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杨廷和的改革

正德十六年三月戊辰(十五),正德皇帝驾崩次日,遗诏正式颁布于天下。

大明各地兵驿因此繁忙了起来,马蹄声不绝于官道。

内阁首辅杨廷和也从这一天开始,迎来了他最风光的一段时日。

先是联合司礼监,用计使江彬、神周、李琮这些在正德朝得势的武将下狱。

接着,杨廷和就开始了轰轰烈烈地裁汰军校冗员的改革。

正德朝所留下的锦衣卫内监旗校工役凡十余万,皆被杨廷和提前列入了待裁名单,准备等朱厚熜进京即位时,于登基诏书中将这些人予以革除。

大明京师官校中的确存在着冗员与空饷问题,即名册上看上去京城兵马很多,但其实实际兵马数量特别少,而大部分,都是白领俸禄不操练的关系户,或者是被权贵用来肥己的空饷。

按理,大明要想财政好转,也应该裁汰冗员,减少关系户与空饷支出。

但杨廷和没有选择得罪这些权贵官僚,他选择了对正德招进宫里充实锦衣卫的普通旗校动手,只裁汰这些人。

因为这些人都是选自边镇的军勇,没有什么强硬的背景,还对大明忠勇的很,忠勇到敢上阵与鞑子拼命,而被正德巡边时选入锦衣卫,为自己身边近臣。

再说具体些,这些边镇军勇,基本上都是各处边镇卫所里的中下层军籍地主,和历史上戚继光、俞大猷这些人一样,虽然有世袭武官官位,但世袭官位都不高,家族背景不怎么硬,以至于要靠武举和战功才能被皇帝发现重用,与公侯级的武勋不能比。

而正因为这些边镇军勇,没有背景,又受了些国恩,带着一个世袭的普通官位,所以才好裁汰。

总之。

杨廷和裁的就是既忠又勇的普通军籍子弟。

只有这些人被裁,才会理解朝廷,也好做工作,才不会有大规模造反的可能,最多几个实在没产业的最下层军士可能化身为盗贼。

反而像吃空饷大户的勋贵与在锦衣卫体系里也充为千户百户白拿俸禄不干事的文官重臣子弟,他不敢裁汰。

毕竟这些人要背景有背景,要势力有势力,对大明皇帝的忠心也没那么高。

这也正常,往往离皇权越近,对皇权的敬畏心就越淡。

虽说伴君如伴虎,但伴的越近,对虎的神秘感就会越少。

所以,历史上每每改朝换代时,殉节的顶层勋贵和文官重臣很少,但中下层官将,无论文武,殉节的倒是不少。

不过,杨廷和这种裁汰冗员的改革是以牺牲国家基本盘,减弱国家军事实力的方式来改善财政困境的一种改革。

这种改革的最大牺牲者就是对大明最忠心最皇帝最忠心最崇敬的一批中间阶层。

或许在杨廷和看来,越是爱大明就越应该为大明多牺牲一些。

毕竟对大明而言,最没有统战价值的就是这些人,让这些人承担改革的代价,短期内的危害最小,也最容易成功。

事实也的确如此。

不排除在被裁汰的普通官校中,极端者可能行极端之事,比如要暗杀杨廷和什么的。

但在上层,没有人因此违拗杨廷和,从司礼监大太监到锦衣卫堂官,再到掌京城各营的勋贵与兵部堂官,皆很配合杨廷和将名单交了上来。

他们也乐得把这些人裁汰出去,多安插几个自己的亲友,多卖几个官位。

甚至,他们已经开始打着配合裁汰的名义索贿收钱,借此准备大发一笔财。

意志不坚定的官校自然交了钱,行了贿,乃至把自己女儿老婆献出去,满足这些人的欲望。

品性端正、意志坚定的官校自然不但不交钱,还会心灰意冷,主动请辞,而对朝廷的失望程度加深一层,建功立业的心也淡化一层。

当然。

司礼监大太监和锦衣卫堂官以及京城勋贵还有兵部堂官等,也都知道,他们如果配合杨廷和这么做,是在损坏国家元气,也是在损伤皇权的根基,毕竟这些人是皇帝亲军中真正干活拼命的骨干,要是裁汰了,就等于让皇帝这头巨龙没了爪牙。

