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章 银行职员的炒股梦

原本邹思远以为,今天应该和往常一样,是一个平凡的星期一。

虽然星期一是社畜最讨厌的一天,但讨厌归讨厌,熬一熬,一天还是很快就过去了。但邹思远没想到,今天竟然会过得这么漫长。

早高峰的地铁十分拥挤,不过邹思远已经习以为常。他近乎麻木地被挤在人群之中,大脑呈放空状态。

实际上,他还没睡醒,恨不得直接在地铁上补个觉。他太困了,以至于根本没发现,原本拥挤的人群,竟以他为中心空出一片区域。

等他回过神来的时候,身边的大妈已经扯住他的衣角不放了。他这才意识到,刚刚回荡在耳边的叫骂声,原来是冲着自己来的。

“小伙子,就是你吧,刚刚一个劲往我身上挤。我丢了的两百块钱,就是你偷的吧,赶紧给我掏出来!”

大妈说时迟那时快,伸出手就直接准备掏他兜了。邹思远本能地往后一退,当然不给她碰。

“阿姨,讲讲理好吧,谁没事干偷你钱,有证据吗?”

“要什么证据,刚刚就你靠在我身上,肯定是你!”

“你!”

争吵之中,有人报了警。很快,地铁到达下一站的时候,地勤人员已经等候在地铁口了。邹思远就这么被带上了警车。直到他听见耳边的警笛声开始呼啸,他还是觉得有点懵。

这是什么情况,他不会是在做梦吧。

“警察同志,这是我半个月的买菜钱,就这么给他偷了!你可千万要给我做主啊!”

邹思远望着眼前正在抹眼泪跟民警哭诉的大妈,他脑海里只浮现出四个字:我、好、倒、霉。

邹思远是一名银行柜员。

他大学念的是财务管理专业,毕业后他顺利进了银行,成了一名银行柜员。

这个职业曾带给他短暂的骄傲,因为他大学念的是一所三本。在周围很多人眼里,上三本的人,好像很难有什么出息。

实际上,三本院校并不是可以被随便看不起的,因为这类学校往往有两大特点。

第一点,学费贵。

邹思远念的是财务管理专业,一年光学费就花了两万。四年大学念下来,两千一个月的生活费,加两万一年的大学学费,家里人一共掏了将近二十万。

直到现在,父母都常提起这件事,半开玩笑半试探地问邹思远,何时能把这二十万还给父母。邹思远想到自己五千块一个月的工作,笑而不语。

第二个特点,就是三本院校,尤其是包邮区的三本院校,学生都普遍有钱。

开学第一天,他刚拎着大包小包从公交车上下来,就看到一名学生开着价值50万的大黄蜂跑车,高调地进了校门。

这不是让他最震惊的地方。更令他震惊的,是他听到身后两个女生在窃窃私语道:“几十万的科迈罗也敢开出来招摇,也就骗骗那些没见过世面的大一新生了。”

大一新生本人站在校门口,望着母亲用蛇皮袋给他装的行李,突然开始觉得羞愧。他刚踏出高中校门,还没来得及对美好的大学生活展开向往,就狠狠被现实甩了一巴掌。

他望着那些在校园内背着名牌包、开着跑车的大学生,又望了望另一边拎着蛇皮袋、衣装朴素的另一批大学生,就仿佛看见人群中仿佛有一条线,将这两拨人给分开了。

所以即使他们生活在同一个校园,但他们其实是不同的人。

后来邹思远想明白了,那条线,就叫社会阶层。

警局里,大妈果然如邹思远所料,哭哭啼啼,一口咬定是邹思远偷的钱。

一般情况下,邹思远是不带现金的,偏偏今天他包里有一沓人民币,是带去银行存钱冲业绩的。所以他百口莫辩,一张嘴怎么也抵不过大妈的言语攻击,也抵不过警局其他人怀疑的目光。

