们现在在尼伯龙根里面,只不过这个尼伯龙根极度贴近现实以至于他一开始下意识地忽略了。

她们把这个卧室改造成了尼伯龙根?为什么?

“路鸣泽!”角落里的赫尔佐格咆哮着,她的大脑里面嗡嗡作响,先前分裂给影武者的意识体被撕碎产生的伤害不可谓不大,但是她仍旧踉跄着向前,身体剧烈的龙化,“我能杀你一次就能杀你第二次!”

源稚女沉默地起跳,她在半空像是狮子一样挥刀,那是达摩示现流中的“狮子示现”,源稚生曾教导她这一招,如今她用出来当真像是一头猛狮握着刀从天而降。她们两个封死了路鸣泽的全部前进的路,只要他敢前进就会落入两个发狂的半龙的围攻之中。

路鸣泽如果选择后退自然能够让她们的攻势全部落空,但是他有种很不好的感觉,自己本应像是一位真正的王一样苏醒!面对区区宵小之辈难道王会放弃他的尊严?

他的身体前倾的那一瞬间他就看到了赫尔佐格脸上逐渐绽放的狂喜的笑容,他曾经下意识地想要后退但是他的骄傲阻拦了他,现在无论他拥有什么样的伟力,经典力学都决定了他不能立刻后撤到足够远的地方……于是他决定加速,可是一个从天而降的手掌已经轻轻地按在了他的头皮上,他的余光里面最后看到的是一张绝美的脸和一个急速放大的拳头。

那不是高高跃起的源稚女,而是海拉!她能在任何地方打开任何一座尼伯龙根的门,这就是为什么这里也被改造成了尼伯龙根,因为这样的话敢于入侵的人会在最短的时间内收到来自世界上最有力量的生物的一记重拳!来自大地与山之王的伟力将会碾碎一切,这才是真正的王从天降——那个拳头掀起的狂风甚至能把连审判都敲不碎的墙壁震出裂痕!

剧烈的音爆声中众人连连后退,巨大的烟尘升起,赫尔佐格把绘梨衣护至身后,瞪大眼睛仔细看向粉尘的中间,那里的两个人似乎仍在继续他们的生死搏杀,那是怪物与怪物的冲撞,忽然较小的那一方不动了,他捂着胸膛跪倒在地,那里有一丝金黄色的光在闪耀着。

海拉退出烟雾,她的身上有几道可怖的伤痕,但是都在愈合。她像是和小朋友打架的小学生一样指着那个跪倒的人影向赫尔佐格大叫:“我还什么都没干呢,他就这样了!”

如果你这算什么都没干,那对比之下楚子航这个杀胚都算是纯良学长了!赫尔佐格面颊抽搐,很想吐槽一下海拉这个小学生告状的态势,但是她突然注意到地上的路鸣泽的情况好像确实不太对劲。

他捂着胸口吐出黑血,身体变得虚幻。

···

好黑,好疼——为什么我还没有死?死侍在地上痛苦地翻滚,她几乎已经没有力气动弹了,但是她还活着,那些幻觉仍然在她的脑袋里面活跃着。

她受够了那些无尽循环的走廊了,那让她想起来从前赫尔佐格给她们讲的睡前故事,那时候她还只有现在自己的一根手指大小,泡在一个小池子里面……其实只用了两周就已经长到像是现在这么大了,她生来就是这个样子。赫尔佐格说她们都来自黑天鹅港,在那里她们的命运就被决定了。

所以在几十年前自己就注定要在这里死去了?多么荒谬的事情啊,曾经她打过奥丁,打过康斯坦丁……这几个名字仿佛刻在她的血脉里面,甚至让她本能地想要臣服……就算是在那样的战场上她都没有被死神追上。

她的鼻子突然抽动了一下,死侍独有的灵敏嗅觉告诉她这里有一个活人,就在离她非常近的地方——甚至她伸头就能碰到!

死之前满足一下对血食的渴望也没什么吧?她这样想着伸出利爪刺入了那个人的身躯,她把他拽倒在地上,她能摸出来这是那个幻觉中的中年男人……他竟然是一个真人?不管了——

在他的哀嚎停止之后她才发现自己的脑海里面其实从未停止过向着本体输送脑海里的画面,直到那个男人死了才终于有停下的迹象。

那么接下来要怎么做也很明显了,她笑着举起利爪洞穿了她自己的头颅。

···

同一时刻,就在赫尔佐格的面前那个路鸣泽的虚影崩散为漫天的尘埃,那个被派去北极的影武者也彻底失联了,她传回来的最后一个想法是想见一面一个牙上有黑点的死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