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有警察进来,她拖着病体一骨碌滚下床,急切地问道:“廖警官,我们家小勇这又是怎么了?”
廖警官几步上前,扶起她,说:“误会了,误会了。我们不是来找杨勇的,这事儿跟杨勇没关系。”
杨勇迟疑一步扶起自己妈妈,恨我一眼道:“妈,你别一惊一乍的,自己吓自己。不要一天到晚的瞎联想,我可是个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不信,你问问他们,是不是?”他得意地抬起下巴,看向警官。
“杨勇还是不错的。”
“廖洁琼同志,不要忘记我们的任务。”
“好的。那我们开始吧。”
见她拖过看护椅,准备坐下,男警官又道:“这样不太好吧?”
廖洁琼坐下,示意他做笔记道:“做个笔录而已。”
男警官拽紧手里的笔记本,说:“她情况特殊。”
“又不是什么见不得人的事,走走过场,人家还不一定怎么样呢?”
“廖警官注意你的态度。”
“我的态度怎么了?做得还说不得了?”
见他开始动怒,我开口道:“你们是来找我的吗?”
“是的。我们上次见过,你还记得吗?”
“记得,廖洁琼警官,你好。”
“你好。跟我同行的是我同事——李玉警官。”
“李玉警官,你好。”
他点点头,奋笔疾书。
“我们可以开始了吗?”
“就这儿?”
“不可以吗?”
“我没有隐私权吗?”
“你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事吗?”
我隐忍,怨愤地看她,悲怆道:“女人何苦为难女人。”
“我有为难你吗?”她笑笑问。
“要不,我们还是请他们出去一下,清个场。”李玉不赞同,试探道。
“有什么见不得人的,你不是不记得了吗?难道,你的失忆是假的。”
“我不记得发生了什么,我的伤不是假的。它在明明白白告诉我,我的经历并不美好。我告诉你,我要投诉你。”
“我什么都没说,你急什么?是戳到你的痛点了吗?”
“你是怎么当上警察的?真值得怀疑。”
“好了,我们就不闲聊了。”她看向一旁吃瓜的两人,说:“警察办案,麻烦两位出去转转,待会儿再回来。”又见杨勇妈妈面色不好,道:“要不给你先安排个病房······”
杨勇妈妈连连摆手道:“不用,不用。我们出去走走也是好的。”
“我们这就走,不打扰你们办案。”杨勇扶起躺在床上的妈妈,搀着她往外走。
见屋里只剩下我们三人,廖洁琼警官开口道:“姓名。”
“陈莫。”
“年龄。”
“17。”
“住址。”
“长寿村3组1号。”
“职业。”
“学生。”
“在哪就读。”
“镇中学,高二,十班。”
“说说你的经历。”
“我不记得了。”
“说说你记得的。”
“我醒来时在油菜花田里,太阳好大。我好害怕,爬起来就跑,结果迷了路。天黑都还在花田里转,怎么也走不出去。骤然就下雨了,好大的雨,打在身上好疼啊。有亮光,我追着亮光,摸上了公路。好像拦了辆车,后面的就不知道了。”
“你知道醒来的具体位子吗?”
“不知道。到处都是油菜花,什么也看不到。”
“还有其他要补充的吗?”
“没有。”
“要是想起了什么,请第一时间通知我们。”她起身,跟李玉对视一眼,说:“谢谢你的配合,我们就不打扰你养病了。”
“慢走。”我躺在病床上,目送他们离开,一阵阵后怕,身体有些轻微的颤抖。
不好。
我的表现实在不好。
我无法共情于自己的遭遇,表情太过平静,平静到不像是遭此大难的人,而是一个旁观者。
我甚至可以对这件事情品头论足。这不是一个好现象。
他们会怀疑我。
不!
他们已经开始怀疑我。
怀疑事件的真实性。
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说的全是真的,也经得起查。怀疑又如何?不怕他们查,就怕他们不查。有些事,最终,都会浮出水面。
现在,我要好好养好身体。
准备准备,开始猎杀行动才是。
杨勇?
这事儿急不来,养伤要紧。
再说了,鹿死谁手还说不定呢?
我躺在床上,睁着死鱼眼,发呆。
不害怕,是真的。
有兴奋,也是真的。
毕竟,像我这种从出身就不被认可的存在,是不应该到现在还活着的。早就应该在被发现时扼杀。他们也的确这么做了,在小的时候,一遍遍扼杀我。可我还是活着,只是在黑暗里睡了一觉。醒来,一切都变了。
真可惜。
姐姐,死了。
那个在黑暗里陪我玩的小女孩,慢慢长大,死在了这油菜花漫天的雨季里。
那是我唯一的温暖——照亮我黑暗人生的唯一光点。
她会为我准备礼物,准备衣服,在特殊的日子偷偷放我出来到处游玩。虽然只有我一个人,可是有她的陪伴,我从不觉得孤单害怕。
哪怕我闯出祸事,她都会替我承担。从不怨怪,下次还来。在没人确定的时候,又偷偷放我出来。
她总说:她是姐姐,照顾妹妹是应该的。再说,妹妹这么可爱,谁舍得伤害你呢?
哪怕,不被承认,又有什么关系呢?
我有姐姐就够了。
我陪着她,她陪着我就够了。
这么过一辈子也不错。
直到有一天,父母发现了我。
他们说:姐姐病了,需要医疗。开始,一天天带她去各式各样的医院,见不同的医生,吃不同的药丸。
无论姐姐如何哭闹,每一个人听她的。
无论姐姐如何声嘶力竭地哭喊,祈求:不要杀我妹妹。不要杀我妹妹。没有人手下留情,他们依旧尝试各种方法杀死她。
姐姐在一遍遍的哭喊中沉默,却不认命。她告诉我:离离别怕,姐姐保护你。姐姐不会让你死的,你别怕。姐姐会有办法的,会有的。
我不知道她做了什么,直到有一天她告诉我:离离,你睡一觉,醒来我们就长大了,再也没有人可以杀死你了。真的,你相信我。她很急,死死抓紧我的胳膊,眼神坚定,语带凝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