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这叫不切实际。”
桃兮点评孙露娜不肯松口的买车决定。
电话沟通得不过瘾，桃兮直奔孙露娜而来。两个人走在去社区商场的路上，走边讨论。桃兮应孙露娜邀请去看让她怦然心动的车。
孙露娜这样胆小慎重的人，一旦起了念想，往往更偏执。她笑而不语，对桃兮的劝阻听而不闻。
在桃兮看来，孙露娜孤身一人在异地，又没有家庭可靠，还是存钱傍身比较牢靠。买车是纯消费，需要量力而为。但是这样的话有点不方便一而再地直白讲出来，因为她也在准备买车。自己买车但阻止朋友买车，不是明显歧视朋友、视朋友低自己一等吗？
沿路的SH市市花开得甚是绚烂，街角等红绿灯时，恰巧有一株因为四周砌了花坛、树干埋得比较深的玉兰树，桃兮猫腰爬上花坛，抬起下巴近在咫尺地嗅大瓣玉兰花。桃兮向孙露娜招手。
孙露娜摇摇头：“我家窗口就有一株玉兰花，我打开窗户，花枝几乎伸进室内。”
桃兮拍完照，跳下花坛，“嫌弃”地瞪孙露娜：“显摆。”
说话间两个人来到昨夜令孙露娜惊艳到惊魂的汽车店。今天在自然光下，尤其是在有心理准备的情况下，不似昨晚那么激动人心。
黑墙，除了一张吧台和一组沙发外，再无其他家具。这家大众汽车店里因为面积的缘故，只停了一辆车。孙露娜还在寻找车的名字，桃兮已经脱口而出。
“大众，帕萨特，德国合资国产车，18-24万。这款我熟悉，是与丰田凯美瑞同一级别的车。上汽大众的扛鼎之作。好像有个‘all new帕萨特’准备上市。”
看着孙露娜向自己投来的目光充满了问号，桃兮继续：“丰田凯美瑞是日本车，差不多25万左右吧，是美国中产家庭最受欢迎的实惠车。不是很豪华，非常实用，不费油，性能可靠。周门康爸妈很中意这款车。”
“他准备花25万买凯美瑞？”孙露娜说不羡慕是假的。她那小鹿般的眼睛已经暴露她的心。
桃兮摇摇头：“他看中的是雪弗莱。美国车。数据什么的咱也不懂，但是吧，‘雪弗莱’这个名字，上海话读起来谐音不好，他爸妈，尤其是他妈，坚决反对。周门康就很无奈。”
孙露娜不由笑了。雪弗莱，上海话谐音“修不来”。
桃兮的男朋友周门康是上海人。长得高高大大，穿衣吃饭十分讲究品质，看似潇洒自如，但说话不超过三分钟，就会让人不由自主朝妈宝男方向怀疑。他十句话里总有一句我爸或我妈说。
底气十足的桃兮拉着隔着玻璃墙观望的孙露娜，直奔店内。立刻有身着西服的服务员走过来笑眯眯搭讪。如今，女性的消费能力不可小觑。上海的商家自然深谙其道，对女性从不掉以轻心。
两个人煞有介事地围着车看了一圈，对孙露娜而言，也就看看车的造型和颜色而已。她向往车，但是不熟车。车对她而言，是华丽的梦，贵不可求。
服务员转而去服务别的顾客。孙露娜趁机伸出手，指肚滑过喷了润滑喷漆的金属框架，冰凉润泽。再次确认，心动。
从大众汽车店里走出来，桃兮想吃海底捞，想吃云南汽锅鱼，想吃关东小磨，想吃wagas，想吃蓝蛙……统统被孙露娜否决。理由是要攒钱。桃兮哭笑不得。
桃兮心想，孙露娜这是新开茅厕三天香，她不宜太打击她。于是不再说什么，而是拉着孙露娜拐进一家店。孙露娜要挣脱，听桃辛说她请客，于是半推半就，从了。
是一家烧烤店。烧烤吃到一半，兴起，桃兮扬手叫了两杯啤酒。啤酒才端上桌，她就被周门康电话叫走了。周门康在电话里兴奋难抑，说是在买车现场，请桃兮过去参考。桃兮一抹油嘴，见色忘友，乐颠颠地跑了。
室外餐桌，遮阳蓬下，餐桌一半在阳光下，一半在阴影内。琥珀色的啤酒被阳光照得无比诱人，散发着甜中带苦的魅惑味道。桌上铺开的烧烤对她一个人来说，过分丰盛了。阳光，鲜花，美食，梦想，此时此刻，她全拥有了，有种人生很美好，充满奔头的幸福感。影影绰绰，仿佛看见戴着墨镜开着车的自己。
她开着车，疾驰在路上。她驾驶技术高超，谁都别想给她颜色看。就像当年谁都别想让喻老师屈服。
喻老师驾着她火红色的桑塔纳，碾碎所有人的阴谋阳谋，直抵黄巢，带走了被公婆深深藏匿的女儿，成就她心中女神地位十几年不倒。
