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家庭内外的学习:在课外阅读中快乐徜徉
- 谦卑与伟大:泰戈尔传
- 白开元
- 4623字
- 2024-05-27 14:59:22
一转眼,泰戈尔到了读书的年龄,家里人便开始安排他读书的事。
家教严格
三哥赫蒙德拉纳特有一天把泰戈尔叫到书房,一脸严肃地说:“罗毗,你快六岁了,该读书了。父亲出门前叮嘱过,大哥研究东方和西方哲学,是个大忙人。二哥在古吉拉特邦当县长,鞭长莫及,教不了你。你的学习,由我管。你小七哥苏蒙和外甥沙达[1]比你大两岁,已经上学,家里又请了几位老师教他们,你在家里和他们一起念书吧。”
“念什么书呀?”泰戈尔用疑惑的目光望着三哥。
“父亲交代过,首先要下苦功夫学梵文。”赫蒙德拉纳特不紧不慢地说,“印度古籍是用梵文写的,不懂梵文、读不懂古书,就搞不明白古代的许多事情。孟加拉语大量词汇源自梵文,懂梵文才能进行词源研究、明白词义,才能更好地使用我们的孟加拉语。”
“还学别的吗?”泰戈尔怯怯地问。
“要学标准的孟加拉语,从字母开始,孟加拉语是我们的母语,学好了孟加拉语,才能创作文学作品,尤其是诗歌。课本嘛,可用葛里迪巴斯[2]用孟加拉语改写的史诗《罗摩衍那》[3]。”
赫蒙德拉纳特想一想又说:“另外,为了让你们身体强壮,有自卫能力,打算请一个教练,教你们摔跤。条件允许的话,再请一个大学生来教自然科学知识。”
泰戈尔转动着眼珠小声问:“苏蒙和沙达他们会欺侮我吗?”
“不会!”赫蒙德拉纳特宽他的心,“万一欺侮你,告诉我,我揍他们。”
赫蒙德拉纳特制订的家教计划,第二天就开始严格实施。
天刚亮,泰戈尔就被叫醒,急忙起床穿上训练服,冷得哆嗦着走出门,来到院外北侧一块叫作“谷仓”的空地上。以前租地的佃户按规定在这里缴粮,泰戈尔家族的谷仓能储存一年的粮食。为把“谷仓”前这片地建成摔跤场,先挖松半米深的土,再泼洒几十斤菜籽油,搅拌后夯平,地面非常坚实。由于是泥地,在地上摔倒也不会很疼。三哥从城里请来一位有名的独眼摔跤手,在他的指挥下,泰戈尔、七哥苏蒙和外甥沙达一次次抓住对方的手臂,奋力把对方摔倒。泰戈尔毕竟小两岁,被摔倒的次数大大多于苏蒙和沙达。六点左右,训练结束,泰戈尔带着一身尘土回屋,母亲见了十分心疼,赶紧端来一盆水,细心地为他擦洗。
走廊里的时钟敲了七下,三人开始学孟加拉语字母:“玻、坡、摸、佛,得、特、讷、勒……”最初学的两行诗“细雨霏霏,树叶战栗”深深地印在泰戈尔的脑子里,让他终生不忘。文学课本是改写的史诗《罗摩衍那》中悉多[4]的故事。教他们梵文的是老师赫龙姆波·达笃罗特诺。
第二天,天空阴云密布。泰戈尔在外宅甬道旁的游廊里看一本小人书,突然听见沙达大声叫道:“警察!警察来抓人了!”在泰戈尔的印象中,警察拧着犯人的胳膊,走进阴森的警察所,就像鳄鱼用锋利的牙齿咬住猎物,然后消失在深水里一样。他真以为警察来抓他了,吓得浑身发抖,腾地站起来,撒腿就往内宅跑去,一种莫名的恐惧使他觉得好像真有什么人在身后紧追不舍。他一口气跑到母亲的房间,声音发颤地说:“妈,沙达说警察来抓人了。”
母亲不动声色地安慰他:“别怕,警察不敢到这儿来。”接着吩咐站在房门口的女佣:“去把罗毗的三哥叫来。”
赫蒙德拉纳特一进房间,母亲劈头盖脸责问:“这是怎么回事?沙达这浑小子说警察来抓罗毗,罗毗吓坏了。”
“沙达是逗他玩儿的吧。”
“不许这样恶作剧!”母亲厉声说。
“是,我这就去教训他。”
仆人拧着沙达的胳膊一进屋,赫蒙德拉纳特厉声训道:“你搞什么鬼名堂?罗毗虽比你小两岁,可他是你舅舅。一点儿规矩都不懂,竟敢这样吓唬他。罚站一小时,再这么胡来,抽二十鞭子。”
沙达低垂着头:“今后不敢了——”
见苏蒙和沙达上午在家里上完课后,下午又乘马车去学校上课,泰戈尔呜呜哭着对赫蒙德拉纳特说:“三哥,在家没意思,我跟他们一起去上学。”
