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时的傅锐却是哑巴吃黄连,有苦说不出。
他已经使出浑身解数,身上汗透重衣,口中气喘如牛。刀法看起来虽然虎虎生风,可他自己却很清楚已经坚持不了多久了。这套王八刀法貌似气势如虹,将锦衣人逼得连连倒退,可是却连对方的衣角都没摸到。
他的刀快,对方的动作却还要更快。
而锦衣人在躲过了数刀之后,眼中那种惧意也开始逐渐消散。
傅锐明白对方眼下只是忌惮他手中利刃,不愿以硬碰硬。可只要稍微露出破绽,自己的性命顷刻之间便要断送在对方那犹如毒蛇般疾速狠辣的剑法之下。
就在这时,锦衣人将身一偏,躲过了傅锐刺向胸前的一刀。不待傅锐变招,手中的断剑在刀身上一压一点,借着一弹之力,断剑青芒吞吐,快逾闪电,直奔傅锐的咽喉划来。
傅锐心中大骇,不过方才这一番狠攻,已经激起了体内原始的野性,眼见青芒将至,避无可避,将牙一咬,顿时起了拼命之心!
他的身体向上猛提,尽最大的可能避开咽喉要害,不退反进,竟迎着青芒撞去。
瞬间,耳中便听到了胸前衣服被剑刃划开的声音,傅锐将手腕一翻,手中刀恶狠狠地向锦衣人心口刺去。
这一下变生肘腋,大出锦衣人的意料之外,他凭手感已经感到了自己的剑划开了傅锐的胸膛,料定这个悍勇的青年已经必死无疑,急忙撤剑向上一撩,想格开这拼命的一刀。
可惜他还是忽略了傅锐手中这把刀的锋利程度。
铛的一声脆响,锦衣人手中剑齐着护手处再次断掉,只剩下了一个剑柄。而傅锐的刀被这一格,去势虽然未减,却略微失了准头,噗的一声,深深的刺入了锦衣人的左肩,直至没柄。
人影骤分,脸色苍白的傅锐缓缓低头,看了一眼自己的胸口,这才长吁出一口气,暗道一声侥幸。
他的麻布外衣已经被剑刃全部划开,虽然堪堪避开了咽喉要害,可这一剑仍然足以破开他的胸膛。
幸亏皮甲上的那面铜镜,才让他免去了开膛之厄。
锦衣人此刻看起来有些凄惨狼狈,再也看不出方才的倜傥潇洒,头发散乱地披散开来,肩头上插着傅锐的刀,鲜血缓缓从伤口中渗了出来,将半边的衣服染红了一片。
锦衣人咬了咬牙,抓住肩头刀柄,用力往外一拔,标出一股血箭。
随着刀被拔出,如同方才一样,伤口开始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愈合。
锦衣人反复看着手里的刀,眼中再也没有了战斗时那种惧意,又恢复了方才那种邪魅潇洒之态。
他忽然说道:“这确实不是那人的刀。“
傅锐大口喘着气,神经一刻也不敢放松,接口道:“这把刀本来就是我的。“
“但你用的却是他的刀法,看来他的名字虽然没人敢再提起,他的武功却还没有失传。”
锦衣人霍然抬头,对傅锐微嘲说道:“内穿宝甲,外持利刃,使用那人的武功,你若不是熵朝皇族……”
说话间,一阵山风拂过,吹起了傅锐的麻衣,露出了他胸前那面铜镜。
当锦衣人看清了那面铜镜,脸色陡然惨变,就好像一个敬神的人忽然看见了他的神祗。
“怎么会在你这里?”锦衣人的脸色愈发苍白,他又看了一眼旁边的大黑马,声音微颤,一字一顿地问道:“瘦马将军傅狂徒和你到底是什么关系?”
瘦马将军傅狂徒——既像一个人名,又像是一个绰号,除此以外,似乎也没有什么特别的意义。
可是锦衣人说出这七个字时,声音中却只有恐惧。
一种几乎接近敬畏的恐惧。
一种只有在面对鬼神时才会产生的敬畏。
傅锐想到他方才反复提起的‘那个人’,料想说得便是这个瘦马将军傅狂徒。
“我不认识什么瘦马将军,更没听说过傅狂徒这个名字。”
“不可能!”锦衣人大声嘶吼,他的额上渗出细密的汗珠,嘴角微微颤抖,浑身散发着一种绝望的气息,那样子就仿佛整个人已经不在这山道上,而是被困在无尽的黑暗中,找不到一丝希望与出路。
他死死地盯着傅锐胸前的铜镜,口中反复呢喃着一句话:“难道他还活着?难道他还活着?”
