给尹娜打不通电话,石丽非往后靠在了办公椅上,左右活动了下僵硬的脖子,然后盯着落地窗外的天色,却在玻璃的影子中看到了自己的身影,从葬礼离开,她就来公司处理尹娜交代的工作,虽然不急,但好像只要让自己忙起来,就不用陷入无止境又无意义的思考,她是已经成功过的人,如今只是模仿曾经走过的路,对她而言不难,当务之急,她要以最快的速度把公司的控制权握在手里,如生前计划的一样,将其带到更繁荣,或许她就可以心安理得的为自己而活。
“你是想给你儿子做后妈?”
孙舒灵抱着双臂,翘着二郎腿坐在沙发上发问,她不否认石丽非想重新获取成功,但如今的她和过去毕竟身份不同,人际圈必须以“孙舒灵”这个角色开展。
石丽非把手机放在办公桌上,揉了揉酸涩的眼睛,本来想和尹娜沟通接下来的新合作,就是她生前谈的差不多的一个重要合作,却没人接电话。面对孙舒灵的疑问,她不以为然的回答道:“我了解杨一帆,了解我儿子,只要先在事业上站住脚,像曾经那样,就一定还能得到他们的认可。”她想用孙舒灵的身份变成第二个石丽非,不,她本来就是石丽非。
孙舒灵觉得这不是简单的事,事业上,她可以凭借生前的经验和能力再次获得成功,但人心却强求不得,但她没有辩驳,她在石丽非眼里不过是个失败者,有什么权利干涉她的人生,她只是沉默的看着窗外,觉得在世间所有的努力不过是一场徒劳。
“你不会后悔了吧?”石丽非手轻轻捏住桌上的文件,不禁有些紧张,若孙舒灵对世界突然留恋起来,这会让她为抢夺她的生路而内疚。
孙舒灵回头望着她淡淡一笑说:“别担心,当我在火葬场看到你那具被烧成灰的身体,可对人的肉体再也没有兴趣,这几天我忽然觉得你说的没错,是我太玻璃心,太脆弱,我这样的人早点离开没什么不好,如果你能用这副身体过一个精彩的人生,那我的死多少也还是有点价值,你放心活你的。”
“那你总不能永远是一个亡魂吧?”石丽非早想问,孙舒灵则看着远处,眼神戚戚然,说道:“最迟四十九天,之后会去哪里领队没说,但不管去哪总比在这好。”嘴上这么说,但想到未知的归处,心里还是紧紧的,怕再在这个世界重蹈覆辙一次。
手机在桌上传来滋滋的震动,石丽非看到是一个陌生号码,顿了顿接起。
“你是不是忘了……”
这声音她耳熟,于是仔细的听着。
“我可是救了你一命,为了救你,我老命险些也报销了,看来你真的忘了……你说你究竟有没有良心?”
石丽非扶着额头,马上想起来了,从椅子上起身,一边踱步一边说:“我没忘,阿姨,我还欠你五万,我这不是才工作吗,实在拿不出这么多钱。”
“我告诉你,最迟给你一个月时间,要不后果自负……一条命五万,你不亏,赶紧想办法,我知道你有办法……”
“呃……好,阿姨,我尽力。”
石丽非挂了电话,摇了摇头把电话名字备注成“债主”,然后苦笑道:“钱,钱……人为财死,鸟为食亡,还是得挣钱啊……”然后看着孙舒灵,有些玄妙的笑着说:“别看我念叨着钱,但真相是只有不在乎钱,才会赚到钱,为财死的不是聪明人,为食而亡的鸟是只笨鸟。”说着哼起小曲开始关办公室的电脑和灯。
“我算是明白了,你就是个控制狂。”孙舒灵吐了吐舌头,经过七天的相处,她和石丽非熟悉起来,她虽然看起来强硬,但也会在晚上抱着一只枕头蜷缩成一团睡觉,也会在睡梦中哭着醒来,她问她梦到了什么,她什么都不说,有的时候会突然发呆,眼里闪出一丝让人琢磨不清的灰暗。
石丽非走出尹娜的办公室,到达公司门口时,看到业务部的灯是开着的,于是悄悄走过去,只见在办公区靠窗户的一个工位上,张竟阳举着一个肉夹馍啃着,面前还有一碗泡面,见到她有些惊讶,嘴里鼓鼓囊囊的说:“你也在啊。”
石丽非走过去,发现张竟阳手握着鼠标似乎在关电脑,但样子还是故作轻松的说:“石总走了,该做的工作还是得继续……”说着吃了一口泡面,“人啊,只要还有一口气在,就得拼,今天在葬礼上看到你在哭,我总觉得你和石总挺像的,要是你来我们业务部就好了。”
石丽非拉了张椅子坐在他附近的位置,淡淡的笑了笑说:“不拼搏怎么能知道人生会过成什么样,我如今虽然在设计部,但都是在帮尹总处理着你们业务部这边的文件,还有跟着石总在谈的项目,她人虽然死了,但公司毕竟还在,还留下一个不错的平台,能让我们这些打工的有饭吃。”她还是很认可自己生前的成就。
张竟阳只是笑笑,说:“尹娜当家,够呛,业务部这些人她根本带不动,你信不信,用不了多久,业务部就要散,一朝天子一朝臣,尹娜不会信任我们,我们也不信任她。”
石丽非站起,沉吟了会儿,非常笃定的说:“不会散的,给尹总一些时间,说不准她会带着大家走的更远。”其实她想说的是“给我一些时间”只要她石丽非还在这里,就不会让公司垮掉。
