房门打开,厨房感应灯亮起。
窄窄的厨房过道暴露在孙露娜和阿圆面前。孙露娜敝帚自珍,看到的是温馨和亲切,尤其是在湿哒哒的淋雨之夜。阿圆看到的却是简陋、狭窄和破败。邵翰林放下行李箱后,跟孙露娜道过晚安,就回了自己家。
“这么小?能住下两个人吗?”
行李箱往过道一放,人要侧身才能挤过去。阿圆本来就委屈,陡然见房子如此破旧逼仄,越发委屈。她的抱怨里已带着哭腔。
毕竟是第一次黑夜落地人生地不熟的城市,在邵翰林那里吃了瘪,性子收了不少。一回头,又看到孙露娜冷脸冷面的。在厨房白光灯的照亮下,这才发现孙露娜浑身上下湿淋淋,瞬间意识到恐怕不是她想的那样在约会。忽然就有点怕被孙露娜翻脸无情赶出去,阿圆咬唇,切断抱怨,识时务地隐忍下来。
小小的一居室虽然硬装陈旧,但能布置的地方,都被孙露娜陆陆续续在这三年里头布置过了。整体还算整洁有序。为了节省空间,一米八的大床贴墙角放置。
“我们俩睡一张床?”阿圆看遍全屋,没有第二张床。也放不下第二张床。她的言外之意其实是问孙露娜真的不去隔壁睡吗?
“刚才……”
“隔壁邻居。”孙露娜果断打断阿圆的臆想。
到底是带血缘关系,阿圆一张嘴,她就读懂了阿圆的心思。孙露娜一刻不停,进屋就拿换洗衣服,她得赶紧冲个热水澡。关键时刻,不能因感冒缺席,平白给所长开除她的机会。
洗澡的时候,车彻的威胁,变着形碰撞开来,挤占着她脑海。孙露娜怎么也想不到,一次普普通通的团建,醒来后发现跟车彻滚在了一张床上。
事后追忆,应该是没见过世面的她,惊叹于莫干山的秋夜太美,半夜不睡觉去天台看星星,回来时昏头昏脑转错方向,自己摸进了车彻的大床房。
不知在一起睡了多久,因为争夺被子,醉酒的车彻发现床上的她。当他带着陌生的气息贴过来,毫不客气地把手顺着睡衣下摆伸到胸前的时候,吓得她不知从哪生出力气,一脚把车彻踹下了床。夺门逃出。但,为时已晚,从此车彻看她的眼神都变了。
车彻有女朋友。众所周知,车彻的女朋友目前在德国进修,也是一名优秀到卓越的建筑设计师。
她担惊受怕,怕被同事发现什么;谨小慎微,躲避跟车彻独处的一切机会。还以为车彻大忙人,又见她天天沉着一张臭脸,能意会她的态度。一场突如其来的大雨却浇灭了她的侥幸心。
现在,明明确确、彻彻底底得罪所长了。
她是不是明天到办公室就乖乖收拾东西,准备人事谈话,然后抱着为数不多的东西在众人怜悯的目光中狼狈离开?
洗完澡,心思涣散地吹头发;刷完牙,一回卧室,看到床上横卧了一个人,吓了一大跳。魂飞体外三尺高。又见那个人翘着光洁的小白腿儿,自在地晃啊晃,玩着手机,打电话,笑得老破床垫都咯吱咯吱响。才想起那是喜怒无常的小她6岁的堂妹阿圆。这才魂归体内。
这一晚,孙露娜睡得一点都不好。担心被辞退是其一,另外就是阿圆是个夜猫子,午夜十二点还贼精神。她像个大老鼠一样在房间里吃零食,摸摸索索,窸窸窣窣,发出既明显又克制的声响。让孙露娜在床上辗转难眠。对阿圆的一贯惧怕使她不敢轻易发火。算了,先扮演睡意浓重无心搭讪的姐姐吧。
千愁万绪让孙露娜早早醒来,洗漱到一半,忽然想起昨天没有准备今天的午餐!打开冰箱,冰箱里也就一根黄瓜、两根胡萝卜了。沮丧感让孙露娜直拿头撞冰箱。她心里想,她连自己的生活都打理不好,工作岌岌可危,身边又多了个棘手的活麻烦,往后日子可怎么过啊。
“往后这日子可怎么过啊!”孙露娜一早出门给桃兮打电话。在快速通报昨天的大威胁和大倒霉后,又讲了阿圆这个大麻烦。
“世上没有过不去的坎儿!”桃兮声音洪亮,气宇轩昂,“实在过不去,就地躺着呗。”
孙露娜吁口气,吹动自己的刘海儿。她敏锐地听出桃兮的异常。那种假装正常结果装过头的异常。孙露娜本不想问。桃兮家庭简单,家境好,双商高,工作能力没问题,唯一的问题就是周门康。把周门康踹了不就是完美人生了吗?只是这句话不能随便说。
看在桃兮一大早耐心听自己抱怨的份上,孙露娜投桃报李浅浅问一下。
一问,果然如预判。
桃兮虽然没有主动向周门康打听他父母对她的印象,一天后,周门康自己暴出来。周门康父母对桃兮很有意见,觉得桃兮背着名牌高仿,一看就是个虚荣女孩。周门康闹着要买林肯,假惺惺劝阻的桃兮一定心里乐开了花。对,买林肯没准儿就是桃兮背后怂恿的!所以——结论来了——绝对不能娶这样的女人进家门,不然多少钱都要被霍霍光。
孙露娜惊呆。
“我怎么可能怂恿周门康买林肯呢,我自己又看不上那辆车。”
“你背的怎么是高仿呢?明明是你跟你妈去香港玩的时候买的。”
桃兮叹气:“那都是小误会啦。不重要。”
孙露娜也叹气,心想,还是那句话,把周门康踹了不就是完美人生了吗?
