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4章 温暖的花

永安城南街的人,向来和气。何止和气,往好听点说是素朴宽厚,不客气地说就是怂,很怂。打不还手,骂不还口,是南街人基本素养;右脸被打又将左脸送上,是南街人惯有态度。

奇怪的是,都说柿子捡软的捏。永安城以及周围却很少有人主动来捏南街人这颗熟透的软柿子。哪怕平日横着走的地痞来到南街都变得恭谨谦让、彬彬有礼。小偷、强盗在南街上非但不妄动,反睁大眼睛找事做儿。比如帮大爷扛米、帮大妈打水,等等等等。

猎奇的人追根究底,曾在南街上耍过横的人,一副往事不堪回首的模样谆谆相告:“千万别惹南街人!”

“为何,他们有官府做后台?”

“永安城里,官员换得比翻书快,官府哪能算得上是后台!硬说他们有后台,可能也是有的。不过不是官府而是地府……”

“地府?难不成有鬼半夜来敲门?”

“鬼找你需要敲门么?何况不是别家鬼,都是自己祖宗啊。不是比喻不是骂人,真是自家亲祖宗。试想,十八辈儿祖宗天天夜里轮番儿来床前指着鼻子骂你、训你,谁能受得了,烦都烦死啦!有人大字不识几个,在南街上耍了回横,他过世的父亲天天来他床前念《弟子规》。可怜他老父亲也不识字,只能白天现学,晚上现卖。学错卖错反反复复。三个月后,他跪在南街硬将《弟子规》背了一遍。哪知道背错俩字儿,当晚他父亲又哭着来找他了。唉!他父亲生前他们爷俩都没有如此父慈子孝啊,都不知道该恭喜他还是同情他!”

“真这么邪门?可听说近来有人在南街上耍横,一路走一路骂,看见谁骂谁那种!”

“你说东街上卖酒姓宗那老头儿?我也听说啦,说是他女儿不见了,他逢人就说是鬼抓走了。鬼抢亲最早也是从他家住的东街传出来的。原先他在别的地方说,他愿意说别人愿意听,全当茶余后饭后解个闷呗。谁知道他怎么想不通跑到南街上去说。人家南街人是讲理的,并没骂他赶他。只问他,女儿丢了怎么不好好找找,张口就说自己女儿被鬼抓走了?女儿住的屋子也给了侄儿住,像知道自家女儿一定回不来似的。女儿家名声是重要的,做父亲非但不维护,事实未清便到处宣扬,生怕别人不知道。哪有做父亲该有的样子!人家说得在理嘛,哪知他不干了,张牙舞爪说南街人没同情心,一路走路骂。不像个样子!”

“不知道他后来怎么样了?”

“他家祖宗会不会找他我管不着,但他家那酒我和我的兄弟是一定不会再买了。东街上的人家对他们也多有不满,他们家酒白送都没人喝。”

“为何?”

“听说昨天有个阉人去城主府自首了,城里新搬来四户人家的女儿就是那阉人用了迷药掳走的,摆明与鬼无关!其余六户人家都去城主府了,特别是还不知道女儿下落的两家,谁不是着急地打探。宗老头不可能没听说,但唯他家没人去。平时喊得最凶,眼见有希望有线索却不见踪影。以我曾经不做好人的经验,宗老头一定有问题!所以,离他越远越好,包括他鸠占鹊巢的侄儿。物以类聚嘛,我们本来就犯过错,要是被别人误会和他们走得近多晦气!怕是以后真就低人一等,一辈子找不到媳妇了!”

……

谁说地狱无色?冷到极致,肌肤皮肉会绽出朵朵莲花,青青红红各有名字。冷到极致的极致,皮与肉,肉与骨生生分离,乌青的皮,血红的肉,森白的骨,是九寒地狱里随处可见的颜色。

了了双手抱胸蹒跚而行,徒劳的想给自己一点温暖。徒劳而已。

她又回到九寒地狱!庆幸的是,她的肉身尚在人间,不论她的感受如何冷不可耐,至少肉身上不会开出狰狞的花,不会留下吊诡的疤。

因虚弱滑入地狱,不是第一次,也不是会最后一次。了了已经能淡然处之。

九天玄火来自地狱,幽冥鬼火源于地狱,就连她也是从地狱里走出去的。时不时回来一趟,权当回娘家吧!

想通是一码事儿,冷是真冷。只是冷也罢了,耳边,受罚恶鬼惨叫声不绝于耳。纵然她想象瑰奇,也不能将凄厉鬼号化作怡情冶性的琴曲。吵,太吵!

又吵又冷,鬼差们都远远躲开,连个帮她报信的都找不到。

师父,你在哪?这次你要多久才能发现徒儿?

道路前方,忽见一团鲜红的、翻滚的火光。很暖的样子!

火光近了,像燃烧的岩浆。鲜红的岩浆朝她靠近。很暖!

岩浆聚合成五瓣红花。巨大的燃烧着的花瓣试探着将她包裹。满眼皆是鲜红。很暖,很暖!花瓣很暖,花芯更暖!

了了有些担心,自己身上的散发的冷如九寒地狱,会不会把温暖的花儿冻坏。她扭动着试着脱离花瓣包裹,花瓣却将她抱得更紧。

了了发现自己地担心是多余的。她越冷,花瓣便越暖。她吸取着花朵的热摆脱极寒,花朵也吸纳着她的寒抵御酷热。既然如此,了了便靠近些,再靠近些,她喜欢花的温暖,喜欢花的鲜红——鲜红是属于鲜活生命的颜色。卷缩在花房里,感受寒冷流走、温暖袭来,很惬意很舒服。师父不来也无妨。

“你,你别乱动,我不是柳下惠!”

花儿说话了,声音有些怪。循着声音,了了看见鲜红的花朵里有张熟悉的脸。

“我是有多想你,才会处处都看见你。”了了撅嘴嘟囔。埋怨归埋怨,牧宸的脸还是好看的。此情此景能看见好看的脸总好过满眼鬼脸。脸上也很暖,了了伸看捧着,揉揉捏捏,感觉很真实!

“原来怎么不知道,地府里还有这个好地方!”了了猜她误入某处幻境。书上看过,说人极冷时会出现幻觉,觉得极热。所以被冻死的人死前常自己脱光了衣服。

我没脱衣服吧,了了赶紧低头检查。还好还好,乱虽乱,衣服还在。

那,便没什么可怕了。不论将来怎么个死法,了了很确定自己不可能是被冻死的。幻境没有威胁也不失为一种乐趣。且此幻境还算友好,她心里惦记着谁便幻化出谁的模样。

“如果你的脸没这么好看,我是不是就不会老惦记你了?”了了说着笑着,将好看的脸勾到面前,出其不意,伸嘴亲了一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