按道理说,没有证据,邹思远没必要承担大妈的损失。

但是大妈似乎赖上邹思远了,说什么都不让他走,一定要他把钱交出来。眼看着上班就要迟到了,邹思远咬咬牙,决定自掏腰包,赔了大妈两百块钱。

掏钱那一刻,邹思远只觉得荒谬,但他没办法,他还有班要上,他总不能为了这点事,跟大妈闹一天吧。

他还要上班。

离开警局后,他火急火燎地打车赶往银行。可惜,还是迟到了。

他赶紧跟经理说明了早上的遭遇,表示他是真有情况,可不可以网开一面。经理一边表示同情,一边体贴告诉他:迟到二十分钟就算旷工半天,钱从他本月工资里扣。

邹思远气得当场就想辞职。

他这班早就不想上了。他已经干了四年银行柜员,年年说晋升,年年名单上都没他。他已经对领导画大饼这件事给看厌倦了。

26岁,杭城本地人,工资五千,他真觉得干不下去了。尤其是同事们大部分都是富二代,每年存款任务,他们拉自家父母存钱就能搞定。毕竟缺钱的人谁会进银行呢?

他会,杭城许多不富裕家庭的孩子都会。

他们没有高学历,没有好家庭,面对大量外来人口入杭的冲击,他们只希望找到一份稳定的工作,以求在大城市继续立足下去,不被外来务工人口给挤出去,不被这个城市所淘汰。

今天的事,他可不能告诉爸妈。若是给他们知道了,又会被他们一通埋怨,搞不好也认为是他偷了大妈的钱。

虽然那位大妈后来在衣服内口袋发现了那两百块钱,也知道自己冤枉了人家小伙子,但这些对邹思远已经不重要了。

他现在沉浸在理想与现实的崩塌里。

当年在学校上课的时候,他望着自己的专业课表:金融学、西方经济学、货币银行学,每个学科名都好像在闪闪发光,仿佛下一个巴菲特就要从他们当中诞生了。

那时候他们的上课内容,全都是分析全球五百强企业的经营策略、发展走势。毕业后的他也如愿进了全球五百强企业——银行。

但他没想到,毕业后的自己,每天的工作内容,就是坐在那个四四方方的封闭空间里。

隔着玻璃跟取钱的奶奶解释为什么卡里余额不足100就不能取;告诉上了岁数的大爷这是假钱,要没收;跟刚退休的阿姨解释他们这不发养老保险,具体请咨询社保局。

四年过去了,他早就被生活给磨平了棱角。他已经不再幻想自己是什么商业精英了,他坦然接受自己是个普通人,但是他没想到,现在普通人的生存压力竟然会这么大。

当一名有工作的26岁男人,至今还没有女朋友、没车、没房,还跟父母住在一起的时候,身边的人都会不约而同地低看他一眼,觉得他混得很失败。

他着急,父母也着急,问他什么时候带个女朋友回来,问他为什么还是银行柜员,为什么工资还是这么一点,房子首付都付不起,这样下去何年何月才能买房?

邹思远不明白,他才26岁,为什么社会的脚步要发展这么快,要求二十多岁的青年就要有车有房。难道大家看不见现在的房价多高、道路多堵吗?大家都在着急什么?

很快,邹思远更加没想到的事情发生了。

他,财务管理专业毕业的大学生,有四年银行工作经验的柜员,被电话诈骗骗走了三万元。

他觉得自己的人生,简直低到了谷底。

许安然就是在警局门口遇到邹思远的。

郭贤超一案已逐渐发展到尾声,何文焕和林弘睿因工作需要,来警局发证明。许安然正好没事,也就陪着一起来了。然后她就发现,一名看起来年纪跟她差不多的小伙子,正坐在警局门口哭。

而且还是嚎啕大哭。

那嗓音实在是太吓人了,不知道的还以为是在哭丧。许安然被吓了一跳,转头问警员,“他怎么了?”

警员见怪不怪地看了邹思远一眼,道:“嗨,被诈骗集团骗了三万块钱。”

“这不是校园贷被取消了么,很多骗子就趁机利用这一点,说什么帮忙注销贷款账号。现在年轻人,还比较单纯,稍微吓一吓就上套了,这个月已经有好几个年轻来报案了。”

许安然闻言吐了吐舌头,“那这钱应该追不回来吧。”

“只能说尽量。但我跟你说实话,难。即使能抓到犯罪团伙,这笔钱也几乎拿不回来。”

警员一边登记信息,一边摇摇头道:“不过现在年轻人的承受能力也太差了,三万块钱就在这哭得寻死觅活的,听说还在银行工作,至于么。”

许安然正好没事,乐得跟她聊八卦,“哟,银行工作你都知道?”