“你还没到上学的年龄嘛。”
“不,我就是要去——”
“现在你哭着要上学,往后你为了不上学,哭得更凶。”三哥警告他。
三哥的预言,不久便应验了。
多次转学校
凭借眼泪的力量,泰戈尔提前进了东方学校。看到同班学生背书结结巴巴,被老师勒令站在长凳上,平直地伸出两条胳臂,两摞写字板压在两只手上,他脆弱的心灵受到比写字板更重的压力,泪水在眼里打转。
泰戈尔上学不用功,听老师讲课不专心,但模仿老师十分用心,神态、动作极为逼真。他在祖宅的游廊里上课,想象栏杆就是他的学生。他端来一把椅子,坐在它们面前,手执木板,一本正经地讲课。这些“学生”中间,哪一个是好孩子,哪一个是淘气包,他心里清清楚楚,甚至品学兼优的栏杆和顽皮透顶的栏杆、聪明的栏杆和愚笨的栏杆的面孔的差异,他也一目了然。他的木板一次次重重地落在淘气的栏杆的身上,它们皮开肉绽,活着但求一死,以得到永久安宁。在木板的重击下,它们越是龇牙咧嘴,他越是生它们的气。当然,栏杆与学校的学生迥然不同,但此刻模仿得惟妙惟肖的泰戈尔,与某些处罚学生的教师在心理上是没有丝毫区别的。
泰戈尔在东方学校读书的时间不长,后来,转入师范实验小学。
赫蒙德拉纳特发现,在学校里传授的知识非常有限,为扩大三个孩子的知识面,请了几个家庭教师上午来家授课。
他们中师范实验小学的老师尼尔格穆勒·戈萨尔先生,异常瘦弱,皮肤干皴,话音尖细。泰戈尔轻声俏皮地对沙达说:“他是一根披着人皮的细藤条。”
从六点到九点,三个孩子跟他学习,用的教材有奥卡尔·库马尔编写的《美术入门》《人性与事物》和沙特葛里·达多编写的《动物进化》,以及麦克尔·默屠苏登·达多的诗集《因陀罗吉特伏诛》。他们在家里学到的知识大大多于学校里的教学内容。
星期日上午,希塔纳特·达多先生以神咒般的语言为他们上自然课,生动的讲解激起了他们学习的浓厚兴趣。达多先生绘声绘色地说,点火加热,玻璃杯里下层的水变轻,向上流动,上层较重的水,向下流动,于是水咕嘟咕嘟地响起来。他用火柴点燃火,烧玻璃杯里的水,为他们演示。泰戈尔见此情景,万分惊讶。之后,在老师的耐心讲解和演示下,他又弄清楚了牛奶中的水是另一种物质,加热的话,水可以变成气体,脱离牛奶,他心里感到特别高兴。从此,星期天上午这位老师要是不来,他就觉得,这一天就不是货真价实的星期天。
学了几个月孟加拉语后,三个孩子开始学习英语。英语老师奥古尔是医学院的一名学生,傍晚来为他们上课。
对英语不感兴趣的泰戈尔不喜欢这位老师,每天都希望他突然生病,不能来上课。可这位老师身体强健,天天让学生的希望落空。只有一次,医学院的洋学生和孟加拉学生之间爆发冲突,凶狠的洋人掷过来的一把椅子击中了他的脑袋,顿时血流如注,医生为他缝了几针。他头疼得厉害,但康复得相当快,这出乎泰戈尔的意料。
那天黄昏,下着瓢泼大雨,马路上积了齐膝深的雨水,泰戈尔家花园后面的池塘里的水快要溢出来了。在雨季黄昏欢悦的氛围中,三个孩子兴奋的心田仿佛盛开了一朵金色的花。规定的上课时间已经过了三四分钟,仍不见老师的身影,但今天他究竟来不来,说不准。泰戈尔把椅子搬到临街的游廊里,恍惚又紧张地望着胡同的转弯处。突然,街道那转弯处出现了老师的身影。泰戈尔心里感慨万端:“别人能像他这样吗?不能,绝对不能!这天黄昏,在我们楼前的胡同里,绝不可能出现像这位英语老师这样忠于职守的第二个人。”
有一天,奥古尔先生耐心地对三个孩子说,英语并非枯燥无味。为了说明学英语很有意思,他感情充沛地朗诵了一段课文,说不清那是诗还是散文。泰戈尔听了觉得很古怪,嘿嘿地笑了起来,打断了他的朗诵。
泰戈尔形象地把英语比作城堡,把学英语比作头撞城堡,常常撞得头破血流,也进不了城堡。奥古尔先生当着他们的面,表扬他的另一个聪明学生,说他们三个孩子太不用功了,然而,这种抑此扬彼的做法未能引起泰戈尔对那个孩子的钦佩。当然,他为此感到惭怍,但那本黑封面的英语课本在他眼里始终是一团漆黑。所以一拿起书本,他的脑袋就耷拉下来。往他眼皮上喷水,叫他在走廊里跑步,也没有持久效果。这时,恰好大哥迪钦德拉纳特从教室外的游廊走过,见他一副昏昏欲睡的样子,就对老师说:“下课吧。”