但他们不怕新天子报复,因为他们会推说他们都是在按杨廷和的意思办,而他们自己昏聩平庸的很,没有什么主见,所以就被杨廷和给耍了。

如此一来,杨廷和也就显得一时权势极大,从司礼监到锦衣卫,再到六部,乃至到地方,大多对他言听计从。

杨廷和裁汰起皇权根基来也就得心应手,安插起自己的人来也得心应手。

可以说。

哪怕是杨廷和现在让他家的一条狗去皇宫里当条皇犬都已不是问题。

大权在握的感觉对杨廷和而言,也跟嗑上瘾之药一样。

让他现在春风得意的很,觉得一切都在向好。

首先,从勋贵到文官都在称颂他,哪怕是内臣现在都对他尊敬有加。

其次,他知道他一旦裁汰了这些正德朝增加的锦衣卫旗校,就能节省一大笔开支,就能因此改善财政,能够因此让利于民。

最后,更重要的是,他总算要为大明迎来一位爱民如子的圣天子。

因为他已经从他的学生王綖送来的急递知道,自己拥立的朱厚熜在骤然听到皇帝驾崩的消息竟还尽呕所食之物,而且在他的学生和谷大用发生冲突时,也没有偏袒太监,而且还以不愿苛待正德旧人的理由也没有惩办谷大用。

这让也算是正德朝旧人的杨廷和很满意,觉得朱厚熜很中庸忠厚,简直就是他理想中的天子形象。

毕竟中庸忠厚的人才好欺。

好人才好拿枪指着嘛。

如同他这次裁汰的主要人员也都是对大明最忠厚的人。

所以,杨廷和相信朱厚熜将是好拿捏的仁君,将会因为他在这三十余天的皇权空窗期内做的事而对他感到很满意,会很感激他。

反正在这个春末夏初的时节,在杨廷和眼里,整个大明也有一种万物竞发之感。

生机勃勃!

一想到新天子才十五岁,还是个根基不深的地方宗藩。

他更有一种优势在我的感觉,而心中想久掌大权的权欲也就越发难以淡下去,甚至还更加炽烈到难以抑制的地步。

杨廷和因而对彻底压制皇权的想法也就越发强烈。

当然,杨廷和也不是没有担心过朱厚熜可能不是一般的少年,可能天资聪颖,可能其身边也有高人在给他开智。

但据杨廷和所知,当年被自己用势赶去兴王府的袁宗皋这些年很老实,没有教朱厚熜不正之学。

另外。

杨廷和自己曾经就是神童。

十二岁中举,十九岁中进士的他,不觉得天下还会有比他更聪明的少年。

所以,他打心眼里觉得,朱厚熜这个少年即便天资聪颖,又哪里比的了他。

杨廷和也就没太疑虑这方面,甚至连袁宗皋他都没直接将其从朱厚熜调开,只让毛澄和谷大用等顺势而为地代替掉朱厚熜身边的人,进而实现控制朱厚熜的目的。

但让杨廷和没有想到的是,嗣君却是真的爱民如子,按照下面人的汇报,圣驾居然带了不少流民进京。

这让他既感到忧愁,又感到高兴。

忧愁的是,嗣君真爱民,意味着可能会因此过于求治,而不遵祖宗成法。

高兴的是,这说明嗣君是真仁主,这样也就意味着能以百姓的名义,要求嗣君克己节用,乃至牺牲自己。

当车驾到了京郊,毛澄得到朱厚熜准予,让他派人先去问杨廷和,而直接派杨廷和弟弟杨廷仪送信给他后,他才意识到,这位嗣君虽仁善但似乎没有那么好控制。

“不愿意以皇太子礼进城?”

杨廷和在杨廷仪对他说此事后,就倍感失望地问了杨廷仪一句。

杨廷仪一脸凝重地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