“上周刚来过,有位奶奶一口咬定钱是他偷的,害他赔了两百块钱呢。不过钱不多,就当花小钱消灾了。”

“听起来这人最近有点不顺啊。”

“是有点。不过人生路还长着呢,不顺的日子在后头,这点难就熬不过去,那哪行。”警员说着,有事便先离开了。许安然看门外的邹思远哭得实在伤心,忍不住走到他身边,给他递了张名片。

“如果需要,可以联系我。”

邹思远正哭得忘我,鼻涕眼泪抹了一袖子。恍然间有人塞了张名片过来,他勉强睁开哭肿的眼睛,定神一看,“破产规划师”五个大字赫然引入他的眼帘。

他顿时哭得更加伤心起来。

三万块钱,不是一个小数目,几乎是把他工作后的存款给掏了个空。父母把他骂得狗血喷头,说最后悔的是就是供他念了个大学,不仅没挣到钱,自己还赔进去二十万。

二十万,又是这样二十万。邹思远恨不得立刻攒够二十万还给父母,结果连仅剩的三万块都被骗走了。

他恨自己,也恨这个世界。他知道虽然报了警,但这钱十有八九是打了水漂了。半年的工资,就这么没了,他完全接受不了。

可惜接受不了也没用。他实在没办法,情绪一上来,就忍不住坐在警局门口嚎啕大哭。是有点丢人,但当时的他已经顾不上这些了。

他很难过。

许安然上车离开的时候,邹思远还坐在那里哭。许安然觉得他挺可怜的,虽然不知道他经历了什么,但这三万块钱,很可能是压垮他的最后一根稻草,不然也不会哭得这么伤心。

“哎,好可怜。”许安然忍不住感慨道。

“有什么可怜的,你刚刚不是还给他留联系方式么。”何文焕一边说着,一边目无表情地寄上了安全带。

许安然花了好久才明白何文焕说的是那张名片,哭笑不得道:“给破产的人发名片,不是我们的工作职责么?”

“是给有潜力的破产客户发名片,我看他没有。”

何文焕这番话,隐隐透露出醋味。她弄不明白,也不想在这个话题继续扯下去,因而转换话题道:“最近新上映了一部电影,要不要一起去看么?”

何文焕斜睨了她一眼,“又是恐怖片?我不去,你想蹭饭就直说。”

“……”

这句话背后是有故事的。某日何文焕心血来潮,喊她看了场恐怖片,结果他自己没被电影吓到,倒是被许安然堪比海豚音般的尖叫声给吓到了。

不仅是他被吓到,整个电影院的群众都被她吓到了。最后电影还没放完,他俩被工作人员请了出来,说是影响其他人观影体验。而他还被迫请了许安然吃了一餐饭,用来安抚她“被鬼吓到的小心脏”。

在那之后,何文焕就暗暗发誓,绝对不再带许安然看恐怖片了。

“放心,不是恐怖片,是喜剧片,开心麻花主演的,听说很不错。”许安然嫣然一笑。

半小时后,许安然因笑声过大,二人双双被工作人员请了出来,说是影响其他人观影体验。

望着何文焕略带谴责的眼神,许安然无辜道:“不怪我,沈腾长得太好笑了,他不说话我都想笑。”

邹思远是抱着一种“破釜成舟”的心态联系许安然的。

反正他身无分文,即使别人想要骗他,也骗不到任何一分钱了。

所以他签合同的时候也没犹豫,选了一年制合同便“唰唰”签下自己的名字。

“我听说过你们的名字。”签完字,他死死盯着眼前那杯柠檬水,一字一顿道:“新闻上说,你们帮助很多破产的企业恢复经营,而你们也从中拿到不菲的佣金。”

“也没有很多。”许安然端详着他的表情,道:“怎么,你想创业?”

邹思远自嘲地笑了一声,道:“创业?我?还是算了吧,那是有钱人的游戏。我就是想问问你,你们接过这么多单,有没有什么可以快速挣钱的方式?”

