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1章 公正严明北境守(五)

席恩伸出两根指头,熟练地夹住翻落下来的金龙,目光注视着高瘦青年的眼睛。

“看你刚才的样子,似乎很关心自己的妹妹,既然如此,就收下这枚金龙吧!”

席恩一边说,一边将手中的金龙递过去,“给你妹妹买些暖和的衣裳和好吃的肉食,天气这么冷,瞧瞧她的双手和脸蛋,都冻成什么样了,又红又肿的。”

眼见金光闪闪的金龙近在咫尺,高瘦青年喉结不可抑止地做出吞咽动作,似乎只要一抬手,这枚金币便能落入怀中。

“真,真的?”他脸上难掩激动之色,但仍保持一丝理智,眼神有些困惑地打量着席恩,“你为什么这么做?”

“当然是真心换真心。”

“真心换真心?”

“对!我们之间没有任何仇怨,我只想用一枚金龙买一句实话。”

席恩面带微笑,说出自己的真实目的:“告诉我,也告诉在场的所有人,到底是谁指使你陷害我的,只要说出那那人的名字和住处,这枚金龙就归你了。”

他当然知道背后的主谋,也知道遗孀家的住址,可由他自己讲出来,欠缺说服力,因此必须得从对方嘴里挖出信息,那才能赢得艾德公爵的信任。

高瘦青年盯着金龙看了片刻,眼神中的迷离与贪婪逐渐转化为坚定和气愤,怒喝道:“没人指使我,就是你这个混蛋干的!我虽然很穷,但绝不会让我妹妹受半点委屈,你就算再有钱,也买不到谎言!”

“所以……得加钱?”席恩一眼看出对方对金钱的渴望,于是干脆把话说开,“两枚金龙,不,三枚金龙,只要你报出幕后主使的名字,我现在就给钱,决不食言。”

出乎意外地,高瘦青年这次没有一丝纠结和挣扎的情绪,一口否定,“没有幕后主使!我的狗儿认得你的气味,我也记住你的声音,就是你干的!”

正在这时,一个声音插入两人的对话。

“父亲,席恩的做法不妥!”琼恩望着艾德公爵,提出反对意见,“他想用金龙收买谎言,如果继续抬高筹码,很难不让人心动,这种对质毫无公正可言。”

听到这话,席恩眉毛一挑,没想到琼恩竟然又跳出来搞事情,不过他现在没空跟琼恩斗嘴,必须据理力争,阐述自己的观点,以免艾德公爵将“利诱”这个选项也给否掉。

他刚准备开口,结果有人率先说道:

“琼恩你错了,席恩的目的并不是收买人心,而是查出幕后主使。如果不存在幕后主使,就算席恩给再多的金龙,也不可能凭空捏造一个人出来,席恩这么说,我反而更信任他,这件事一定另有隐情。”

罗柏骑着白马,来到艾德公爵左侧分析道。

闻言,席恩只觉得心头一暖。

那么多人对他嗤之以鼻,冷眼旁观,甚至落井下石,唯有罗柏坚定地信任他,帮他说话,真是够意思,够哥们!

席恩朝罗柏投去一个感激的眼神。

罗柏微微一笑,犹如春风拂面,一缕明媚的阳光洒在他的头上,竟然绽放出柔和而耀眼的暖金色光芒。

这使得席恩一度怀疑自己看花了眼,仔细观察才发现,原来是沾落在罗柏发际的雪花,正因温度的上升而悄悄融化。

那温暖人心的光芒,是晶莹雪花反射太阳的色彩。

由于罗柏的出面帮腔,琼恩顿时像哑火的炮仗,张着嘴说不出话来。

对此,席恩又觉得十分可笑。

同样一句话,有人认为对,有人认为错。

信任你的人,会因为这句话而更加地信任你,反对你的人,却因为这句话而更加地反对你。

就好像抬头仰望同一片星空,每个人看到的不尽相同。

主持审判的艾德公爵沉思片刻,也描绘出了他内心深处的星空,“金龙可以挖掘真相,也会造就谎言,席恩,你不准再加大金龙的筹码。”

席恩松了口气,这个结果他可以接受,连忙应道:“是,大人。”

实际上他也没打算再用金龙开路。

不是他小瞧白内障青年,白内障青年绝无可能花三枚金龙请演员演戏。

也就是说,在“利诱”方面,三枚金龙已经达到顶配。

白内障青年一定动用“威逼”的策略,威胁这对兄妹,以至于他们不敢开口讲真话。

棘手的是,席恩一开始就被禁掉“威逼”选项,不好要挟他们。

思考了一会儿,他决定反其道而行之。

既然不能威逼,那就使用怀柔手段。

“我之前听过一句话——在泪江一带,恐怖堡伯爵的名头可以吓得让人不敢说话。”

“我怀疑,在你们身后,是不是也存在一个十分恐怖的人,让你们心生不安?”

