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天怒人怨

天师传业未半而中道跳海,卢循临危受命弘扬道法。

卢天师在道法可能比不上孙天师,但是笼络人心方面一定不差,很快便稳住了长生军局势。

作为新一代的道首,卢循对晋廷打压长生军的做法极其不满,同样是造反,怎么桓玄起兵就是起义,道爷就是造反,这是在搞双标。

大概桓玄也自知理亏,对于孙天师的死表示遗憾,深知自己不表示一下也不太合适,索性封了其妹夫卢循为永嘉太守。

由是晋廷通缉的反贼,瞬间华丽转身为正儿八经的公务员,找谁去说理去。

还真应了那一句想做官杀人放火受诏安,卢循的成功事迹倒是为七百年后的宋江做了一个榜样。

桓玄刚一主政,露出的这几板斧,就把内忧外患收拾的明明白白,朝野无不为之惊艳。

风光一时无两之时,为了彰显自己的宽容与仁爱,他还忘那支名存实亡的北府残部,为了安抚剩下的余孽,提拔了看似人畜无害的刘裕等旧将。

……

夏,四月。

太尉桓玄为了表明自己一心匡扶社稷,并不贪恋权柄,请求辞去录尚书事的职务,离开建康,移镇姑孰。

这一系列眼花缭乱的操作,无不让桓玄名声达到了顶点,大家都认为遇到了一个忠心可昭日月的治世之能臣,东晋中兴有了盼头。

若果真于此,东晋恐将迎来圆满的大结局。

奈何政客的嘴脸上,向来写满了虚伪的热情,毫无真诚可言。

桓玄提拔刘裕北府旧将,那是政客既拉又打的常规操作。

移镇姑孰表面上不参与政事,但实际上朝廷每有重大决定,哪一项不需要他的点头。

东晋如今的政坛早已病入膏肓烂入骨髓,可谓满街是骗子,遍地是人渣。

民众苦苦等待的哪里是什么青天大老爷,分明是阴间大老爷。

桓玄与司马元显二人本质上是一丘之貉,如果硬说有什么区别,那么他一定是高配版的司马元显。

司马元显是个俗人,当年行贪墨之举时只爱黄白之物。而桓玄则不一样,他是文化人,文化人是有品味的,他喜欢的东西不多,无非就是古玩字画,玉石美宅。

与司马元显直接对百姓的敲骨吸髓的粗暴行为不同,桓玄是有“涵养”的人,他深知君子爱财取之有道的道理,于是遇到自己喜欢的东西,他就令人把原主人找来,然后与他展开对赌,以决定物品的归属。

要说还是文化人点子多,桓玄时何等身份?谁会嫌命长敢赢他,那些东西自然就名正言顺的进了他的口袋,跟白嫖没什么区别。

龙有龙道,鼠有鼠道。老大领进门,发财靠个人。

有桓玄这样的大佬罩着,手下的小弟不免上行下效,各显神通。

心腹丹阳尹卞范之自以佐命元勋,盛营馆第,深怀矜伐,以富贵骄人,子弟慠慢,众咸畏嫉之。

侍中殷仲文以佐命亲贵,厚自封崇,舆马器服,穷极绮丽,后房姬妾数十,丝竹不绝音。性贪吝,多纳货贿,家累千金,常若不足。

如果桓玄仅是花式捞钱,搞搞朋党也就罢了,可他甚至凌辱朝廷,不把皇帝放在眼里,裁损乘舆供奉之具,帝几不免饥寒。

身为臣子不管皇帝的死活,由是引发众心失望。

……

桓玄党的“金”诚合作令老天爷都看不下去,一怒之下降下天灾,致使三吴地区再次发生大饥荒。

三吴之地经过这些年天灾人祸的折腾后,小老百姓的连灶台上都见不到半点油水。没有余粮如何面对自然灾害,哪有什么活路。

当地人口普遍锐减一半左右,重灾区临海、永嘉两地人口几乎全部饿死。

有道是天怒人怨道出山,他们向来以苍生为己任。

卢循虽受命永嘉太守,但是的内心却始终住着一只渴望飞翔的禽兽,向来寇暴不已。

公务员对他而言只是兼职,五斗米教的天师才是他的主责主业,大饥荒断了他吸收信徒的根基。

如今没有粮食,即使是富贵人家也只得闭门相守饿死家中,谁会拿着五斗米来入教呢。

眼见得百姓民不聊生,朝廷仍旧奢豪纵逸全然不顾道友们死活。急难愁盼的赈灾粮,一粒也不给到他们手上。

士可忍,道爷不可忍,只有弱鸡才等政府救济,真男人都是自己动手。

于是卢循大袖一挥:诸位道友,当今无道鼠辈当权,不如随我反了去!

百姓早就活不下去,如今天师引路,纷纷云集响应。

……

五月。

长生军在卢天师率领下,自临海浩浩荡荡进犯东阳。

晋廷得知长生军再次发生了叛乱,早就已经免疫了。桓玄心中根本不慌,他早有后手,那就是抚军中兵参军刘裕。

刘裕素有“长生军克星”的名头,由他收拾长生军,就如张飞吃豆芽——小菜一碟。

晋廷迅速派遣刘裕前往镇压长生军,效果立竿见影。

细说起来刘裕已经许久没与长生军正面接触了,然而他在长生军的威名太大,道友圈中处处流传着他的传说。

因此,长生军甫一见到刘裕的旗帜,便两腿打颤,望风而逃了。

长生军麻溜的逃窜,刘裕则跟在屁股后面一路打杀。

卢循惶恐,对刘裕这个煞神毫无办法,只得率军败逃至大本营永嘉。

刘裕见到长生军如此狼狈,便点到为止,没有继续深追,因为他十分清楚长生军这次叛乱只是为了活命而已。

当社会把你逼到走投无路时,纵然犯罪,亦不可耻。

人心都是肉长的,刘裕本就贫苦出生,向来体恤百姓,纵然他这次打了胜仗,可内心却着实高兴不起来。

三吴之地号称鱼米之乡,再次前来,竟然看到白骨露于野,千里无鸡鸣的人间惨剧,内心深处大为震撼。

这世间反差太大,穷人如此这般,而高门士族却依旧歌舞升平,穷奢极欲。

刘裕感叹许久,原来东晋的风流,不过是建立在苦难百姓尸骨之上的海市蜃楼。

东晋这座看似豪华的破船之上,百姓生如草芥,还能行至多远。

大抵就在此刻,战神刘裕彻底失去了对东晋朝廷的最后一点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