这还真不是许安然第一次被问到这个问题了,她笑了笑,道:“买彩票吧,运气好的话,一下子就脱贫了。”

邹思远没笑,而是将视线转移到许安然脸上,认真地盯着她道:“我听说,炒股很赚钱。”

许安然的笑容一下收敛了。

“还有数字货币,比如那个比特币,现在都涨到八万元一枚了……如果我想买比特币,或者想炒股,你们能不能帮我?”

邹思远看向许安然的眼神充满期待。不过许安然却没有给予肯定回答,而是道:“无论你要选择哪种投资方式,我们都是给出建议,不会替你决定。”

邹思远轻笑了一下,“我明白,推脱责任?”

许安然心里有点不舒服了,因此说话也逐渐变得直白,“因为客户常常不听取我们的建议,所以因此导致的亏损,我们是概不负责的。”

“不听取,为什么?”

“比如你,我就不建议你炒股或者炒货币。投资方式要量力而行,根据你目前的财务状况来看,你并没有多余的本金可以用来炒股,或者购买数字货币。”

“所以当务之急,你应该通过努力工作、发展副业的方式,积攒到足够的本金额度,再进行理财规划。”

“太慢了。”邹思远缓缓吐出这三个字。

许安然看着他,突然问道:“邹先生,你大学是财务管理专业的,应该有一些金融知识基础。如果你想炒股,你早就可以行动了。为什么还要找我?”

他抬起头,快速看了许安然一眼,“我查过你们的信息了,你们从没让客户亏过,不是么?”

许安然内心一滞,明白了他的意思。

在他看来,无论她怎么强调不为客户亏损负责,他都觉得破产规划师是不可能让客户亏损的。

如果以这样的心态进入股市,说实话,面临的风险会比常人更大。

不过邹思远似乎不知道许安然在担心什么,他还在思考本金的问题。突然间,他开口问道:“本金不够,我去借不就行了么?”

许安然愣住了。

当晚,许安然给何文焕打了个电话。

“何老板,大事不妙。”许安然咽了咽口水,紧张道:“我好像接了一个……风险特别大的客户。”

何文焕听她说完来龙去脉,发出一声“啧”,道:“我们不接炒股单。”

“是的,我记得你说过,炒股风险太大,而且客户很难受控,到最后很容易赔得一塌糊涂。”

“是的,高风险与高收益并存。对于普通上班族来说,能通过股票一个月赚几千几万的人,很难再静下心来老老实实工作。”

许安然犹豫道:“要不推荐他买些银行股?一般银行股的收益都比较稳定,能保持在10%左右,已经挺高的了。”

何文焕轻蔑一笑,“我觉得,他不会满足于银行股。”

邹思远真的借了十万块钱来炒股。

这让许安然有点害怕。她反复跟邹思远强调了很多遍风险意识,并表示她不会为炒股的亏损承担任何责任,并且她本人也非常不认同这种投资方式,但邹思远还是一意孤行。

何文焕对此倒不太意外,“逼到绝境了,所以遇到一点机会,他就想放手一搏。”

许安然撇撇嘴,不赞同道:“我当初破产的时候,也没想着通过炒股放手一搏。”

“那是因为你属于温和型投资者,自然不会选择炒股这种高风险的投资方式。”

投资者分为五种类型:保守型、温和型、平衡型、自信型和进取型。一般来说,他们都是首先判断出客户属于哪种投资者,再根据类型推荐合适的理财方式。

而炒股,往往都是推荐给自信型或者进取型的投资者。因为这样的投资者风险承受能力较强,所以可以选择高风险的投资方式。

“但邹思远看起来也不像进取型投资者啊。他为了三万块钱,在警局门口嚎啕大哭哎。”

“或许你可以理解为……他从那之后进化了?”

“……”

事实的确如此。在邹思远损失自己的全部存款后,他变得有些急功近利。在父母那里,他完全成了“废柴”的代言人,在银行同事眼里,自己就是个蠢蛋加倒霉蛋。他太需要用一些成就来证明自己了。

而炒股,是挣大钱的最快方式。

“总之,你也别太担心。你没接过炒股单,正好用这次机会练练手。邹思远还年轻,一般不会玩得特别大,而且他还有份工作,再怎么闹,也是小打小闹,你正好趁机涨涨经验。”

何文焕说完,语气一顿,又补充道:“记得跟他说清楚,炒股情况比较特殊,我们只保证合同时间内的盈利。在那之后,客户怎么运用资金,是他自己的事,我们是概不负责的。”

