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绝望一重

命运的某个拐角,一定会有你意想不到的绝望。

也并不是,每一场绝望过后都会是希望。

绝望过后,往往是更绝望。

能让你对命运绝望的,除了亲人反目,还有爱情崩盘。

而这两件事,20岁的夏百简在同一天都经历过了。

凉石山,渔镇边陲的老屋中,做水产生意的父母,自行修理电线时,不幸双双触电去世,事发的当天上午,夏百简正坐在大巴车上,离家只有三公里。

车窗外,不远处就是大海,海风从窗外吹进来,拂过她的脸颊,细长的头发遮挡住圆润却小只的脸庞,大大的眼睛半眯在阳光里,小脸儿向上扬起45度的样子,像极了一副古风漫画。

嘟起的红唇处,俏皮上翘,完美弧度地微笑。

彼时,她的心里还幻想着和男朋友乔布川的约定“回家,把各自介绍给彼此父母”,她想着,反正父母一直催婚,这次回来就爽快地告诉他们,我有男朋友了。

然,世事难料。

下了车,回了老屋,父母已经躺在正屋中央的木板上,双双蒙上了白布。

父亲家族并不庞大,兄弟三人,排行老二,一个大伯,一个小叔,加上各自子女,还有没出“五福”同姓氏的夏家人,差不多二十口人,都在现场,却也都脸色铁青。

不知所措,心疼痛哭的夏百简跪倒在父母尸身旁,一声声啼哭:“爸,妈,我是夏夏,我回来了……”

叔伯,婶子,还有几位堂兄姐妹却在一边撇嘴,直到夏百简哭到嗓子失声,小婶不耐烦地上前把她拉扯起来。

“行了,嚎几声,是个意思,让路人过过瘾就得了,哪来的真眼泪……”

小婶的话,夏百简仿佛并没有听到,心中全是失去父母的痛,眼睛一眨就是一行泪。

从小她就知道,父亲家里的这些叔伯婶子们都不喜欢自己,小时候也曾傻傻地问过父母,父母的回答如出一辙“那是因为我们夏夏又聪明又漂亮,他们嫉妒你呢。”

而眼下,亲戚们却把夏百简强行拉到老屋正中,十几口人齐刷刷地盯着她,一道道目光,与夏百简的泪目相对中,仿佛一把把寒剑。

“老二两口子,不劳你费心,我们夏家会把他们葬得风风光光的。”说话的是大伯。

“谢谢大伯。”

本以为是一场安慰的夏百简,刚刚道谢,却愕然听到一群人的反驳。

“我不是你大伯。”

“这时候还套什么近乎,咱们可不是一家人。”

“你是不是想赖在夏家不走啊?”

“你哪来的资格送走我们老夏家的人?”

……

七嘴八舌中,夏百简终于听出了一丝异样,“你们,究竟要说什么?”

“以后,你就叫百简吧,把夏字去掉。”大伯一本正经,“因为你根本不是我们夏家人!”

仿佛天上劈下一道地狱之雷,打开了夏百简的耳朵。

来不及追问,梦中惊醒一般,一字一句听着叔伯们说出来的真相:“你是老二家捡来收养的孩子,不,确切地说,连收养都算不上,是捡来的的孩子。”

捡来的孩子。

所以,才叫百简,意为“白捡”。

原来,自己的名字,由此而来。

夏百简当然不想接受这个事实,然,叔伯们从父母房里搜出来的证据却让她哑口无言。

一件当年婴儿时她穿过的红色小棉袄,甚至还有一纸自己从来没见过的证明信。

那件红色小棉袄,她是经常见的,因为妈妈打小就知会过她“这件棉袄,无论何时你都不能丢了,很重要的,明白吗?”