“周门康向我转述他父母态度时,一脸得意。他觉得他父母对我的差评,是对我没帮他腔的现世报。他父母决定发动亲友给他安排相亲,而姓周的,居然说为了安抚他父母,先假意服从。他把相亲的时间和地点都告诉了我。还说这是他没二心的证明。他甚至邀请我提前订座位,偷偷旁观。妈的,越想越郁闷。”
桃兮说她需要冷静一下,倘若冷静不下来,可能需要到孙露娜那里借住一下,与周门康物理隔离,让自己思考一下未来是否还要继续。
以前桃兮和周门康吵架的时候,也会到孙露娜这里小住两天。桃兮家境虽好,为了避免吃家人的嘴短,同时也为了掌握婚姻自主权,她尽量量入为出地花钱。五星级酒店住着心疼,小客栈怕不干净或被偷拍。每次桃兮来孙露娜这里借住,都会豪横地包下孙露娜的日消。往往桃兮住不超过三天,走后半个月的牛奶、微波炉加热就能吃的冷冻早餐、不低于三种的水果都有了。孙露娜一度怀疑她借口吵架来扶贫。
听桃兮说她可能来借住,孙露娜脑海里一闪而过趴在床上翘着小腿儿打电话笑得床垫都咯吱响的阿圆。好吧,一个是赶,一群也是放。她敢来她就敢收。
要是说桃兮的遭遇让同样身处困境的孙露娜感到一丝安慰,似乎显得孙露娜很不厚道,但,同为天涯沦落人之感,确实使走进办公室的孙露娜显得还算镇定。
九点半上班。为了躲避阿圆,孙露娜八点半就到了所里。一半的建筑设计师们的座位还空着。可以想像他们昨晚奋斗到凌晨的情形。到的那些,打着哈欠,半睡不醒地做着基础性工作。
孙露娜默默坐在座位上,犹豫着是否要开机。
马吉热气腾腾地到了。她还在楼梯间,“哎呀好累啊”的娇叹就传了上来。孙露娜没看错,四周零星的建筑设计师们身形一振,瞬间精神很多。听说隔壁岛国有老板请漂亮女孩子假装上班激励男员工的先例,不得不叹一声颜值的力量。
孙露娜抬头,看见身着柠檬黄职业套装的马吉吃力地拎着两个大食品袋。正纳闷,看见马吉熟稔地给每个早到的同事发了一个松松软软的包子和一包香浓可口的豆浆。建筑设计师们喜笑颜开,阿呜啊呜吃起来。吃得快的三两口塞完一个包子,声音含着奶味喊马吉,说“还要”。马吉笑声爽朗,大方地折回来又递上一只热包子。马吉三次路过孙露娜,都视孙露娜为无物。
孙露娜惊呆。倒不是吃惊马吉分包子略过了她,而是,一起共事两三年,每天午餐厮混在一起,马吉竟然从未透露过她的早到和提供热早餐。只能说,经过两次裁员而依然存在的同事们,都有深藏不露的杀手锏。
马吉分到最后,还剩下2个包子,这才走到孙露娜身边,自己留一个,给孙露娜一个。孙露娜不敢伸手:“你不给所长留着?”
“他今天出差。”
半死不活的孙露娜瞬间支棱起来,欢快地伸手拿走包子,笑容灿烂地大咬一口。
马吉笑起来:“瞧你,占到小便宜,那眉飞色舞的小样儿。”
孙露娜心想,你不告诉我你的秘密,我也不告诉你我的秘密。
马吉要走之前,忽然眉头轻盈一挑,用饱含热情的声音向孙露娜道:“我驾照快考出来了。好烦恼,挑什么车?你觉得迷你库珀怎么样?”孙露娜赶紧伸拇指送赞。
别人甜蜜的烦恼她不想听,因为她的烦恼是灰黑色的。
窗外,雨后初晴,阳光穿透微戚枫树,给满树细密的红树叶渡上一层光亮。孙露娜想,事情没有马上发生,就意味着还有转机。
感谢上天赐予她所长出差三天的缓冲时间,她一定可以在此期间想出感化所长,打消所长辞退她的办法。
虽然当下对这个办法毫无灵感,但信奉“福无双至祸不单行”的孙露娜,同时还信奉“心诚则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