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章 何谓天时

“大王,我军和敌军对峙已经大半个时辰,天气闷热,军士骚乱难耐,督战队快弹压不住了。得赶紧下诀断!”

战场之上依旧一身方心曲领袍服,脚踩笏头履宛如在洛阳朝堂的临淮王元彧,神色慌乱的看着前来禀报的心腹属吏,“如何决断,你快说说该如何决断!?”

赤赤烈日之下,漆纱笼冠兜不住元彧额角汗水,淅淅沥沥冲散了脸上敷着的香粉,混不成样,就连手中的玉莲花,也颓唐的倒在一边,挥不出平时的俊逸潇洒了。

心腹属吏在心中长叹一声,眼见着军阵之中传来的鼓噪越发大声,赶紧开口:“为今之计,只能请大王下令,全军压上,速速与敌军接战,不然未等敌军上前,我军就自溃了!”

“善,你去传令,就说让众劲卒赶紧上前搏杀!”

“喏!”

全军出击的军令一下,喧哗声更大了。在军阵之中纵马来回穿梭的督战军官极力催动之下,前阵步卒才开始缓慢前行,而两侧的弓手却停滞了脚步留在原地,直接对着未到射程范围里的敌军开始抛射,万千箭矢滑稽般的落在了两军之间的空地之中。

前阵步卒见此不肯再向前,反而回身和突施冷箭的弓手对骂起来。两者之间夹着的枪兵事不关己,倒抱着枪矛看起热闹来。

总而言之,可谓一片混乱。

“天时已到,大王,我军可以出击了!”卫可孤收回注视官军的视线,对着真王大旗下闭目养神的破六韩拔陵说道。

破六韩拔陵未睁开眼,只是挥了挥手,顿时身边一众军主将领鬼哭狼嚎一般窜出,挥舞的旌旗号令一层层传递下去,大军如同盘踞不动的巨蟒,终于开始伸展身体,摇头吐信。

“天时已到!”

怀朔城内,高欢独自沉默许久,忽然起身喝道,“姊夫,你带两人打开大狱,将里面关押之人尽数放出。子兴你手熟,带人来沿街放火,子茂兄你带人沿街呼喊,就说乱军大败,官军已经兵临城下!”

一番利索的分派结束之后,高欢目光灼灼的看着众人领命而去,之后提剑面对剩余的人,“我与汝等一起,直冲镇将官署!”

五原战场上,起义军的骑兵已经开始助跑,虽然只有数千骑兵,军势之大,在官军眼中却显得漫山遍野都是。

他们在将领带领下分为左右两翼,蹄声如雷,每侧两三千骑兵,先是挽弓抛射,等到官军混乱后,就收弓换矛加速从侧翼切入,穿梭往来,犹如热刀刮油一样,一层层的把官军生命收割。

正中的怀朔俘虏营也在督战队的催促之下,开始大踏步杀向官军。

“大王,局势已定。”

卫可孤拱手禀告,破六韩拔陵只是鼻腔轻哼,不置可否。

与此同时,另一边,就在距离五原战场六里处,宇文颢颇有些焦躁,低声问道:“马尾上的树枝绑紧没有?”

宇文连无奈回道:“阿兄,你已经问了两遍了,我也检查两遍了。都绑的紧紧的!”

“好,时辰到了吗?”

“还未有人来报!”

“那就继续等。”宇文颢此刻心如鼓擂,站立难安。

就在此时,一个黑乎乎的小子骑着马从草丛中钻了出来,脸上还挂着不满的神色,待他看到宇文颢后,从怀中掏出一个符令,“阿兄,裴幢主有令,命你即刻带领麾下骑兵,快速直趋五原战场,务必要震慑敌军三刻钟以上,其后便可撤离!”

说完就迅速掉转马头,头也不回的离去,嘴里直嘟囔着,“我得赶紧回去和阿兄冲击怀朔救贺拔伯父,怎么非要我来传信!少了我这个猛将,万一他们失败了怎么办!”

