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2章 血雨文香阁(2)

袁德思手中的长剑已经落地,满面冷汗混合着雨水滚滚而落,脸色惨白如纸,左手捂着肋下,不断涌出的鲜血迅速染红了他的双手,布满血丝的双眼死死盯着徐烈,嘶声喊道:“你……你……你为何……”

徐烈神色不变,抖去剑身上的血水和雨滴,冷冷说道:

“徐家当年虽然被诬谋反,但熵室太庙功勋阁内,始终没有撤下我爹的画像。我徐烈身为徐家独子,自然不愿真的当一个叛臣。”

说完将手向空中一招。

“杀!”

随着徐烈的命令,方才已经逐渐散开成翼形的禁卫军盾牌手顿时阵型一变,迅速合围,手举盾牌,把靖山王府派来的那些黑衣死士围在当中。

墙上的弓箭手顿时乱箭齐发,就听惨嚎声不绝于耳,没用多大功夫,那些黑衣死士就全成了黑衣死尸。

徐烈冷冷的看着这一幕,忽然转头对文群涛说道:“文统领,你出手太早了,为什么不让这位傅兄弟再撑一会儿?大鱼还未上钩,你不怕坏了大事?”

文群涛瞥了他一眼,眼神中却充满着鄙夷与不屑,口中淡淡地回应道:

“我不想我这个兄弟和郭鹏一样。”

随后他走到袁德思身边,沉声问道:“剑圣到底为什么要杀我?”

“不……不知道,只是师父说……说谁能杀……杀了你,就可以……凭借剑法在世间闯荡。”

剑阁有一条规矩,拜师剑阁,便斩断俗世一切,不得轻易下山。所以凡剑阁弟子,入了剑阁,便如同出家人一样,纵然剑道有成,也不能在世间争名逐利。

可在学会了满身本领后,又有谁甘心再与青山流水为伴,不去想那软红十丈,无限繁华。

文群涛仰首向天,任由冰凉的雨水冲刷在脸上。

可纵然清雨如注,也洗不去他心头的惘然和疑惑,他实在想不通,那个自己一直尊敬、崇拜并且影响自己一生的老人,为什么要如此安排。

傅锐沉默站在文群涛的身后,他的心里同样有很多的疑惑,但他没有时间去想,因为直觉告诉他,今夜的危机还远远没有结束。

或许只是刚刚开始。

他双手紧握住刀柄,雪亮的刀身横于胸前淋着雨水,警惕地打量着周围。

四周除了徐烈的铁甲军,只剩下地上那些被雨水不停冲涮的尸体,还有那些重伤呻吟的黑衣人,除此之外,再也看不到一个站立的敌人。

……

可就连文群涛也没有发现,身后文香阁的三楼上,身穿紫衣的紫莹和一个苦行僧正静静站在窗前看着楼下院中的搏杀。

一阵风从窗棂吹进楼中,吹动紫莹头顶的花环,拂起她柔顺的红发,露出那张骄傲冷酷的容颜。

她身边的苦行僧大约四十余岁,高鼻深目,新长出的寸头如同利剑般锋锐,一身宽大的百衲袍遮住了瘦骨嶙峋的身体,赤着双足,手里捻着一串人骨念珠,看着前院的情形,开口说道:

“看来袁德思中计了,剑阁其他的人为何至今还不现身?”

紫莹嘴角微微上扬,露出一丝冷笑,微嘲道:“早晚要来的,咱们只管看戏,反正也用不着咱们出手。”

苦行僧眉头微皱,说道:“袁德思的身手在剑圣一众弟子中也算是不错的,实在有些可惜了。”

紫莹眉梢微挑,不屑地说道:“这是他自己的选择,有什么可惜的?”

苦行僧轻叹了一声,合掌当胸说道:“咱们下一步怎么办?”

“你看到那个年轻人胸口那面镜子了吗?”紫莹伸手遥指了一下场中的傅锐。

“镜子?”苦行僧眯着眼看了看,“那不就是面护心镜?”