许安然点了点头,“明白。”

邹思远在银行工作,大学又念的是财务管理,因此许安然教起来并不困难。

“总之,我还是推荐发展进入成熟期的企业,比如银行,每年分红稳定,长期持有,可以获得稳定的利润回报。”

不出意外,邹思远摇了摇头,“5%到6%,太低了。”他略微一皱眉,“也就勉强跑赢通货膨胀而已。”

许安然在内心叹了口气,继续道:“如果你想获得更高的利润回报,那就要选择成长期企业,发展迅速,利润大,分红多。”

当然,风险也大。

邹思远语气笃定,“就是要干票大的。”

“那就挑选一些ROE较高的公司,最好可以维持在20%以上的,公司往往规模较大,经营稳定,是比较好的投资选择。”

邹思远若有所思地点点头,问道:“你有推荐吗?”

“没有。”许安然语气干脆道:“我们不会直接推荐股票,而是等你选了几支后,会给出建议。授人以鱼不如授之以渔,这个道理邹先生肯定懂。”

“行,我明白了。”邹思远起身准备离开,“我选好了告诉你。ROE选20%以上的对吧。”

许安然点点头。

望着邹思远离开的身影,许安然内心总是有一股隐隐的不安感。她忍不住掏出手机给何文焕发了个微信,“你说邹思远如果亏钱了,会不会天天找我们算账。”

何文焕的微信很快回了过来,“来李锐翰公司三楼的会议室,开会,速度。”

“……好的。”

差点忘记了,何文焕的本质,是一个无情的工作机器。

虽然在内心小有抱怨,但收到信息后,许安然还是以最快的速度赶到了公司会议室。

自从把林律师拉进工作团队后,何文焕的胃口明显增大,近期有些业务范围已经脱离了“破产规划师”的职责了。

虽然许安然从第一次接触何文焕就知道,何文焕不会安于一直做破产规划师,然而对于他这么快就想要创立新公司,还是表示出讶异。

新公司具体的经营方向还没有确定,今天他们聚集在这里,也是主要讨论这件事。

在会议室里,许安然意外发现宋雅婷也在这里。宋雅婷高兴地冲她摆摆手,一下子挤到她身边,小声道:“何老板说,以后也需要我帮忙,帮他引流什么的。”

许安然不由在内心感慨,何文焕果然不会放过任何一个可以“压榨”的对象。

会上讨论的内容,还是以“破产规划师”这个身份为主。近一两年,随着何文焕名声逐渐兴起,市场上也兴起了“债务规划师”这个职位,金融市场上也逐渐认可了这个职位。

蛋糕变大了,想分蛋糕的人也就多了。所以何文焕目前的想法,是专门成立这样一家机构。

“不过近两年,破产律师的数量也在逐渐增加,无论是国有制企业、股份制银行,还是消费金融公司,都愿意让破产律师或者是不良资产律师参与其中。想抢他们的市场,有点困难。”林律师几乎是毫不客气地指出这一点。

“并且据我了解,上海那边刚开了一家债务咨询公司,前两天还联系过我,问我有没有合作意向。”CEO李锐翰补充道:“不过他们现在的市场主要放在线上,客户也以个体为主,而且盈利情况也不太顺利。”

“我知道他们。他们发展前景还是不太好,如果想把企业做出来,不能只盯着个体客户,发展太受限了。”

“所以,何老板的意思呢?”林律师快速瞥了他一眼,“何老板不可能脑子里没一点想法,就把我们喊过来的。”

其余人深以为然,都将注视的目光放到了何文焕身上。

何文焕缓缓开口道:“我的确有一个想法,想做债务中介机构类型。”

林弘睿立刻反应了过来,“找催收公司拿佣金?”