其他人离得较远,只能看到锦衣人盯着傅锐喃喃自语,却听不清他在说什么。但傅锐不但听得清楚,而且敏锐地发现他肩头上的伤口停止了自动愈合,鲜血再次涌出。
还没等傅锐想明白这是怎么回事,锦衣人就像是受到了什么刺激,向前跨了一步,作势要向傅锐扑去。
与此同时,忽然一声嗡鸣响起,一支长矛划破空气,呼啸而来。
在朦胧月光的映照下,矛尖闪耀着寒光疾速飞行,直奔锦衣人,宛如一道死亡的利刃。
锦衣人此刻正全神贯注在傅锐身上,宛如疯魔,直到长矛临体,这才惊恐地回头,但已来不及躲避,长矛如闪电般准确地命中了他的身体。
一声闷响,长矛深深地刺入地面,顺带将锦衣人也钉在了地上。锦衣人发出一声惨叫,惊恐和痛苦在他的脸上交织。他挣扎着想要站起,但长矛入地极深,将他紧紧地固定在原地,无法动弹。
傅锐的弯刀也掉在了一旁。
文群涛站在不远处,这一矛显然是他掷出的,只是这一下似乎又耗费了不少力气,他一张口,又吐了一大口血。
鲜血从他唇角淌出,流成一条细线。一袭青衫上满是斑驳的血迹,方才吐出的血已经干涸成了深色的血痂,就像是一面残破的战旗在夜风中飘扬。
“刺他的心脏,斩下他的头颅。”文群涛的声音虚弱中透着坚定。
傅锐浑身一颤,当年荒林中的回忆,昨夜梦中的场景立刻浮现在眼前,不同的是此刻的他不再像一个旁观者,而是实实在在有着极为震撼的情感共鸣。
他上前一步,捡起地上的刀,走到锦衣人身前便要砍下。
被长矛钉在地上的锦衣人霍然抬头,此时他的模样极为凄惨,无数极小的血珠从脸上的毛孔里渗出,把他变成了一个面容恐怖的血人。
直到此刻,他仍是死死盯着傅锐胸前的铜镜,眼神迷离,如堕疯魔。
他嘶声喊道:“傅狂徒!血王敬你,罗刹爱你,你为什么还要将我们赶尽杀绝?你这个忘恩负义禽兽不如的小人!”
傅锐被这凄厉的喊声吓了一跳,不禁下意识地后退了一步。
锦衣人忽然深吸了一口气,苍白的皮肤骤然间变得近乎透明,看不到一丝血色,如同月光下冻结的湖面,散发着冰冷的寒意。他的瞳孔也开始闪烁出妖异的红光,仿佛两团燃烧的火焰,即将要吞噬周围的一切。
插在身上的长矛开始快速颤动起来,最终嘭地一声从地上弹起,飞离了锦衣人的躯体,只留下了胸前一个恐怖的血洞。
随着长矛离体,锦衣人一跃而起,被血染红的锦袍忽然急剧膨胀,数道血流从他的五官里激射而出,仿佛有股恐怖的无形力量正在跟随那些鲜血喷涌而出!