“到底哪个是他阿兄啊!”宇文连和宇文洛生相视无语一笑,忍不住摇头。

“好,我等的就是这个。全军出发!”宇文颢却终于长松一口气,大手一挥,身后五百骑兵一起咆哮起步。

……

“报,大王,东面来了一支敌军骑兵,打的是武川宇文氏旗号!”

“人数多少?”

“卷起灰尘漫天,旌旗招摇,数不胜数!”

“什么?”破六韩拔陵顿时睁开双眼,“不可能,绝对不可能。武川城破,流散的残兵不足一军之数,怎能有如此兵力和军势。”

“赶紧再去探查清楚!”卫可孤厉声呵斥,随后打马上前,靠近破六韩拔陵,勉力进言。

“大王,如今局势不可分心,需要尽快击溃眼前正面大军,然后再调集兵马回转防御!”卫可孤看着已经交错在一起的两军战士,虽然官军已经濒临崩溃,但是起义军也在兴奋的冲杀之中变得混乱不堪,骤然之下根本无法通过号令来召集兵马!

“传令各军主速度解决正面战场战斗,不许割首级,不许打扫战场,一旦结束,立即上马整队转向东面。再令中军骑兵前去阻挡那支武川骑兵,无论如何,就算全死了!都要挡住他们一时三刻,决不能让他们救援官军!”破六韩拔陵没有思虑多久就下了军令。

卫可孤心中一惊,第一次开口出现迟疑,“大王,这中军可都是我军精锐……”

“勿需忧虑,只要我们不败,自然多的是精锐补充。”

“喏!”

卫可孤眼角微微抽搐,但看到破六韩拔陵阴沉的脸后也不敢继续言语,只身前去传令。

“……明白了吗?”

“大王安心,我省的。”中军军主对着卫可孤深深一礼,随即带兵离去。

而卫可孤则伫立原地看着远去的中军,不由攥紧了手中马鞭。

“阿兄,敌军骑兵迎过来了!”

“命乙弗库根、尉迟真檀带两百骑兵压上,只能游斗,不许正面冲杀!一刻之后,若是压不住阵线,你再领两百骑上去。我领剩下百骑两刻之后上前!”

“喏!”

于是这两支都怀揣着不明心思的骑兵从开始试探,些许的缠斗,最后在武川骑兵的引导之下居然慢慢陷入了远射对峙,你上前我就退后的局面。

……

怀朔城前,南城城门已经遥遥在望,正有一队人马巡视驻守。

裴昇一马当先,他偏头对着窦泰说道:“你去后营,我冲城门!走!”

两路骑兵顿时如双头蛇一般左右分开,裴昇长啸一声,脚踩双镫,居然在战马上站了起来。

马鞍后放着一捆长矛,裴昇抽出一支对着城门前的守卫士兵用力投出,击破空气的呼啸之声犹如床弩劲弓,连着穿透了三人,才余势未消的钉在城门之上。

之后就如连发弩箭一般,不停的抽矛掷矛,等到马背上的那捆长矛全部丢完,城门之前已经再无一人站着,入城之道畅通无阻!

麾下骑士见状大声欢呼,也就是在这时,城内也呼应般的传来偌大喧哗声,一道道黑烟仿佛是迎接裴昇一般在城中升起,更隐隐能看到火光飘摇。

裴昇见状喟然一叹,高欢果然是高欢,时机拿捏的真准。

所谓天时,就是对战机的准确把握。

该怎么去预测敌人预备好的开战时间?是从大军开拔开始计算,还是从大军对峙开始计算。

该怎么去计算大军鏖战正酣的时间点?从而利用这个时间点来布置有利于自己的计划?

有的人靠的是积年的经验,就如卫可孤。

有的人靠的则是天生的敏锐嗅觉,就如高欢。

而有的人靠的是脑中清清楚楚的史书记载,就如裴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