“是。”何文焕道:“找催收公司直接拿佣金,价格可以直接开到30%以上。”

“以催收头部企业永雄集团为例,他们2017年、2018年和2019年的佣金率分别为44.3%、39.8%和35.3%。”

许安然听到这,忍不住吐了吐舌头,“好高啊。”

假设催收公司想要收回的账款为一百万,那就意味着要付35-40万不等的佣金。这个数目比他们现在的佣金额高太多了。

“但是头部市场没这么好做,首先律师事务所这边就不会让你轻易抢占市场。”林律师道:“以目前你们积累的人脉来看,想要做到永雄集团那样的头部公司程度,那还远远不够。”

“也可以从注册小公司起步,慢慢发展。但以你的野心,这个速度还是太慢了,对吧。”李锐翰笑看了何文焕一眼,似乎话里有话。

何文焕没接这个话,但也丝毫没有掩盖他的野心。许安然突然觉得有点担忧,感觉自己好像上了什么“贼船”。不过显然只有她这么想,宋雅婷对此倒是持乐观态度。

“哎,安然,在我们当中,你是跟何文焕最久的,等你以后成富婆了,千万别忘了姐妹啊!”

许安然凄凉一笑。她离成富婆还太远了,先等她还完今年的房贷再说吧。

不过说到这,她内心隐隐有些担忧。

快过年了,爸妈又开始给她打电话,催她回家看看,话里话外希望她再给哥哥拿几万块钱。

经过上次的事情后,她是不可能再给哥哥拿钱的。但上次打电话时,听母亲的意思,似乎想让她把房子卖了,拿笔钱给哥哥还房贷,或者是在房产证上添上哥哥的名字。

这也太荒谬了,房子是她自己买的,凭什么要添他的名字!

“哎。”许安然重重叹了口气,“人生的烦恼为什么这么多。”

再次见面的时候,邹思远已经成功选出四支股票出来,分别是贵州茅台股、安图生物股,还有一支银行股和房地产股。

许安然大致看了一下这四支股,然后抬起头看他,“说说你的想法。”她道:“为什么挑选这四支股?”

“ROE高,并且稳定。”邹思远道:“茅台股一直是热门股,最近ROE虽然下滑,但最也有24.92%。你不是说,一定要挑ROE稳定在20%以上的股么?”

“是的。ROE越高,越能反映出公司的经营状况,和股东的收益水平。”跟有经济基础的人交流,许安然觉得对话很顺畅,“这支股选得不错,生物股也是,ROE在29.8%-38.8%,长期持有,收益肯定不错。”

说到这,许安然略微放下心来。虽然邹思远不听劝,一定要炒股,但他分析股票的确是用了心。只要能长期持有这样的优质股,是一定会有收益的。

当然了,前提是长期。

“这两支股最近都有所下滑,我想着降了就买,之后涨了,不就赚了么。”

“的确是这样。”许安然露出赞赏的眼光,“另外你挑的两支股我不太推荐。银行股你不愿意投,房地产发展前景则不太乐观,你就买这两支股吧。”说到这,她语气一顿,道:“你父母知道你炒股这事吗?”

邹思远缓缓摇了个头。

怎么可能让他们知道呢,如果给他们知道,无非又是多一个“他是废柴”的证据罢了。

他有时候不明白,为什么父母总是竭尽全力来证明孩子的无能,好像证明了一点,他们就能获得什么了不起的成就一样。

他们到底,有在盼着他好吗?

每次父母责怪他为什么还不升职,是不是他无能的时候,他都想大吼出声,别人的父母都能给人脉帮助,而他们呢?

别人家的孩子有房有车,那是别人的爸妈买的!而他们现在住的房子,不也是爷爷奶奶留下的吗,他们到底在催什么?

他不知道,或许他父母也不知道。他们只知道社会脚步匆匆,每个人都在拼命往前跑,至于跑什么,追什么,无从知晓。

或许挣了大钱后就不一样了吧,等他炒股赚了钱,他就可以扬眉吐气,成为父母眼中的骄傲了吧。

可惜,天不遂人愿,人不从心愿。

购买股票的第二天,这两支股全部跌停,他一下子亏了三万元。

三万!邹思远一下子想起被诈骗集团骗走的三万,浑身开始肉疼。

他今年也不是本命年啊,怎么会这么流年不利。

这种煎熬的日子,显然在短时间内并不会结束。

购买股票后那几天,邹思远夜夜失眠。虽然许安然已经跟他说了好几次,忘记这件事,继续自己的生活就好,但他还是忍不住,一天要打开无数次股市页面,望着触目惊心的数字,感觉自己心脏随时要骤停。

