张凡从梦中惊醒了。
在梦中他没有和张安一起迁移到芍陂,而是就留在了颍川郡,在那里他的家人因为饥饿、战乱、瘟疫陆续死去,最后他抱着死去的妹妹涕不成声!
屋外明亮的阳光让他眯起了眼,暖风轻抚着他的身子,带来的稻香和鸟鸣提醒着他那只是一场噩梦。
张凡擦去了脸颊的泪水,穿衣洗漱后来到了院子里,看到父母早已把早饭准备好了。
小妹安安在睡梦中被拉了起来,她很不高兴的嘟着嘴,慢腾腾坐到了饭桌前等着开饭。
张凡不由得会心一笑,既是因为小妹的可爱,又是感怀他们一家已经很久很久没有饿过肚子了。年幼的小妹并不知道曾经的他们差点饿死,而张凡希望小妹一辈子都不要去理解……
他兄长张平语气生硬的喊道:“老二,过来吃饭。”
张凡笑着应答,然后也坐上了桌。他从来都不介意大兄对他的成见,因为他明白是什么原因。
张凡是一名军士,是如今乐进麾下的一名屯长。而这也正是兄长对他不满的原因,因为当初的军士选拔兄长落选了。
张凡边吃边想着,大兄因为年龄较大和长年累月的营养不良,被认为不适合当兵,这成了他此生最大的遗憾,他把所有的不甘和愤怒都指向了入选的他。
如今的大兄成了一名工匠,听说他非常的努力,曾经多次受到大匠的称赞,并且得到过安将军的赏赐,那是一坛酒,那一晚他们父子兄弟三人喝的烂醉……
张凡笑着对安安道:“安安,不要挑食,将军说过荤素搭配才好多!”
安安嘟着嘴道:“坏二兄!”然后不情愿的把素菜给吃了。
饭后,兄长就要去做工了,他走到门口道:“老二,带好小妹。”
张凡悄悄对着小妹做着鬼脸,嘴上连忙答应。
很快他带着小妹也出门了。他们沿着一条小渠一路往东行走,出了小村庄转过一颗大树,眼前豁然开朗。
只见碎银般的水光闪耀着。
安安大喊道:“二哥,大海!”
张凡笑道:“这不是大海,这是芍陂湖。”
安安问道:“这么大难道还不是大海吗?”
张凡摸着安安的肩膀笑着说:“大海啊,还要更大呢!”
正说着,忽然前边有一人喊道:“凡大胆,凡大胆!”
张凡抬头望去,原来是同乡的张南在喊他,他拉着安安迎了上去。
张南笑道:“凡大胆,你在村里啊!咋也不来找我?”
张凡摸了摸头笑道:“回来两天就要归队,就没想着打扰大家了。”
张南摇头晃脑的赞叹道:“你就是当兵的好料子!当初你家进了蛇,你小子才5岁啊,就一把抓住那蛇脑袋玩了起来,把你家人吓得不轻,哈哈哈!”
张凡听后更加尴尬,这件事他自己都记不太清了,但经常听别人和他说起来,总说他揪着蛇脑袋把蛇顺着转圈再逆着转,从村头跑到了村尾。每次听到这话他都用脚趾用力扣着鞋底。
张南看了看张安安问道:“你们这是打算去哪里啊?”
张凡回道:“准备带安安一起去县里面买点东西。”
张南正想和安安说几句玩笑话,可忽然想起了他去世的妹妹,想说的话卡在了嘴边。
张凡见张南突然直愣愣的发呆,双眼红通通的,他吓了一跳问道:“里长,你这是怎么啦?”
这张南曾经和安将军一起在学堂进过学,为人较真,自从当了里长非常的负责。
张南连忙看向了别处,回过头时已经恢复了原样。他叹道:“阿凡啊,我刚刚想起了我小妹,她要是还在想来也和安安一般可爱吧!”
张凡和安安听了连忙安慰起了张南。
张南笑着道:“嗨!我没事,我就是太高兴了……当年谁家敢带着这么小的孩子出门啊?”
张凡也感叹道:“是啊,来了这边一切都好起来啦!”
几人告别,张凡带着安安一路穿过成片的稻田和水渠,来到了县城。
这里说是县城但却没有城墙和城门,只是象征性的用了一排篱笆围了一圈,在中间留了个入口,就算作城门了。
安安指着那入口大声喊道:“二兄,好多人啊!”只见入口的人排成了两条长队。
小安安对一切都很好奇,她东瞧西看的问个不停。
“为什么我们要排队啊?”
俩人说说笑笑不一会就轮到他们接受检查,那入口的士兵看他们只是一对兄妹,也两手空空,就轻抚了一下他们的衣服,看没有异物就直接放行了。
他们跟着人流进了城,一阵喧哗声扑面而来。
小安安兴奋极了,她连蹦带跳的走着。这个也看看那个也瞧瞧,遇到没见过的就问张凡是什么?
兄妹俩一路走走停停,张凡顺路买了些食盐,豆酱,饴糖,蔬果。
突然安安一指前方问道:“二兄,那边的人在做什么?好多的人啊!”
