片刻后,司礼监小太监涂文辅领了几个同样不像庄户人的人进了乾清宫。
涂文辅入宫时间并不长。
但因之前读过书,刚入宫便被选入了司礼监。
不过,虽说是在司礼监。
但却只是,从事跑腿等文书的差事。
到现在,连那些大档们的面都还没见过。
反倒是魏朝因受客氏所托,物色能教她儿子读书的人,因此选中了涂文辅。
涂文辅这才结识了个还算有头有脸的人。
而魏忠贤则因是与客氏的关系,曾悄悄去过客氏家中几次。
两人私下见过几面后一见如故。
全都是那种,为了目的能不择手段之人。
涂文辅对魏忠贤这个典膳很推崇,觉着凭魏忠贤的能力将来地位指定不弱于魏朝。
这也就是为何。
涂文辅明明是先被魏朝赏识,魏忠贤却还能放心大胆的把他举荐给朱由校。
涂文辅极力保持镇定,进殿后先行了大礼。
随后,便道:“陛下,奴婢今早在街上碰到了几个诸暨百姓。”
“他们说不愿看到宵小之人蒙蔽圣听,这才凑了些路费赶了过来。”
“希望别误了正事。”
那几个人虽是庄户打扮,但浑身上下流里流气的。
从哪儿看,都不像是有这种觉悟之人。
不过,不管别人怎么想。
这几人倒是脸不红心不跳的,很快趴在地上道:“小人要检举。”
“那万民书上百姓是按了手印不假,但那都是被胁迫鼓动所致。”
“平头百姓哪知官府的那些事情,更别提知千里之外朝堂当中的这些事了。”
“这都是我们诸暨现在的父母官,联合当地的一些耆老士绅们。”
“说什么前父母官因给天子谏言触犯圣颜,又说前父母官给诸暨干了多少的实事。”
“说人不能忘恩负义什么,让男女老少都在上面按个手印。”
“本来,有百姓是不愿牵扯官府的事。”
“但那些耆老士绅威胁说,谁要是不按今年就要涨租。”
“碰上那些自家有地,或者自谋生路的人,还被官府抓去大牢关了一段时间。”
“最后,众百姓也只能都按下了手印。”
这人明明是因紧张语速极快。
但听着这些内容,反倒好像成了因痛恨官府和耆老士绅那些卑劣行径,义愤填膺所致了。
这话一出,局势当即反转。
一个胁迫所致的万民书,又能有多少可信度。
有了这,刘光复唯一一个底气也被瓦解。
旁边,携带万民书进京几人。
瞧着一众大佬神情凝重,心中也开始慌乱了起来。
毕竟,要坐实了万民书乃强迫所致,那他们便有欺君之嫌了。
很快抬手一指,怒道:“尚六,你别信口胡咧咧。”
圣驾面前怎容个庶民放肆,自有人出头维护天家脸面。
不等万历多说,祁生海立即道:“天子还在,尔等龇口咆哮,意欲何为?”
哗啦一声,殿内大汉手持金瓜往前一跨。
只等一声命令,就能让他们血溅当场。
此时,这些人才终于反应过来。
在乡里,他们再是土霸王。
到了这群大佬跟前,那也仍旧只是个蝼蚁。
在他们面前,哪有他们说话的份儿。
万历知晓自己占据优势,胜利的曙光眼看就要来临。
又怎会与个庶民计较。
抬手一挥遣走了大汉将军后,随即又道:“你接着说!”
“是。“
那人叩拜在地后,起身一指旁边递了万民书的几人。
“还有他们。”
“他们根本就不是庄户人。”
“他们家都有好几百亩地呢。”
无论佃户还是地主,那全都是大明的百姓,他们都有向朝廷谏言的权力。
从这点上,并不能说明什么。
眼看这些人不对题了。
朱由校这时才终于,出面道:“这万民书上说刘光复有治水善政,此事又是否属实?”
至于属实与否,他一早就打听了。
要是没这把握,他也就不会问了。
听罢,另有一人嗤笑一声,不屑道:“刘知县兴修水利确实不假,但得利的都是县里的豪门大族们。”
“县中大部分土地都在那些人之手,水利兴修不过也就是服务了那群人而已。”
接着,另有一人又补充道:“最重要的,水利兴修明明服务的是那些豪门大族,但最后却要找庶民百姓去募捐。”
“在这期间,多少人家为了凑银外卖儿卖女。”
“他们不仅要出钱支持兴修,还要出力工去堤坝上干活。”
“谁若干的慢了,还要被监工抽打。”
“这哪是善政,明明就是恶政嘛。”
别的事情不知道,这些事他们可门清。
毕竟,就这些他们可没少参与。
“不是还有改造瘠田吗?”
既然说到这儿,那就不妨把这些蝇营狗苟的都摆到台面上来。
也让这些锦衣玉食的士大夫看看,他们口中所谓的太平盛世是如何的腌臜。
“兴修水利后确实有一部分瘠田变成了良田。”
“但,现在全去了那些豪门大族手中了。”
“而且,还是在春种之后变更的。”
“愿意的秋收之后交粮后还能留一部分吃的,不愿意的只能是家破人亡后去外面讨饭了。”
“兴修水里改造瘠田成了那些当官的善政,乡里豪门大族得了水土肥美的土地。”
“只有那些庶民百姓什么都没得到,还得背井离乡去外面讨生活。”
“现在的诸暨明明有了那么的良田,但人口却还远不如之前呢。”
“诸暨的庶民百姓,也都是大明的子民。”
“求陛下做主。”
这种事情,是很多官员的常规操作。
在场的这些京官们,即便没去过地方,也知地方的那套运行规则。
那些官员们,到了地方大多都会去联络当地的耆老士绅们。
发动这些人,去治理庶民。
毕竟,有了耆老士绅的支持,不仅能维持地方的稳定,让他们的治理不再费力。
同时,还会有人给他们歌功颂德。
即便有上面的人去考察,所见不过也都是这些耆老士绅。
至于寻常百姓。
他们一辈子不仅不知公门从哪儿开,怕是连甲长里长们都很难说上话。
这也是普通人的常态。
万历多年不问朝政,以前张居正那些治国理论中,也只是告诉他如何做一个好皇帝。
从没人与他说过,官场上的那条运行规则。
老朱起义之初,先以大秤分金银笼络了农民,后又以驱除胡虏笼络了汉人。
但立国之后,却出卖了农民,自己做了最大的地主,保持了以往那些王朝的本质。
所谓,得民心者得天下。
这个民仍是那些地主。
谁的权力最大地位最高,谁的民心也就更重要。
不过,尽管如此。
却也不能,把小民的生存空间彻底挤压没了。
这些人一旦活不下去,必将揭竿而起去造反。
因而,规则归规则。
谁都不敢堂而皇之的说,那些庶民百姓天生就是被欺负的。
现今这事儿被摆在了台面上,同样会让那些文官非常被动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