无数次,望着一片绿色的界面,他都想要直接抛售算了。但他转念一想,不行,现在不卖还有一线生机,卖了可就是实打实亏了这么多啊。

他还欠朋友很多钱呢,可不敢轻易抛售。许安然也反复提醒他,切勿追涨杀跌,被股市套牢。

“安心工作吧,不要去想那么多。最好把你手上的所有股市软件都卸载掉,别看了。”她道:“这两支股都挺好,股票价格跌宕起伏也很正常。你现在所需要做的,就是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再把股票卖掉,就可以了。”

说得容易,做得难。实际上,邹思远的每一天都过得无比煎熬。他甚至觉得跟股票相比,工作上的烦心事都不算什么了,最起码,银行会按月发工资给你,而不是每天从你身上拿钱。

这么一对比,邹思远突然觉得自己爱上工作了。

于是邹思远上班时间逐渐加长,甚至有时候还会自愿加班。经理对此很欣慰,私下里跟他谈过话,赞扬他最近工作态度积极,就这么保持下去,支行会考虑发展他为大堂经理。

邹思远表面上点头如捣蒜,实际上内心很清楚,这无非是画大饼罢了。口头上的承诺没有任何作用,还不如当月多发一百块钱奖金。

当然了,这是不可能的。

但他的工作量却增长了不少,因此邹思远天天忙到晚上七八点,更别提遇到月底这种业务量最大的时候,他能十点才到家。一回到家,洗完澡,他顾不上看股市行情,就直接睡着了。

这倒是个好事,很快他就忘记了自己买过股票的事。要不是朋友问他什么时候还钱,他都忘记自己还买过两支股。

半年过去了,是要看看现在的股市情况了。

他这么想着,坐到电脑面前,缓缓打开股市界面。

然后,他愣住了。

接到邹思远电话的时候,许安然正在开会。等她结束会议拿起手机一看,二十多个未接来电,全部都是邹思远。

许安然内心一惊,心想不会是邹思远十万块钱全赔了,来找她算账了吧?

幸好不是。实际上,这两支股的行情的确不错,短短半年,平均涨幅几乎超过60%。

安图生物股,下半年累计涨幅73.12%。

贵州茅台股,下半年累计涨幅超过45%。

邹思远当时是各买了五万元的股,10万元的本金,如今在股市里一翻滚,变成了15.9万元。也就是说,短短半年,邹思远赚了将近六万元。

电话里的邹思远语气急促,隔着手机都能感受到他情绪的波动,“半年就能挣六万,那是不是意味着,我一年就能挣个十几万?”

虽然很替客户盈利而高兴,但许安然还是适时提醒他道,下半年的市场并不能代表来年的市场,建议他现在可以减仓,但不要全盘抛售。

“为什么?”邹思远有些不解地问道。他知道这样的涨幅背后必有人在炒作,之后这两支股肯定会跌。现在是高价,为什么不能全抛?

“这两支股都是绩优股,日后就算涨幅没有这么大,分红也不会低。我建议你部分抛售,低价购买一些其他公司的优质股票。”

邹思远脱口而出,“我懂了,鸡蛋不要放在一个篮子里。”

“就是这个道理。”许安然接着说道:“之后你要做的和之前一样,就是等,等一个合适的时机,抛售股票。”

“我明白。”邹思远认真地点点头。

很快,邹思远的合同到期了。一年时间里,邹思宇通过炒股,赚到了9万元,按照规定,他往许安然的账户上打了1.8万元的佣金。

当初签合同的时候,邹思远曾感慨20%的佣金费好贵,但这一次,他1.8万元打得很爽快。

“谢谢你。”邹思远道:“你救了我。”

“不客气。”许安然微微一笑,“能看到你学会一门技能,我也很开心。记得赶紧把钱还给别人,别欠债。”

“那当然,你放心吧。”邹思远这样说道。

如果故事发展到这里就结束了,可以说,是一个很美好的结局。

可惜,现实并不是这样。

欲望永无止境,当你拥有了很多时,你就会想拥有更多。

邹思远并没有像答应许安然的那样,把盈利的钱用于还债。

相反,他分文不剩,全部投入了股市。

他想挣更多。

和邹思远的合作结束之后,许安然便开始忙自己的事,逐渐忘记了这个人。

等她再想起这个人的时候,是接到了他的微信电话,问她可不可以再合作一次。

“怎么了?”许安然意外道:“你不是已经学会炒股了么,为什么还要合作?”

