造反的事业进展如此之快且顺利,让孙恩顿感幸福来得太突然。
望向会稽城,孙恩知道机会来了。只要会稽城一拿下,整个东晋朝就会知道自己的厉害,可谓是“火钳刘明”了。
会稽对东晋而言极为重要,是因为东晋两任天子司马昱、司马曜在潜龙之时都曾当过会稽王,堪称东晋皇族的“龙兴之地”。
书圣王羲之的一手《兰亭集序》,永和九年,岁在癸丑,暮春之初,会于会稽山阴之兰亭……早已让会稽天下闻名。
当时会稽是一个以郡为国的藩国,就是在扬州境内的会稽郡,下辖十个县,分别是山阴、上虞、余姚、句章、鄞、鄮、始宁、剡、永兴和诸暨。
在东晋实行郡国并行制,没有封王的郡叫太守,有封王的土地而叫内史,相当于现在的市长。
有意思的是,时任会稽内史的正是王羲之的儿子王凝之。
而更有意思是的是王凝之同样是五斗米教的忠实信徒。
当然,王凝之肯定不是孙恩发展的,论教内辈分说不定两人不分伯仲,但是他却没悟透“死道友不死贫道”的箴言。
或许王凝之把孙恩当道友,可是孙恩却没有把他当做同门。
面对来势汹汹的“长生人”,傻子都知道孙恩下一步欲取会稽,但是王凝之并没有选择派军镇压,甚至连场务防备也没做,他的做法便乃是去道观里请祖师爷。
左右参将见局势已迫在眉睫,而自己的上峰如此淡定,实在忍不住开口询问御敌之策。“贼将至,属下该当奈何?”
王凝之见属下猴急猴脑的打断他便有些生气,但是仍旧不改名士风度,气定神闲的说道:“我已请大道,借鬼兵守诸津要,各数万,贼不足忧也!”
大意是:“不要慌,我天上有人,已经请天兵鬼将替我们把守各个关隘,但叫孙恩有去无回。”
众属下本以为王凝之之所以如此,是有所依仗,但是没想到是这个混点子,无不叹息:“真有你的,你比孙恩还神棍。”
一将无能累死三军便是如此,这般不抵抗政策等待会稽城的未来是可以预见的。
不过对于神神道道的王凝之,他的老婆谢道韫倒是一个明白人。
都说好汉无好妻,赖汉娶娇妻,王凝之便是如此。
谢道韫乃是那个回答“未若柳絮因风起”的东晋才女,虽是女子却神情散朗,故有林下风气。
同时,她也是安西将军谢奕之女,将门出虎女,她的家族谢家可是打退过前秦百万大军的家族,哪里见得他夫君王郎如此德行,便气不打一处来,只恨自己不是男儿身,否则一定提刀跨马砍了闹事之人的脑袋。
谢道韫劝谏了王凝之多次,王凝之却仍旧置之不理,他似乎打定主意了要通过道门法术与孙恩斗法,其他的对他而言都是虚妄。
谢道韫无可奈何,只好亲自招募了数百家丁天天加以训练。
等到孙恩率领长生军长驱直入冲进会稽城,而己方的天兵却迟迟不来。王凝之才意识到自己的学艺不精,道法上的造诣可能逊于孙恩。
斗法失败的王凝之只是一个劲的懊恼自己道行太浅,但后悔已无济于事,只得从容赴死。
城已破,城主死,被株连的不止王凝之的子女,还有城中子民无数,长生军按照惯例烧杀抢掠。
谢道韫得知后久久无语,只得哀其不幸,怒其不争。
事已至此,谢道韫来不及可怜几双儿女,只见她手持兵器带着家中女眷奋起杀贼。
英姿飒爽,巾帼不让须眉,此时的女子比她的男人更像男人。
面对王府门外黑压压的贼兵,谢道韫竟然临危不乱,组织起有效的反扑,差一点让她突围出去。
一众长生军都看呆了,这一大群男人围着几个女人要是让对方跑了,传出去脸面何存,遂再次将其围攻。
置之死地,谢道韫将门世家的血液不断沸腾,在亲手砍杀数名长生军后,终因寡不敌众败下阵来。
战斗至此,虽败犹荣,此时她浑身是伤,鲜血顺着手背流淌,直至流向她襁褓里的婴孩。似是要用鲜血来浇灌其拙长成长。
此孩乃是她三岁的外孙,名曰刘涛,想来若不是由此忌惮,说不定还真的突围成功了。
望着襁褓中的婴孩,她露出了最后一抹欣慰的笑容。
或许吧,以贼军的一贯作风,此儿多半要陪她一同赴死了。
不过谢道韫仍然有她内心的骄傲,即便是在劫难逃了,仍旧面不改色道:“大人们的事,跟孩子无关,要杀他,就先杀我。“
众人听到谢道韫的话突然不敢上前了。他们无不汗颜,当初自身为了苟活,婴累不能去者,则将亲生婴儿放入竹篮投于水中,美其名曰“先登仙堂”……
捕杀谢道韫闹出的动静太大,甚至惊动了孙恩,本以为是何方神圣,但走近一看才知是一名女子。
孙恩虽然被教众奉若神明,但他终究是人不是仙。
既然是人便有七情六欲,眼前一幕令这个杀人无数的魔头都感到震撼,想到若能弃婴而活,他能眼都不会眨一下。
高下立判,立显端倪。一个女子可以如此大义凛然,怎能不令人折服。
孙恩环顾左右,询问之后才知此女便是谢道韫,谢道韫之才情在东晋家喻户晓,他孙恩自然也是听说过的,再加今日之神采,顿生敬仰之情,遂改容相待,非但没有杀死她的外孙,还礼遇有加,送其回府。
看来一个人的才情是可以改变一个人的生死的,但在乱世,也只能平添奈何!
会稽郡却因王凝之的不抵抗政策生灵涂炭,很快牵连到三吴地界,顿时一片腥风血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