当今世上,见过血裔的人已经是凤毛麟角,人们对血裔的了解,大多都来自那些像是神话般的传说。
故老相传,血裔在濒死之时,可以从七窍中逼出体内全部鲜血,凝聚自己最后的力量汇成血剑,与敌人同归于尽。
断己相杀。
“快动手!”不远处传来文群涛虚弱而焦急的怒喝。
已经受伤的郭鹏听到文群涛的命令,毫不迟疑,拔出腰刀怒吼着从侧面向锦衣人扑了过去,反应比离得最近的傅锐还要快了几分。
然而刚跑到近前,正被一股鲜血击中,踉跄着摔倒在落叶之上,手里的弯刀也脱手飞出。
郭鹏口中鲜血狂喷,却仍然向前方挣扎爬行,在这个汉子心中,哪怕是拼了命,也要完成命令。
“用长矛刺他!”文群涛大声嘶喊,他方才投掷长矛时用尽了全部的力量,已经举步维艰,只能干着急。
“还愣着干什么!”一旁的殷羽冲着傅锐大声喊道。
“哥,接着!”舞蛮劈手夺过殷羽的长枪,扔给了傅锐。
听到舞蛮的叫声,傅锐回身接住长枪,怒喝一声,用尽平生力气向锦衣人扎去。
乌木枪杆瞬间发出一阵嗡鸣,古意盎然的长枪在空中划出一道凌厉的弧线,带着破空之声,撕破夜色,一枪便贯穿了锦衣人的心脏。
锦衣人的喉咙里发出了一声低沉而痛苦的惨叫,他牢牢抓着枪杆,满是血水的脸上显出了一抹绝望和不甘的神情。
鲜血顺着枪尖滴落,染红了周围的土地。
即便他是强大的血裔,在心脏被刺穿后也没有办法再保持自己的意志。
他无力地跌坐在满是落叶腐泥的地面上。
方才那股从他身上散发的恐怖力量在他倒地的一刻消弭于无形。
可是锦衣人的脸上先是显出了一种荒谬错愕的神情,继而又变成了恍然和明悟。
他缓缓地抬头看向天上的月亮,喃喃说道:“我想起来了,我想起来了,我叫何帆,我叫何帆......”
傅锐提着刀走到了锦衣人身前。
锦衣人血脸之上的那双黑瞳静静看着眼前的傅锐,喃喃低声说了句话,然后将头一偏,做出了一个引颈受戮的姿势。
那句话的声音很低,但傅锐却听得很清楚。
“这个世界是个游戏,等我回去了,我会找你们所有人,不管你是玩家还是NPC,我都要想办法弄死你们。”
他说得很慢,每个字里面都仿佛带着某种邪恶的诅咒。
傅锐把他的话一个字一个字地听在耳里,全身汗毛不由自主的一根根竖起,这些莫名其妙的话就像是在他的脑中亮起了一道闪电,似乎照亮了某些始终沉睡的记忆碎片。
可惜那些碎片很快便黯淡了下去,傅锐好像记起了什么,又好像什么也没有想起。
“哥,快动手啊!”舞蛮焦急地冲傅锐喊着。
傅锐用力地晃了晃头,驱散了脑中那些模糊的影子,再不迟疑,一刀砍下了锦衣人的头颅。
……
夜风仍然在呜咽的呼啸,随着这场袭杀的落幕,风声听起来似乎也舒服了很多。
火把被重新点燃,山道上生起了几个大火堆,幸存的士兵们开始清理战场,检查是否还有没死的敌人,同时抬回受伤极重的同伴,帮他们包扎伤口敷涂伤药。
按照文群涛的要求,无论敌我,所有人的尸体都被扔进火堆里焚烧,空气中弥漫着一股令人作呕的焦糊味道。
傅锐依然警惕的观察了很久,只是这一次他的警惕显得有些多余,直到他心里的紧张和兴奋逐渐消退,双臂和双腿开始不自觉的颤抖起来,这才缓缓收刀入鞘,一阵疲惫与酸痛开始入侵他的身躯。
他转头看向舞蛮,轻声问道:“有没有事?”
舞蛮忽然扑到了傅锐怀里,哇地一声哭了出来。
傅锐抚摸着她的头,轻声安慰着。
文群涛脸色苍白如纸,步履蹒跚地移动脚步,走到殷羽身前,低声说道:“敌人的尸体检查过了,全是南夏人,没有其他痕迹。”
殷羽柳眉挑了挑,恨声说道:“南夏人?奔行到我大熵腹地刺杀本宫,若没有朝中权柄极大之人为他们安排,如何能做到?”
文群涛微微皱眉,他自然知道殷羽所指的是什么人,所以并没有接话。
“这人的尸体怎么办?”傅锐拉着舞蛮走了过来,指了指地上无头的锦衣人尸体,向文群涛询问。
文群涛面色微凝,看着这具被锦衣包裹的尸体,想了很久后才说道:“连头颅一起,扔到火堆里烧了。”
“他不会再活过来吧?”傅锐皱着眉,他的脑中仍然回响着锦衣人最后的那些莫名其妙的话,却再也找不到方才那种感觉。
“我也是第一次见这种......怪物,所以只能按照民间传说中的方法处理了。”文群涛的眉头皱得更深了些。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