张竟阳把泡面推到一边,抽了张纸巾抹抹嘴,再次盯着电脑说:“明天上午我要见客户,今天得做个方案出来,你先回吧。”
石丽非赞许的看了一他一眼,觉得自己生前没看错人,他是个做业务的苗子,虽然性子急些,却有目标有野心,她决定明天来公司就向尹娜提出在业务部提拔一个总监,就是张竟阳。
走出公司,已经后半夜,她有些无力的坐在公司附近的长椅上,望着不远处自己出车祸而死的路口出神,再想着今天葬礼上的一切,只感觉脑袋轰隆隆的,也因为疲惫生出的一种麻木感,她站起继续往前走,脑袋虽然很空,却无比坚定的知道,必须为曾经的自己在命运中讨回一个公道。
回到家,蹬掉鞋子,石丽非赤脚晃晃悠悠的走到到卧室,一下子扑倒在床上,连身都没翻的就睡着了,孙舒灵觉得她体力和脑力似都消耗到了极致,叹了口气走到客厅,恍恍惚惚中,她又被时光吸进一段和自己有关的日子……
她看到一个拉着一个二十六寸大行李箱的女孩从火车站出来,正是十八岁的自己,她一路生着闷气,因为第一次出远门,母亲竟然没来送她,而没来送她的原因是要照顾阑尾疼的刘雅君,所以她到学校都没和母亲打电话报平安,她甚至想失踪,以此来看看母亲究竟会不会找她,但她毕竟是第一次出门,到晚上还是心软的给家里打电话,谁知母亲第一句话是:“雅君明天割阑尾……”
“你心里眼里是不是只有刘雅君一个人?既然如此,那就让她当你的亲女儿,我是死是活都和你没关系!”她蒙着被子就开始哭,发誓一定要把人生过得漂亮,一定要赢过刘雅君的人生。
大二,她在学校文艺演出时,后排一个男孩开可乐,直接喷到了她背上,从而和男孩相识,这个男孩就是许浩,他们有共同喜欢的歌曲和书籍,都爱看电影,而且喜欢吃学校附近二十九元的自助旋转小火锅,她喜欢许浩身上那种傥荡的气质,喜欢他把鞋总是擦的干干净净,喜欢每次出门他都能把所有路线规划好,喜欢他偶尔沉默时眼里淡淡的忧伤,在舍友眼里,许浩并不出彩,农村家庭背景,在学校还拿着助学金,但他会亲手给她做礼物,是小布玩偶,木匣子,毛线花束,这是投入时间和心血的心意,她无比珍视,而且许浩是一个积极向上的人,这让她对他们往后的人生有了很多期待。
大二过年,她把和许浩的合影在饭桌上给母亲,公布了自己恋爱,当时刘雅君在老家的职业学校上3+2的中专和大专,还染了一头橘色头发,涂着黑色的指甲油,眼线画的很深,虽然谈不上多漂亮,但却看起了个性十足,继父总说她像个二流子,而刘雅君顶起嘴来也不嘴软。
寒假在家,她虽然不再和刘雅君吵架,却用另一种方式战斗,她会在看英文原著书籍时,故意念出声,她知道刘雅君听不懂,想以此来羞辱她,还会和许浩深夜煲电话粥,表现出一副有人爱的幸福模样,而刘雅君会在她和许浩打电话的时候,突然把音响打开放起音乐,会在她读书的时候,打游戏,她的反击在她眼里看来无比笨拙,所以她觉得自己赢了。
等大三暑假,母亲突然打电话,说刘雅君要订婚了,对象好像是一个什么子弟,听着挺厉害,但她还是很开心,因为一结婚,代表着刘雅君的青春已经宣告结束,而自己还有一个远大前程,她觉得刘雅君会沦为小城里那种粗俗的妇女,围着老公孩子灶台转,所以她觉得自己还是赢了。
她带着许浩回老家参加刘雅君的婚礼,打扮的落落大方,许浩口才不错,和老家长辈亲戚聊起天来,也不畏缩,刘雅君把头发染黑,穿着一袭白色的婚纱,像似有些发胖,她的老公,那个什么子弟,已经是个年近三十的男人,说不上好看也说不上难看,只是眼神很浮,从婚礼上能看出爱喝酒,身上有股江湖的蛮气。
她带着些同情向刘雅君他们敬了杯酒,还送给她一对不便宜的玫瑰金耳环,刘雅君也都收了,但还是说道:“你现在还没挣钱,不像我以后有人养,吃穿不愁,还是省着点花钱好,我爸现在厂子的效益也不好,虽然把你从大学供出来问题不大,但毕业后你还是得靠自己。”
她的话,像似无声的羞辱,提醒着她不过就是她家的寄生虫,更让她觉得生气的事,刘雅君出嫁时,母亲还抹了几滴泪,并扯着她的袖子说:“舒灵啊,你看雅君多好,已经有自己的家了,开始正式活人了,你不能落人家太多。”
她突然感觉自己回来很晦气,在母亲心里自己始终比不上刘雅君,于是婚礼第二天后就和许浩离开了,在火车上,许浩似乎察觉到她的情绪,握着她的手说:“咱们以后的日子一定会越过越好。”
她靠在许浩的肩膀上,觉得这个世界上似乎只有他一个亲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