“我觉得不是。”紫莹摇了摇头,“看看情况再说,等个时机你出手吸引他们的注意,我伺机把那面镜子抢来。”

“全凭祭司安排。”苦行僧微微躬身。

……

就在这时,院中骤然传来了此起彼伏的惨叫声,那些铁甲军的弓箭手忽然从墙上摔了下来,每个人的颈间都有一抹剑痕,鲜血从伤口中汩汩流出,倒在地上的身体只是抽搐了几下,便瞪着死不瞑目的眼睛气绝身亡。

随着弓箭手的尸体摔下,十几个身披穿着深色雨披,和袁德思同样打扮的灰衣人也随着跳了进来,每个人都是手持长剑,表情坚毅冷漠,牢牢地盯着院中的文群涛。

今夜最强的敌人终于现身,显然全都是剑阁中人。

呼呼的风声在文香阁梁柱间穿梭咆哮,哗哗的雨声在院中奏响着死亡的前奏。

变生肘腋,文群涛、徐烈和傅锐带着剩下的盾牌手,沉默地看着忽然闯入的灰衣人,没有抢先动手。

沉默的时间并不长,文群涛的目光落在为首一个三缕长髯的灰衣人脸上,淡然说道:“你们都是剑阁门人?”

“是。”三缕长髯的灰衣剑客平静地回答。

“杀了我,顺便拥立靖山王?”文群涛继续问道。

“这个方法最快,也最直接。”灰衣人从始至终没有看倒在地上的袁德思一眼,微笑说道:“靖山王的禁军很快就会突破外围,何况还有其他助力,今夜你们的胜算实在不大……”

说到这儿他看了徐烈一眼,声音忽然变得冰冷:“只是没想到居然有人叛变。”

“那就不用废话了。”文群涛一振长剑。

“杀!”三缕长髯的灰衣人冷冷地吐出了一个字。

随着声音,以三缕长髯的灰衣人为首的五个人扑向文群涛,两个人扑向徐烈,只有一个人冲向傅锐,其余十几个灰衣人则是直接杀向了盾牌手们布成的拒马阵。

文群涛面色骤然升起一片潮红,就和前两天在山道中力战南夏勇士戈尔穆一样,一剑刺出……

只是这一剑并不是刺向来袭的五人中的任何一个,而是刺向了院中一个蓄水的大荷花缸。

大雨开始时,大缸便一直承着雨水,随着暴雨越下越大,水也越蓄越多,此时早已溢了出来。

满蕴真炁的长剑破空而至,穿透重重雨帘,正中缸身。锋利剑身与荷花缸相撞,发出一声清脆悠长的炸裂声。

荷花乍破,水花四溅。

“起!”文群涛此刻的脸色已从方才的潮红变成了殷红一片,忽然发出一声大吼,吼声响彻整个文香阁,雨夜中的三层高楼都仿佛被这声大吼震得晃了晃。

随着吼声,他手中剑向上一撩,整个缸中的水就像是忽然找到了方向,层层叠叠,前仆后继,如大海潮生,群涛扑岸,化作奔腾的水幕,直奔袭来的五个灰衣人而去。

“开!”文群涛又是一声大喝,长剑在手中一转,用剑身下拍,正拍在水幕之上。

“砰”的一声,水幕在剑身的猛烈撞击下,居然极为奇妙地在空中化作了五条水柱,分袭敌人。

剑刺荷花缸,缸破水出,水化群涛,中流击水,水分五剑,看似是一个繁复漫长的过程,其实只是极短的一瞬间。

五个灰衣人全都面色惨变,用尽可能短的时间做出了反应,齐齐回剑护身。

五柄剑振起一片尖锐的嗡鸣声,瞬间便迎上了来袭的水剑。

水剑骤然破碎,但飞溅的水花却依然如同利剑,高速前行。

嗤……嗤之声不绝于耳,夹杂着几声闷哼。

水剑割开了几个人的灰衣,割破了他们的肌肤,在几个人的身上都留下了或多或少的血口。

更有一个灰衣人被水剑直接刺穿了左眼,惨叫着捂着眼睛倒地翻滚。

文群涛却没有给对手任何喘息的机会,随着刚才那一拍之力,他的人也借势跃起,寒芒直指来敌。

“小心!”三缕长髯的灰衣人眼瞳骤然收缩,在挡住第一波水剑后顾不得自身的狼狈,大声出言提醒。

可惜已经晚了。

文群涛的剑下一刻便出现在最边上的一个灰衣人面前。

那个灰衣人看着出现在面前的那抹寒意,心中顿时生出极大的恐惧,可是却已经来不及做出任何反应。

噗的一声轻微闷响,文群涛的剑直刺入脑,瞬间穿透了他的颅骨,带着鲜血和脑浆的剑尖从后脑钻了出来。

灰衣人瞪着死鱼般的眼睛,看着雨中的文群涛,重重向后仰去,直到他的身躯接触到积满雨水的地面时,他的心中忽然有了一丝悔意:

“自己不该下山的。”

大多数的人,都只看到了名利的价值,却未必想过,生命本身的价值远比看得见的名利高出甚多。

每个人在活着的时候,总会觉得金钱和权力会更重要。往往要到死亡之前,才会有部分人想到生命本身的意义,这本是人类不可避免的悲哀之一。

仅是一个照面,五个人便一死一伤。

可只有文群涛知道,自己付出了多大的代价。

……

……

文香阁后,毗邻太皇太后的积善宫,有一座同样宏伟的宫殿,那是皇后居住的桂宫。

咔的一声!

