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月初二,覆舟山。
此地乃是紫金山山脉西走入城的第一山丘,北隔明城墙,毗邻玄武湖,因临湖一侧陡峻如削,象一只倾覆的行船,故曰覆舟山。
这里曾是桓玄多次游猎、消夏纳凉、娱乐休闲的福地,却因一群不请自来的“游客”,扰乱了雅致。
来众正是刘裕军士,他们为了爬山,饱餐一顿之后,便将余下吃食全部扔掉。
此举虽有破坏环境之嫌,但颇有项羽的破釜沉舟之风。
刘裕是贴心的领导,在众人吃饱之后,他便令小伙子们轻装简从准备登山。
年轻人的脚力太好,老弱残兵跟不上,只得在其后遍布旗帜,烘托欢乐的氛围。
如此一来,义军登山的兴致更加浓厚,闹出的阵仗颇具规模。
义军玩兴正浓,却吓哭了楚军,斥候见到此情此景慌忙回去禀报“裕军四塞,不知多少。”
这漫山遍野都是义军旗帜,不知该有多少人啊,桓玄听后益加忧恐,立刻派遣武卫将军庾赜之率精卒副增援诸军。
桓大皇帝不明就里吓坏了,然而桓楚军则有不少兵士看出其中门道,惊呼:此乃俺北府军绝技“草木皆兵”啊!
他们曾是北府旧卒,被迫收编入桓楚军队,如今见到“娘家”部队前来,哪有一丝斗志,不当场投敌都算是对楚军忠心的。
刘裕见士兵也玩的差不多了,于是提刀冲锋,将士们见老大都冲锋了,同样跟在身后劲头十足,皆殊死战,无不一当百,呼声动天地。
当一个人气运冲天之时,连老天都会给你助兴,
骤然刮起东北野风,天空风雷大作,飞砂走石,烟炎慓天。
霎时,滚滚人马,自天而下。
鼓噪之音震动京邑,桓谦等诸军大溃。
桓玄望向漫天烟火,好不壮观,好不震撼。他知道自己是时候出去走走了。
好在他平时都有用小舟装宝贝的习惯,石头城边早已备好轻舟,也算是料敌先机了。
在确认桓谦兵败之后,桓玄不做犹豫,立刻率领亲信数千,声言赴战。
不料出发不久便偶遇参军胡籓,这位耿直男发现皇帝赴战的路线不对劲,赶紧执马鞚谏曰:“陛下走错去处了,今羽林射手犹有八百,皆是神射手啊,他们受累世之恩忠心不二,早就准备好了,就等着您去了!”
桓玄实际上是想带其子桓昇,侄子桓浚从南掖门跑路,如今被人识破,极为尴尬,也不说话,举着马鞭指了指天。
胡藩愣了愣神,错解其意道:“老大,都啥时候了,天上可不兴去啊!您要领兵赴战啊!”
桓玄听后直想骂娘,若非时间紧迫,他真想送这个胡藩立刻上天。
索性无视了这个一根筋的大臣,鞭马夺路,西趋石头,与心腹殷仲文等人浮江南走。
一路颠簸,经日不食……
纵然是皇帝,逃跑之时亦不过丧家之犬。
一直跑到晚上,桓玄的左右才弄来一碗粗米饭。
娇生惯养的桓玄哪里吃过这等的粗饭,吃饭时竟被噎着了。
小儿子桓昇才五、六岁,见到老爹如此模样,也颇为懂事的抱其胸而抚之。
桓玄悲不自胜,泪如雨下。
人类的悲伤各不相同,同样哭泣之人何止桓玄。
在刘裕义军攻入建康,在夹路欢迎的民众中,有一位抱婴孩的壮汉格外显眼。
刘裕走近一看方知此人是侥幸活命的地下党员王仲德,而他怀抱着的则是已故烈士王元德之子王方回。
他当即下马接过王方回与王仲德一起抱头痛哭。
胜利来之不易,所以活着的人倍加珍惜,为了表彰王家两兄弟的功绩,刘裕追赠王元德为给事中,任命王仲德为中军参军。
……
义军仅用五天就攻占了敌军司令部,等刘钟进驻东府时,甚至都能赶上双休日。
三月初三。
刘裕坐镇石头城,立留台,总百官,焚桓温神主于宣阳门外,造晋新主,立于太庙。
尔后,遣诸将继续追击逃跑的桓玄,令尚书王嘏率领百官前往寻阳奉迎晋安帝司马德宗的乘舆。
如此,晋王朝再次神奇复辟。
王朝更替,总会有一抹红色作为点缀,留在建康的桓玄宗族成为了最大的受害者。
见到刘裕大开杀戒,桓楚旧臣无不瑟瑟发抖,深怕下一批倒霉蛋就是他们,遂赶忙商议对策,决定举荐王谧为中间人前去说和。
王谧亦是诚惶诚恐,作为伪朝重臣,桓玄篡位称帝帝时,就是他亲手解下安帝玉玺的绶带,若是清算,被拉出活刮了都算轻的。
当其哆哆嗦嗦的行至刘裕大帐,见到旧人,已是角色互换,他只能祈求刘裕念及旧情,网开一面。。
见到王谧后刘裕恭谨起身相迎,道:“呀,是哪阵风把王使君吹至,有失远迎。”
一句“王使君”拉近了两人之间的距离,刘裕大致猜到王谧来意,故意用旧时称呼,就是告诉对方自己不打算追究。
王谧虽心如明镜,却不敢托大,轻轻擦拭头上的汗水,赶忙下拜,鼻头酸涩竟哭泣道:“不敢,不敢,将军,罪臣一时糊涂侍奉伪朝,已是弥天大罪!”
“哎,何故如此啊,君形势所迫,何罪之有!”刘裕快步上前拖起王谧,好言安慰,行至客席。
宾主落在,表现如昨,趁着聊兴正起,王谧便此次任务和盘托出道:“众人欲谏将军领扬州刺史,不知……”
“不可!”不等王谧说完,刘裕疾言厉色出言制止。
王谧顿时戛然而止,担心刘裕被其激怒,一时不知如何是好。
“呵,王使君莫要说笑,扬州刺史关系甚大,需有德之人方能胜任,寄奴自知才疏学浅,不能胜任。”刘裕见到场中气氛诡异,缓声解释。
“既如此,将军可有举荐之人。”王谧只得陪着小心,顺着刘裕的话继续说下去。
“哈哈哈”刘裕放声大笑:“使君大才,当为卿耳!”
王谧听后大惊失色,以为刘裕有意消遣自己,不知如何应答:“这,这……”
“哎,使君莫要推辞,吾并非戏耳,若无使君,如何有刘裕今日啊!”刘裕说的坦荡真诚,不似作假。
未等王谧质疑,刘裕在不久后便兑现诺言,举荐其为侍中、领司徒、扬州刺史、录尚书事。
以刘裕不世之功勋,自无人敢有异议,王谧也因当年的一个善举,得到了天大的回报,成为了当世美谈。
诚然,对于政治而言,不能简单视之,不管王谧愿不愿意,他都将成为刘裕表面扶持的“花瓶”,既可以提高他的威望,同时也可以为他省去许多不必要的麻烦。
一场政治清算点到为止,如今政局高度不稳,急需笼络人心,所以屠刀的覆盖面就不能太广。
刘裕在政治上显出极高的天赋,比起他曾经的老东家刘牢之强的不止一星半点儿,前者可以为一点蝇头小利不顾大局,而后者则拿捏的取得好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