张凡也十分好奇,就带着安安挤了过去,原来是一个木台子,上面正有几人在演戏呢!
张凡知道这是最近才出现的新东西,非常的有意思,他之前在军队就看过一次。当下就抱起安安看了起来。
只见一个红脸的大汉,拿着大盾喊道:“尔唐氏不修道德,残虐人民!如今天降安将军来为我们报仇啦!”说完就拿着盾夸张的顶飞了好几人,看着安安哈哈大笑。
张凡知道这是当年安将军带着众人攻打唐氏坞堡的故事,他已经很熟悉了,但还是看的津津有味。
看完了戏,安安还意犹未尽的问:“二兄,这个戏真好看,我还想看呢~”
张凡笑道:“下次二兄休假还带你来。”
接着俩人又买了些蜂窝煤,两坛酒打包好就回家了。
到了家,安安正欢欢喜喜的准备把今天的见闻说给父母听,却看到他们都脸色凝重的等着他们。
张凡见此知道有事,连忙放下东西刚想问话,就听他阿翁道:“小凡啊,刚刚军里来人寻你,让你立马回营,说有军务。”
张凡闻言一惊,当下强自镇定道:“难道我记错了归队的日子?”他看阿母的脸上非常担忧,强笑道:“阿母,我们安家军你是知道的,不会有事!”
阿母道:“小凡啊,你从小就胆子大,可战场上胆子越大越……”
阿翁打断道:“你快收拾了就去吧。”
张凡一时间有些不舍,他眼中湿润的回了房。
打包好行装,他想要和父母道别,但话却卡在喉咙,眼见就要出了大门还是没有想出说词,最终他在门口停下,给父母叩了三个头,走了。
一路急行,回到了军营,跟军侯报到后得知,明天就有任务,让他回去准备。
张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屯里,召集了所有的队长,把命令传了下去,才歇息了。
第二天,军候把他们这些屯长都找来吩咐去领物资。
众屯长一听,立马乱哄哄的往那边挤。
那军候笑骂道:“急个卵子,早晚都一样的!”
张凡到时候已经排在第三个,他连忙让士卒去把整屯的人都喊来搬东西。
画过押,把他们这一屯的东西搬回去后,张凡仔细的看了看。
有大家都喜爱的藤牌和踏弩。还有一些长枪、环首刀、甲胄等物资。他按每队的情况分了出去,最后发现居然还多出了一些装备,心中欢喜非常。
到了下午又去领了一个月的粮秣,这忙碌又紧张的一天终于结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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张凡骑着马不时的看着那面行军旗。
“还是“黄旗”,黄旗代表安全,黄旗好啊。”他想着。
他最不想看到的就是白旗,因为那代表着敌人。
不一会,前方的黄旗在一阵号角声中换成了青旗。
“青旗代表前方有山林障碍。青旗也不错。”
他指挥队伍缓缓停下,原地休息。然后前去军候处待命。
那军候看到他,眼睛一亮。“凡大胆,你去前面看看!”
张凡连忙应诺,带好装备催马急行,跑了一会来到队伍最前方,看到一座树林拦在了路前,许多骑士进进出出,想来正在探查。
他徘徊了一会,观察后判断如果探查没有危险应该还会继续行军,就回去复命了。
他赶回时,看到一路上长长的队伍,这一次不光有他们一军的人马,还有1000多的民夫赶着一车车货物相随。
他还不知道具体的任务,昨天他问军候时被骂道:“什么任务?等你做到我这个位置就知道了。现在滚蛋吧!”
不久,队伍再度出发了。他们行进了一上午,停下吃了午饭,就再度出发。等到下午三四点,整个队伍在一个靠近小河的高地处安营休息。
之后的几天都是如此,队伍一直向着南边行进。
这一日,连续几天的枯燥行军让人疲惫又烦躁。士卒的情绪有些急躁,互相窃窃私语,每个人都开始变得敏感。
突然一阵军号声传来,行军旗变成了黑旗,这是遇到了大水的意思。
不一会鼓声响起,示意队伍再度前进,只是偏移了原来的行进路线,走了一会听到了哗哗的水流声,越来越大,最终他们看到了一条大河横在前方。
铜钲声响起,队伍慢慢停了下来。一面小彩旗开始摇晃,张凡知道这是召集军官的意思,连忙前往。
原来是要搭桥过河,张凡屯的任务是原地巡视警戒。他心中暗喜,这一路都平安无事,想来这也是个美差。
他回到队伍里面,传达好命令,就开始组织人手巡视,他们先是穿上了甲胄,带好了装备。
然后在屯里面仅有的五名骑士带领下分四个方向散出人手。
张凡带着人来到防区转了一圈,发现一切正常,就放松了心神,在附近转悠了起来。
旁边的一个队长笑问道:“张屯,你马袋里的这个弩咋样啊?”
张凡笑道:“哈哈,这可是好东西呢,比弓还厉害,关键是能骑射啊!”
那队长笑道:“张屯拿出来给大家伙看看呗!”
