山东都指挥使的府衙外,当听到靳荣的亲信要领自己从侧门走时,周光美当即便止住了脚步。
“为何不走正门?我可是来向都指挥使交送军务的。”
“军务?”
“不错,”周光美点点头,随后指着身后道:
“被绑着的几个都是我在益都县捉到的白莲教妖人,今天正要直接送至都指挥使司,交由都指挥使发落。”
“这。。。。。。”
靳荣的亲信看着两人身后不知何时跟上来的一大群人,顿时犯起了难。
周光美见状不由得暗笑,都到了如今这等地步了,他怎么可能不使点狠招?
他从益都县一路大摇大摆地以军务的名义换用沿途驿站的马,为的就是大张旗鼓地告诉别人自己来了。
昨夜吴兴捉到的几个白莲教众,此时正好成为了周光美的借口。
不远处,几个面色深沉的汉子发现都指挥使司大门外的异状后顿时将视线投向了这里。
又是锦衣卫。
“罢了。”
靳荣的亲信见状一咬牙道:
“那周公子便随我走正门。”
“劳烦。”
周光美抱拳一礼,余光扫了几眼监视这里的锦衣卫,发现他们已经有人回去报信后顿时笑了。
等周光美一行进入府衙后,很快便在都指挥使司的内衙见到了靳荣。
一进门,周光美就看见一位头顶黑色乌纱帽,身披红色团领衫,胸前绣着花犀的黑脸中年汉子正大刀金马地坐在正位上看着他。
“周福的儿子?”
“正是小子,青州左卫都指挥舍人周光美参见靳都指挥使。”
“哼,”靳荣闻言身体微微向前,虎视眈眈地看着周光美道:
“非军务擅取驿马可是大罪,就算是你爹这么干也得官降两级,你从益都大老远过来究竟有什么目的?
若是在这里还要说什么捉了白莲教妖人送来的话,那咱们下次再见面就是在本县的司狱司的大牢了!”
靳荣的声音低沉有力,每一个字都透露出不容置疑的威严,周光美见状不由得感慨:
不愧是能够直接节制济南卫、平山卫、济宁卫、泰安卫、青州左卫以及汉王、鲁王护卫的山东最高军事长官。
加上备倭都司的空缺,如今的靳荣还能节制山东东部胶东半岛的十个卫所五万多人,当真是位高权重。
永乐帝将其安排在这个位置,就足以说明他对靳荣的看重。
这样的一个人,为何在历史上会被那么简单就弄死了呢?
想到这里,周光美不禁苦笑,历史上除了汉王府的人外,受到牵连被杀的指挥使以及他们的亲属足足有六百四十余人,被流放坐死的一千五百多。
但这一次却是不同了,因为我来了!
周光郑重地对靳荣拱手道:
“不瞒都指挥使,小子捉到的这几个白莲教妖人确实不是在益都县捉到的。”
说到这里,周光美抬起眼盯着靳荣的脸继续道:
“他们是我昨夜在济南往北六十里的驿站捉到的,昨天我路经那里,恰好看见白莲教的人截了一个从京师八百里加急往济南赶的信使。”
“你说什么?”
靳荣闻言顿时失去了镇定,发现对方面部的肌肉微微抽搐了一下的周光美随即又把话重复了一遍道:
“启禀都指挥使,小子说白莲教的人截了朝廷八百里加急的信使。”
“彭——”
靳荣一拍桌子,随后起身严肃地呵斥道:
“周福他到底要做什么,想害死我?”
“都指挥使请息怒。”
周光美的表情变得非常认真,他诚恳地问道:
“我想您应该想想,想要你命的究竟是我父亲,还是说朝廷?”
“你什么意思?”
靳荣装出一副什么都不明白的样子道:
“我对朝廷向来忠心耿耿,圣上怎么会要我的命?”
周光美闻言也不急着把怀里的密信拿出来,而是又问了对方一个问题:
“都指挥使可曾听过这么一句话?便是‘人在历史中唯一学到的教训便是人无法从历史中学到教训’。”
“此等哗众取宠之言,闻所未闻。”
“哈,”周光美轻笑一声,随后继续说道:
“小子也是这么认为的,说这话的人,大约是从不读史的。
我中国历朝历代,如汉之外戚、唐之藩镇、宋之冗官冗兵,不都被其后之人解决了么。”
说到这里,周光美又在心中默默补了一句:
包括大明。
从数百年后回来的他自然知道明代之后那个号称“封建制度巅峰”的恐怖僭朝有多么邪恶,封建帝制再怎么落伍,终究也不能让帝位落到异族人手上。
而若不愿如此,便要提前消除大明的弊病,比如不能让朱瞻基把雷埋下去。
靳荣默默地听着,他知道周光美话里有话,于是重新回到椅子上说道:
“你有话不妨直说。”
“汉王让我给您带句话,隆平侯当年官居北平都指挥佥事,比都指挥使还要低上半级,可他不一样为我大明立下了汗马功劳?”
靳荣闻言心中一突,惊讶于周福竟然已经和汉王牵上头了,但他没有说话,而是沉默地思考着。
隆平侯便是张信,当年在接到朝廷要求北平都指挥使司捉拿永乐帝的消息后,第一时间便泄露给了对方。
等到永乐帝起兵,又是在张信的带领下杀掉北平布政使、都指挥使,第一时间夺取了北平的城门。
张信是永乐帝的旧部,而他靳荣,也是汉王的旧部。
想到这里,靳荣伸出手,抱着最后一丝希望说道:
“交出来罢。”
“请。”
周光美心知对方已经动摇,于是也不再多费口舌,从怀里取出密信径直交到了靳荣手上。
死死捏住火戳尚在的密信,靳荣深吸了一口气。
大约一炷香后,盯着拆开的信反复看了许久的他终于彻底死心。
“我对朝廷,我对朝廷。。。。。。”
靳荣只觉得一口恶气积郁在了自己胸口,怎么也无法呼出去,他不明白,难道就因为他是汉王的旧部,所以从一开始就注定要死吗?
那我先前的隐忍到底算啥?
他狗日的朱瞻基,自己威望不够,就要对我、对汉王动刀子么!
“娘的!”
靳荣豁然起身,把已经攥成团的信往地上一掷,眼睛通红地盯着周光美道:
“当年建文朝的朝廷官军在战场上弄不死我,现在也是一样!
光美,明日一早,带我儿子去一趟乐安。”
成了!
看见对方似乎恢复了一个明初武将应有的跋扈模样,周光美心中狂喜,于是迫不及待地问道:
“为何不让靳兄弟今日就走?”
“今天,今天不行。”
想到自己儿子脸上那十道高高隆起的巴掌印,刚刚还气势如虹的靳荣顿时托词道:
“我有些东西还得准备准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