她驾驶着橱窗里那辆帕萨特，碾碎谨小慎微胆小懦弱逆来顺受委曲求全，奔向勇敢快乐坚毅果断，成为梦想中闪闪发光的新的她。
孙露娜端着啤酒杯，连啜两口，举杯致敬未来的她。
思绪尚未浮想联翩，一组街头采访不小心跌进她的视线。
笑眯眯的男主持采访两个结伴而行的漂亮小姑娘最近的购物梦想是什么？
娇俏的小姑娘争相回答：“金手镯哎。”
“怎么想到买金手镯呢？”
黑直发的小姑娘：“好看呀。还保值。”
长卷发的小姑娘一撩秀美头发：“虚荣呗。人人都有，我也想要。”
围观的人们被长卷发小姑娘的坦率逗笑了。孙露娜也跟着笑。餐桌上的手机发出叮咚声响。她低头查看。是所长助理马吉发来的消息。问她一个项目的排版放在了电脑的哪个盘。孙露娜稍作回忆，低头按键回复马吉。
忙完再抬头看那组街头采访，笑眯眯的男青年主持人已走远去采访别的路人；黑直发的姑娘在嗔怪，嫌长卷发姑娘说话太直白。长卷发的姑娘好脾气地笑笑，说接受采访就要有语不惊人死不休的觉悟，否则可能会在后期被剪辑掉。
“那你是认真的吗？”
“什么？”
“关于跟风买金手镯是出于虚荣。”
孙露娜竖起耳朵，想偷听一份一对一的私人答案。桃兮的电话在这时候打来。陡然响起的电话铃声吓得意欲偷听的孙露娜一激灵。那份私人答案，自然也惊得无处可寻。
桃兮的声音像是被周门康传染了，透着难以抑制的兴奋。
“娜娜！我坐在出租车上，准备跟周门康汇合。天呐，我刚刚得知他父母也在。丑媳妇要见公婆了。我好忐忑，好心虚，好想逃。怎么办怎么办？好讨厌的周门康，他干脆不告诉我就好了。娜娜，我没有买礼物哎，也没有穿称心的衣服，好不甘心啊啊啊。”
孙露娜把手机拿远一些，逃避桃兮的鬼哭狼嚎。身为闺蜜，孙露娜沉稳有担当。她不遗余力地安慰桃兮，言辞语气信誓旦旦地夸桃兮，终于让桃兮镇定了一些。
孙露娜和桃兮是彼此第一份工作时的同事。那时孙露娜刚来上海，生涩而敏感，对职场怀有无上的敬意。陌生的职场里遇见同样刚毕业的桃兮，天然生出惺惺相惜。两人同为“外地人”，同样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
当然，时隔一年后，孙露娜后知后觉地发现，桃兮的确跟她一样来自外地，来自经济欠发达地区，却跟她截然不同。桃兮有完整的原生家庭，有宠她爱她的父母，有殷实程度远超当地平均水平的经济实力。只是那时候，两个人已经在那家颇为变态的公司里共患难了一年，结下深厚的友谊。
此后几经跳槽，两个人先后在上海不同的区待过。毕业的第五年，又重新在XH区比邻而居。
桃兮先后跳槽到静安一家小商贸公司、杨浦一家室内设计公司、松江一家中型养护院、徐汇一家小而美的自创品牌化妆品公司做法务。到化妆品公司后，桃兮过上了如鱼得水的都市丽人生活，心满意足地安顿下来。在此期间，她结识上海土著周门康，重心从工作转移到恋爱上。画最漂亮的妆，赶最时髦的潮流，为当精致的上海太太做准备。
要不是孙露娜跟她早就相识，一定没有胆量跟时髦的桃兮做朋友。
孙露娜在第一家公司忍了两年，忍到上班像上坟，心率隐隐失常才鼓起勇气换工作。没想到，意外顺利，换到了一家建筑设计公司，继续做她的平面设计工作，薪水优渥。只是，正如谁也料不到天上哪块云彩会下雨，她也料不到，没出两年，房地产行业发展黄金期结束，作为房地产下游行业的设计公司，日子也紧缩起来。只是紧缩归紧缩，工资还是远高于大部分行业给平面设计岗位开出来的薪水。
啤酒烧烤带来的饱腹感让孙露娜感到很满足。酒足饭饱，打道回府。
回到她的小窝，蜷缩在床上睡午觉。一周来的辛苦疲惫，在这一刻被犒劳。半睡半醒间，街头采访的那两个女孩对话倏地回放：你是认真的吗？关于跟风买金手镯是出于虚荣。
孙露娜猛然睁开眼，天生娇俏的睫毛微微颤抖。心虚席卷了她。她意识到有必要问问自己：关于买车刺激一下浑浑噩噩的生活。她是认真的吗？
翻了个身，这个问题果断被她抛到脑后。
实属任性了。
孙露娜剑走偏锋，故意对心虚置若罔闻。
也是，理智要是能压制住所有冲动，天下就没有奇闻怪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