张凡心想反正无事,就自得地拿出了那轻弩,给众人展示了一番。
只见他用脚蹬着弩弓,再单手一拉就上好了弦,然后拿出箭矢装上,用望山瞄准远处的一颗大树“嗖”的一箭就命中了。
这一切都是在骑行中完成了,看的众人纷纷叫好。
“张屯长这一手我真的服!”
一群人热闹了一阵,集合的号角就传来了,众人连忙整队归营。
当天一座近二十米的浮桥已经搭建完毕,众人吃了饭好好休息了一晚准备明天渡河。
第二天,张凡所在的那一曲被安排率先渡河警戒,他们列好队,用牲畜带着大批的物资乱哄哄过了桥。
到了对岸,军士们先把大车摆到最外面,然后穿上了甲胄。
一阵忙乱中,后面的一曲人马也渡河过来,加入了防守。
张凡安排好任务后,就骑着马来回的转悠起来,突然远方升起一阵尘烟,向着他们而来。
张凡大惊,连忙从脖子上拿出了一个哨子吹了起来。
不光张凡在吹哨子,这一千人的队伍二十多只哨子同时都在响,在这尖锐的哨声中士卒立马知道来了敌人。
一面大大的白旗升了起来,低沉而有力的号角声“呜呜”的响着。在白旗旁边还升起了一面大大的青龙旗,这是他们这一军的军旗。
本曲的令旗晃动着,那是让他们整队迎敌。
张凡紧握着缰绳,手中黏黏的都是汗。他下意识提高了声音,指挥着众人就位。
他们这一屯50人有20名步兵,他安排这些人拿着大盾顶在前面,后面的30人是枪兵和弩兵,他们会先用弩远程打击,然后用枪来对敌。
在紧张又乏味的等待中,敌人越来越近了。
张凡下马,站在弩兵阵前用踏弩试射了一箭,量好了距离。
看着黑压压的敌人越来越近,张凡抚摸着踏弩那铜质的扳机,努力平复这心绪。
他虽然没有多少实战的经验,但看着对方那散漫的阵型,驳杂的衣装,还有那种散乱的气势。他心中有一种强烈的预感,对面绝对不是他们的对手,只是一群乌合之众。
等敌人进入了射程,他下令放箭。三排的弩手依次发射,不光他们屯,两曲人马都开始了射击。
两轮密集的箭雨后,对面就溃逃了。比来时更快的奔逃,丢下了尸体和伤员。丢下了武器和物资。
“这就跑了?”张凡愕然想着。
这时军号传来,令旗变换,传达了全军警戒的命令。
张凡让众人原地休息,注意情况。
一众军士这时才反应了过来,整个前线都热闹了起来。
“我们这是胜了?”“就这?”
“我们这是立功了?”“就这?”
“你射中人了吗?”“不知道”
张凡接了命令,组织了一批人手去探查消息。
到了阵地,一片的狼藉。哀嚎声,腥臭味扑鼻。
他皱着眉头看着这一切,刚刚的轻松喜悦消散了。
他指挥人手小心的把那些还活着的人运回了营地。往来了几趟把能用的物资都搬了回去,然后把尸体扒光,堆积到了一起,挖坑烧掉了。
忙完这一切,太阳已经开始一西下。张凡拖着疲惫的身子回到了营地,他毫无胃口,洗了个澡,沉沉的睡去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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接下来的行程一切顺利,他们一路向着南边,走出了平原,来到了一片山地。
张凡听说这里名叫龙舒。他看着那两边陡峭的群山,中间的这条淠河,默默感叹“真是一片险地啊!”
他们在离县城不远的地方安营扎寨。第二天县城里面来了一群人他们带来的东西运走了。
张凡看到那些人畏惧害怕的样子,心中明白之前的敌人就是他们。这让他心中产生了疑惑。
他靠近一个搬东西的人,想和他聊两句,问问他们那边的情况。
可这人像个受惊的小鸟一般,扔了东西就跑了。
旁边的众人哈哈大笑,被惊动的军侯赶来立马训斥了他一顿。不过他们屯宣传队的人对他这个行为很赞赏。
那人说:“这里的大户势力很大,当地的百姓日子很苦。早晚有一天,我们要来跟他好好干一仗的!”
当地这些人把物资都搬回去后,又送来了不少的酒食,不过都被上面严禁饮用,全部封存了。
他们等人在此地待了三天,就启程返回了,一路平安无事。
回到了芍陂,众军士的心情都变得轻松愉悦。上面也把从龙舒带回来的酒分了。张凡收回了他们小队的甲胄和弩,就接到可以继续休假的通知,他就连忙带上东西赶回了家。
一家人见他平安无事回来都很高兴。他拿出带回来的酒,阿翁连忙接过笑呵呵的打开了。
安安听着张凡说起这一路上的经历,眼睛越睁越大。
兄长喝的很急,他面红耳赤的道:“你个呆子,连这都想不明白。这是将军在给那边的人示威啊!”
张凡恍然大悟,他尴尬笑道:“原来是这个,我怎么就没有想到呢?”
注:龙舒县就在地图上六安南边群山那里,芍陂、安丰就是如今的淮南西边那一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