奥古尔先生常常独辟蹊径,往三个孩子枯燥的学习生活中,吹进印刷书本之外的温煦的南风。有一天,他出人意料地从口袋里掏出纸包着的一个“秘密”说:“今天我让你们见识见识上帝创造的一个奇迹。”说罢,他打开纸包,取出人的一根气管,详细讲述了气管所有的功能。泰戈尔了解后,心里受到强烈震撼。
后来,奥古尔先生带三个孩子去参观医学院的解剖室。解剖台上是一具老妇人的尸体,见了尸体,泰戈尔的心跳并未加快,但地板上放着的一条腿使他震惊不已,肢解的人体太触目惊心了,太难看了!地板上那条发黑的刺目的腿给他留下的印象,久久挥之不去。
离开师范实验小学,泰戈尔他们进了洋人办的名叫孟加拉研究院的一所学校。入了学,令泰戈尔感到十分开心的是,比起前两所学校,在这儿享受到了充分的自由。学习用功当然好,不用功也没有人管。他特别佩服那些放荡不羁的学生。有的学生在手心上反写“ass”(驴),冲别人喊一声“hello”(喂),假装亲热地在他的背上拍一下,“ass”便清晰地印在他的背上了。有的学生走着走着,冷不丁把剥了皮的香蕉往旁人的头上戳一下,一转眼不见了人影。也有学生“咚”的一声给你一拳,像老实巴交的好人似的扭头望着别处,看他那副样子,会错认为他是非常文静的人。在泰戈尔看来,这种种顽皮行为是针对皮肉的,并不伤害人的心灵。这些只能称作恶作剧,而不是侮辱。
这所学校规模很小,收入很低,泰戈尔他们让校长感动的一大优点是:他们每月准时交学费。各门功课的学习未成为他们扛不动的负担,做的作业中有许多严重的错误,可后背也未落下一块伤疤。当然,那位老谋深算的校长严禁老师体罚,并不是因为他有一颗慈悲心。
他们逃学的帮手是一位教波斯语的老师。大家称他“蒙西”,这位中年老师瘦骨嶙峋。泰戈尔淘气地说:他的骨骼仿佛是用一块黑蜡布包裹起来的,体内既无血液也无脂肪。泰戈尔请他帮忙,他立即给校长写信,说明泰戈尔请假的必要性。校长收到他的信,从不深入调查,因为他心中有数,不管泰戈尔上不上学,在班上绝不会是垫底的学生。
喜欢读书
相对于教科书,泰戈尔更喜欢读家里的杂书。
三哥的书柜里,摆着厚厚的一本拉琼德罗腊尔·米德拉[5]编辑出版的趣味性插图月刊《知识大全》的合订本,泰戈尔趁三哥不在,开了书柜取出合订本。回到自己的屋里,仰面躺在木板床上,胸前捧着十六开的合订本,饶有兴致地阅读关于捕鲸的报道、法官审讯的滑稽故事、格里斯纳·库马利的连载小说,不知不觉度过了假日的中午时光。
读完《知识大全》,他又在大哥的书柜里找到杂志《幼稚的朋友》的合订本,上面登载着英国痴情男女的爱情故事的孟加拉译文,他一面读一面感动得掉眼泪。
二哥买了一套沙罗达贾郎·米德拉和奥卡耶·索尔卡尔先生编纂的《印度古诗选》,泰戈尔毫不费力地就把它弄到手。毗达波迪用迈蒂利方言写的诗句,晦涩难懂,他不得不用更多的时间钻研。他不依赖注释,自己反复吟诵体会。将诗中多次运用的生僻字记在一本小日记本里,对于特殊的语法现象,开动脑筋弄懂后也做了笔记。
泰戈尔在家里学到的知识,比在学校里学到的不知多多少倍。日复一日,上学使他像磨粉机一样枯燥地转动着,忠于职守的三哥赫蒙德拉纳特每天为这部嘎吱作响的破机器加油。在泰戈尔眼里,三哥是个不讨人喜欢的严厉监工。
注释
[1]泰戈尔大姐的儿子。
[2]葛里迪巴斯(1381—1461),中世纪孟加拉诗人,把印度史诗《罗摩衍那》从梵文译成孟加拉语。
[3]印度古代梵语史诗。原为民间口头创作,在长期流传中屡经增润,相传由印度诗人蚁垤编写定本。
[4]史诗《罗摩衍那》中的女主人公。
[5]拉琼德罗腊尔·米德拉(1822—1891),孟加拉语言学家、散文家、批评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