此时,她真的明白了,关于身世,岂能不重要。

而那一张证明信,父母一直深锁在抽屉里,小时候有一次她调皮地想要打开那抽屉,反被一向和蔼的父亲打了两下,如今,那纸上清清楚楚写着“孩子由夏勇夫妇抚养,以此证明”的字样。

那是镇政府20年前开据的收养证明,纸张早已斑驳落黄,夏百简记得6岁那年,父亲小心地把一手拿着它,一手拉着自己,去镇上托人给自己落户口,办上学。

彼时以为,那张纸是能打开一切未来的神器。

此时,她才明白,那张纸不过是隔开她和父母血缘的利刃。

“说白了吧,当初老二家把你捡回来的时候,我也在场,他们多年没孩子,所以我才让他们认下了你。”大伯一脸镇定却也冷漠,“但是,认你是有条件的,他们养你小,你得养他们老,现在倒好,花钱供你上完大学,福都没享过,人没了,你说,我们还能留你吗?”

证据凿凿,物证人证,你不想见,他们也摆到了你的面前。

曾经的亲情,烟消云散。

“可……我毕竟是他们养大的女儿,不能在这时候离开这个家……”夏百简依然希望能送父母最后一程。

急性子的小婶暗中拧了一下自家男人的胳膊,慢性子的小叔上前一步,又拿出了一张纸。

这张纸,空白着,微光下,闪着冷冷寒光。

“送他们最后一程可以,你得先写个保证。”

父母尸骨未寒,亲戚们已经算计得令人心寒。

所谓保证,不过是让夏百简承认自己只是养女身份,自愿放弃家产继承权,净身出户。

“父母的钱,我可以不要,等他们的后事处理完以后,我会全部上交国家,做公益也好,给镇上穷人也罢,我一分不要。”夏百简郑重承诺。

话音刚落,旁边的堂兄先行冷笑。

“一个白吃了夏家20年饭的丫头,有什么资格处理我二叔的财产?要分也是我们几个亲侄子来分,哪轮得到让你做主!”

“可他们是我的父母,哪怕是……养父母,至少财产分配权我也是有的。”

“啪!”始料不及的一个巴掌,在夏百简话音未落之时,已经结结实实地打在了她的脸上。

一行巴掌印,在夏百简的脸上,清晰可见。

打她的人,是泼辣出名的小婶。

“你个不要脸的小骚货,给你点颜色还想开染坊不成?我们客客气气请你出门,你倒还想赖着不走?敬酒不吃吃罚酒!”

这一巴掌,打断了多年假意逢迎的亲情,更打醒了夏百简。

终于明白,一大家子人放着父母后事不理,齐刷刷围住她,不过是想争夺财产。

而财产,她是万万不能让步的,因为父母生前就多次说过,“一大家子人,白眼狼一样,各家都好吃懒做,都盯着咱家这房子和铺子呢。”

房子在镇上最好位置,南望海,北靠山,三层小楼,加上铺子,价值过百万。

而铺子,是父亲多年前高瞻远瞩,当年贷款买下来的两层商铺,有出租的,也有自家开水产铺用的,父亲曾告诉她“以后呀,就算我们老得啥也不能做,这租金,还有铺子的钱,也够给你做嫁妆的。”

言犹在耳,只差一步,她就可以告诉父母“我恋爱了,我想带他回来给你们看看,我会听话地早点结婚,生个外孙让你们带带……”

人却没了。

如此突然,如此猝不及防。

眼下,她即将面对的,是这十几口人对自己的仇视和驱逐,以及对父母财产的算计。

“我不同意!”夏百简昂起头,坚决反击,“我是父母养女,有收养证明,我就有权利替他们做主,你们想独吞?我不答应!”

小小的脸,昂扬着,满目倔强。

然,她的反击,终是激怒了众人。

大伯先上前一步,将手里的收养证明,瞬间撕成了碎片,狠狠地砸向她。

小婶和两个堂姐突然上前,强行拽住她,小叔拿出空白纸来,堂兄将事先准备好的印泥打开,哪管她的挣扎,大伯早已经握紧了她的食指,沾了血色一般地印泥,狠狠地按在了空白纸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