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家书抵万金

沾满浓墨的小毫在信纸上笔走龙蛇,在纸尾停滞片刻后,又在右下角属了名字。

信纸在案几上停留了片刻,等着傍晚的熏风将墨迹抚干,随即被折叠起来,塞进信封中。

信封被蜡封住,信件被塞进了专门的皮兜中。

皮兜被放置于马上,与马上骑士一起,离开了尾沟村。

数日之后,信件又被从皮兜中拿出,与许多信件放在了一起,并在八月四日这一天傍晚由专门的军士送到了军营之中。

“有家书到,念到的来领,李彦!李彦李二郎在吗。”

“张守信!”

“丁大兴!丁大兴!”

“来了来了。”

此时忠义大军中军正在放饭,丁大兴这一什因为队列行得最严整而受到了嘉奖,晚饭多加了一条羊腿,丁大兴正捧着个棒骨,啃得稀里哗啦满脸是油。

而队列最差的就惨了,整个百人队都在吃饭,只有他们需要加练,晚饭推迟半个时辰。这一什闻得饭香,不由得饥肠辘辘,心急之下,队列更加散乱了。

“你们这几个夯货,现在不用一二一了都听不明白吗?”什长的额头出汗,在周遭兄弟部队戏谑的眼光中愤恨出言:“俺再说一遍,‘端’是端碗的端,就是你端碗手侧的那条腿,‘吃’是吃饭的吃,就是你拿筷箸吃饭手侧的那条腿,俺喊哪个字,你们就伸哪条腿,明白吗?”

“听俺口令,端吃端,端吃端,端吃端!”

走了不过十余步,队列又散了,营中兵将不由得轰然而笑。

在一开始,前军主将刘大郎用‘一二一’或者‘左右左’来命令队列时,几乎所有队列都走得走不齐整。

因为这年头,尤其是沦陷在金国的北方,根本不注重文教,识字率偏低,这些前身是农民、盐工、矿工的士卒根本没有意识去分左右。

虽然分左右这些小事对于对大部分人来说是一教就会,但偏偏队列这种东西,只要一两个人出错,就会带得全队混乱。

刘淮大挠其头,直到福灵心至,将口号变成‘端碗’‘吃饭’后,才解决了这个说大不大,说小不小的麻烦。

此时丁大兴正吃得高兴,看得开心,听得都头在喊自己名字,竟然有家书,不由得惊喜异常。

然而他向前两步后,又觉得满手是油,偏偏身上的衣服是刚刚浆洗过的,又有些舍不得,不由得僵在原地。

都头有些不耐的摇了摇头,上前两步将书信塞到丁大兴怀中,再次拿着那一把书信,高声念起了名字。

丁大兴回到位置,端起饭碗后却心不在焉,连大骨棒都没心思啃了,将其扔给战友迅速将碗中麦饭扒完,然后净了手,小心翼翼从怀中将书信掏了出来。

小心翼翼的撕开了蜡封,又小心翼翼的将信纸抽出来后,丁大兴才突然发现,妈的,他才识得了几个字,根本看不懂这信。

“大兴哥,信上写了什么?家人可安好?”几名袍泽都用带着艳羡的目光注视着丁大兴,连连询问。

可见他愣住后,其他人才突兀醒悟,有两个知机连忙去找识字的战友,然而才张望了几下,一只大手就摁在了丁大兴的肩膀上。

“要不然,我替你读一下?”

丁大兴回头,连忙站起行礼:“不敢劳烦统制郎君。”

统制郎君,也就是刘淮挥了挥手:“大家伙都忙着吃饭呢,让人饿肚子是要被戳脊梁骨的。”

丁大兴嘿嘿一笑,将信纸递了过去。

刘淮清了清嗓子,却发现周围近百号人已经停止了吃饭,定定的望向这里:“丁大郎,你是让我小声跟你说信中言语,还是大声念出来,让大家伙都听听?”

丁大兴微微一怔,却立即裂开嘴巴回应:“都是生死兄弟,这有啥不能说的。”

有人起哄:“没准里面有你浑家的私房话呢。”

又是一阵哄笑。

丁大兴也不气,直接冲着那个方向嘲讽:“欸?俺有家书,你没有,欸,气死你!”

哄笑声更大了。

刘淮再次挥了挥手:“好了,我要开始念信了。”

不只是因为他的威望高还是因为所有人都想听清信件内容,声音迅速消失了。

“大郎,见字如面。”刘淮刚读了一句,就立即反应过来,不能用文绉绉的书面语,而应该用大白话的:“意思就是,丁大郎,希望你读到这封信时,能如同见到家人一样。”

“家中一切安好,父亲的咳症在喝了几副汤药后,已经有所好转;母亲膝盖在雨天时依旧有些疼痛,却无甚大碍。大嫂与小旺也身体安康,无病无灾。”

“咱家的牛被丁扒皮家抢走,不过忠义军官人来抄丁扒皮家之后,又归还了,牛肚子里还怀了小牛犊,算是因祸得福,得让牛养胎,秋收时家中男丁可能就得辛苦些,不过算不得什么大事。”

“如今有了天大喜事,忠义军官人在抄了丁扒皮的家后,又把他家的田产分给了村里百姓,咱家分到了十二亩水田,再加上大郎所得的十五亩田地赏赐,又从忠义军官人那里佃租了十亩公田。咱家整整多出三十七亩田产。”

“忠义军官人发了善心,今年只要缴纳两成收成,有了结余,俺打着再买一头牛,给阿爹、阿娘、大嫂、小旺各添置件新衣裳,来年小旺开蒙的束脩也有了着落。”

“唯独大郎漂泊在外,令人揪心思念,阿娘说她每天要念一千遍经,祈祷大郎平安。俺们也是日日想念,只盼来日能团聚一起,过上太平日子。”

“丁二盛、王氏、丁小旺再次叩拜,写信的时候泣不成声,言语错乱,不知道该说什么好。惟愿大郎千万珍重,平平安安,身体康健。”

一封信被大声念完,在一开始时还有窃窃私语之声,到最后俱皆沉默,不知道都在想什么。

刘淮将信件折好,递回丁大兴手中,又叮嘱道:“丁大郎,听我一句劝,多识些字,今日我也不说什么认识军令文书方便提拔,可若是连家书都看不懂,岂不是很是难堪。”

说罢,刘淮也不顾对方反应,就继续巡营去了。

丁大兴又打开信件,仔仔细细端详片刻,又小心翼翼的装进信封中,随后塞进怀里。

“丁大郎,真……真分田啊……”

这时,才有人轻声出言询问。

旁人立马回答:“当然是真的,没见丁大哥家人都写信过来了吗?这是魏元帅和刘统制同时答应的,如何有差。”

询问之人端着碗缩了缩脖子:“俺还以为只有那几百元从分田,咱们都只有赏赐……那咋只在丁大郎他们村分田?俺们村也有扒皮贼啊。”

“你傻啊。”丁大兴终于稳定了心神,却是立即开骂:“你家在沂州北,还没打到呢,咋分?此外,分田也是要人手的,得一个村一个村来,哪里说一天将几百个村的地全分完?”

“正是。”

“说得有理!”

“娘老子,三十七亩地,平日没条命换不回来!”

“操他亲娘,为了这地,得拼命!”

“是得拼命!”

又是一阵纷纷应和之声,营地中,气氛迅速热烈起来。

就连练习队列的十人队也仿佛被鼓舞,喊的‘端吃端’更加响亮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