电话那头沉默了许久,邹思远才缓缓吐出几个字,“全被套住了。”

许安然一愣。

当初挣到钱的时候,邹思远的确扬眉吐气了一番。

父母对他的能力感到意外,银行里的同事也对他刮目相看,多次询问他怎么炒股,让他带一带他们。

那时候邹思远才知道,原来银行里炒股的不止他一个人,很多人都在炒股、买基金,只是之前都没人告诉他。

当时的邹思远心里仿佛被扎进了一根刺,他知道,别人之所以不跟他聊这些,是因为觉得他没钱,他根本不会沾这些东西。

他觉得自己又回到了大一刚入学的时候,他拎着装满行李的蛇皮袋,艳羡地望着校园里光鲜亮丽的少男少女们。

他仿佛看见那根代表着社会阶层的线,一直悬在空中,并且紧紧地跟随着他,始终把他跟其他人残忍地区分开来。

如果想要快速实现阶级跨越,到底要怎么做?

钱。

邹思远觉得,只要自己能赚到足够的钱,他就一定可以爬上新的阶层。他就可以被另个世界的人所接受,也能被自己的父母另眼相看。

所以他开始跟其他同事一起炒股,开始用信用卡和各大借贷软件借钱。

他已经忘记了那个被骗三万就嚎啕大哭的小男孩了,他只想赚钱,赚更多的钱。几万块上下的波动已经激不起他情绪的波动,他坚信,今天赔五万,明天就可以挣十万。

股市嘛,一切皆有可能。

他不满足于ROE在20%-30%之间的公司了,他的目光瞄准了那些80%,甚至100%的公司。他孤注一掷地投入全部身家,期盼明天就会获得双倍的利润。

可惜他忘了,股市有风险,而且风险很大。

那些看似高收益股价的背后,是有无数操盘手在掌控着。一如17世纪荷兰的“郁金香泡沫”事件,等被套牢的韭菜足够多的时候,他们就要开始收割了。

镰刀落下的那一刻,没有一个盲目跟风的人可以幸免。

十几万本金,全部套牢。等邹思远潘然醒悟的时候,手里的低价股票抛都抛不出去。

许安然听了这些话,觉得很难受。她觉得是自己害了他。

当初是她往邹思远手里塞了名片,也是她亲眼看着邹思远走入股市。她明明知道邹思远这种性格的人,炒股不会有个好结局,可是她没能拦住他。

她很自责。

何文焕安慰过她,告诉她这不是她的问题,客户应该为自己的行为买单。签合同前,他们已经再三强调过了。

“而且你也跟他说过好几次,你不建议他炒股,不是么?你该做的都做了,没什么好自责的。”何文焕这样说道。

不过许安然内心还是不太好受。她总觉得,如果当初她没有递给邹思远那张名片,也许就不会发生那么多事情了。

“当时他也不亏钱,只是积蓄被别人骗走了而已,现在却欠了好多钱。”许安然叹了口气,道:“我能明白你为什么不接炒股单了,太折磨人了。”

“在合同期间,你可没让他亏钱。至于合同结束后,他怎么使用他的资金,是他的自由。”何文焕说着,摸了摸她的脑袋,轻声道,“好了,别自责了。等会我请你吃甜品?”

“好!徐漫刚研发出几款新品,我正想尝尝呢!”许安然一下子打起精神,又变得生机勃勃起来。

何文焕望着她兴高采烈的样子,顿时觉得有些无奈。

他想了想,掏出手机打了个电话,“……喂,是我,我等会给你发个帐户,你打过去两万块钱,户名叫邹思远。对,他之前是安然的顾客。”

“转完之后你联系一下他,跟他说这笔佣金我们已经退给他了,希望他以后不要再联系许安然了,不然,我们会拿回这笔钱。”

“不,不要让安然知道。”

说实话,他不在乎邹思远日后要怎么办。对他而言,邹思远不过萍水相逢的一位路人罢了,亏了钱也好,赚了钱也好,都与他无关。

他只希望他不要再给许安然增添烦恼,就行了。

他的小女孩,只负责每天开心。

至于其他的,还是他来解决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