天上层层乌云的深处亮过一道明亮的闪电,将桂宫照的雪亮。

电光转瞬即逝,雷声轰隆隆的响彻皇宫上空,狂风裹挟着无数的雨点,在雷电的陪伴下往地面上洒落。

雨更大了。

桂宫鸿宁殿内,未施脂粉素面而出的皇后娘娘宫红玉看着不请而入的秉笔太监崔灵,叹了口气问道:“为何将我宫里的人抓了这么多?”

崔灵恭谨地行了一礼:“我想皇后您知道原因。”

宫红玉清美的眼瞳里闪过一丝凄苦与无奈,垂在身旁的双手缓缓握紧,片刻后,她忽然轻声说道:“自入宫以来,我既过问朝政,也没有管过哥哥的事。那些奴才都是无辜的,陛下应该知道我的心。”

“臣明白。”崔灵神情平静:“过了今日,臣会审清楚给您一个交代。”

“不必了!”鸿宁殿的殿门忽然打开,身穿龙袍外罩软甲的天子殷远征走了进来,身后跟着同样满身戎装的殷羽和十几个银甲铁卫。

“过了今日,不管有没有问题,朕都不想再猜了。”殷远征看着崔灵淡淡地说道:“朕不是已经下旨了吗?”

崔灵白眉微挑,嘴唇翕动,似乎想说些什么。可看着殷远征那决然的神情,还是把话咽了回去,只是轻轻叹了一声,快步走到殿门,冲着外面守着的铁卫头领吩咐了几句。

片刻后,被绑在鸿宁殿前的太监宫女们便发出一片声嘶力竭的哀号求饶之声。

“陛下开恩!”皇后宫红玉面色惨白,浑身发抖,嘶声问道:“陛下不信我了吗?”

“父皇,皇后应该没有说谎!”听着殿外那些惨叫告饶的声音,殷羽的脸色也变得一片煞白,虽然和眼前的皇后没有半点血缘关系,也忍不住想要替他们求情。

殷远征只是默然地站在原地,没有回答。

就在皇后的嘶喊声还在殿中回响之际,殿外的铁卫们已经拔出了腰间的刀……

无数惨叫声骤然响彻整个桂宫,殿外顷刻间便倒下了数十具血淋淋的尸体,鲜血染红了青石,血腥味直冲殿内。

“陛下!”皇后霍然站起,

殷远征没有回答殷羽,只是盯着宫红玉那张失魂落魄的美丽脸庞,眼中忽然升起一丝歉疚,他缓缓低下头,用手抚摸着她满头的青丝。

宫红玉的娇躯猛地一颤,自从进宫后,这位天子陛下就一直缠绵病榻,甚至从大婚之夜后就都没怎么碰过自己。自己空有皇后之名,却根本不熟悉这位身为天子的丈夫。

但她很清楚,天子和自己的哥哥宫南昊之间的关系是极为微妙的。

殷远征附在她耳边,轻声说道:“大将军不会跟着靖山王叛乱的,对不对?”

声音非常温柔,却有种令人不寒而栗的威严。

宫红玉的身体又剧烈地抖了一下,用迷惘的眼神看着殷远征,茫然地点点头。

“朕十几年没有出宫了。”殷远征的手离开了宫红玉的秀发,目光却依然盯着她的眼睛,轻声说道:“今夜陪朕出宫走走,去看看你哥哥,去看看我弟弟,明天再回来给祖母请安。明天之后,朕希望你能做我大熵真正的皇后。”

……

桂宫的灯光灭了,十几个宦官将院中的尸体抬了出去。

大雨冲刷着地面上的血迹,那些触目惊心的鲜红变成了一道道涓涓流淌的细流,随着雨水流进了宫墙边的阴沟,青石地面很快就恢复了之前的颜色,就像是什么也没有发生过……

……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