“不如这样好了,你们离开恐怖堡,搬到临冬城居住!”

刚提完这个建议,席恩便看到一直保持沉默的简妮,倏地抬起头,又惊又喜地望了过来,这是她第一次正眼看他,目光中的憧憬与渴望几乎不加掩饰。

席恩顿时精神一振,这下终于拿捏到对方的软肋了。

他当即添柴加火,再接再厉。

“你们大概没去过临冬城吧,但应该也听说过,临冬城是整个北境最和谐最幸福的地方。”

“在那里,有我们公正严明的艾德大人,有温柔善良的凯特琳夫人,有英俊睿智的罗柏少爷,有美丽淑女珊莎小姐,还有人见人爱的布兰少爷……”

“到了临冬城,你们可以展开全新的生活,当然,我也会说话算话,送上三枚金龙当做一点心意,这笔钱足够你们搬迁的费用,在此之前,我只有一个要求,就是希望两位实话实说。”

“哼!”高瘦青年全程冷着脸听完这番话,不屑地哼了一声,正想开口拒绝,忽然感到后衣一紧,转过头来,发现是妹妹拉扯自己的衣角。

“怎么了,简妮?”

“答应他吧,哥哥。”简妮轻声道。

高瘦青年心中一紧,慌忙朝四下里瞄了几眼,确认距离最近的席恩无法听到妹妹的声音,这才压低嗓门道:“你疯了简妮,拉姆斯老爷会剥了你的皮。”

一听到拉姆斯这几个字眼,简妮身子不可抑止的抖了抖,“他……他太可怕了,哥哥,我们走吧,再也不回来了。”

“你知道他可怕,就应该明白,我们逃不出他的手掌心。”

“可是……”

“没什么可是的……你,你难道忘记……艾丽森的惨状吗?”

简妮顿时不敢说话了。

“好了,你就听我的吧。”高瘦青年安抚道。

两兄妹的对话非常低,全场没人听得到,但唯独逃不过席恩的耳朵。

拉姆斯老爷……那个白内障青年叫做拉姆斯?

好家伙,居然是“老爷”级别的辈分,难怪当初会“小子”、“臭小子”地乱叫,敢情辈分高啊!

席恩果断在自己的死亡名单上,再添一员新丁——拉姆斯。

拉姆斯的算计固然狠辣,但时间太仓促了,这两兄妹明显准备不足,也缺乏经验,自以为悄悄说话没人听见,但他们窃窃私语的样子早就落入所有人的眼中。

只要不是瞎子,都能看出这事存在点猫腻。

“你们商量得怎么样了?”

席恩并没有打断两兄妹的悄声细语,而是等到他们俩讨论结束,才好以整暇地问道。

“泪江是我们的家乡,我们不会离开的。”

“是吗?”对于高瘦青年的回答,席恩毫不意外,他定定地看向简妮,“那你怎么选择?简妮。”

“我?”简妮没想到哥哥回复完之后,自己还会被提问。

倘若没被问到也就算了,可这么一问,她不由得陷入思考,露出迟疑的表情。

高瘦青年察觉到异常,迅速转过头,冲她使了个眼色。

简妮纠结了一会儿才咬着唇皮说道:“我,我也不会离开。”

“想清楚了再回答,机会只有一次!”

席恩不得不加重语气,他的突破口就在简妮这里,自然要狠狠地施压,“公爵大人公务繁忙,并不是每次视察领地的时候,你们都会像今天这么走运遇到大人,错过了这一次,这辈子恐怕都没有下一次!”

“其实我……”简妮小手扯着衣角,像是下了某种决心。

“住口!你这个混蛋!”眼见妹妹要开口,高瘦青年坐不住了,冲着席恩怒骂道,“你自己就住在临冬城,还想让我妹妹送上门让你欺辱嘛?!不要妄想了!”

事到如今,他不敢再任由席恩发问,以免简妮说错话,于是面朝艾德公爵,一脸诚恳地说道:“大人,我所说的句句属实,就算我会撒谎,但我家狗儿也不会撒谎,这个人故意刁难我妹妹,请您明断。”

此时此刻,明眼人都发现一些不对劲,高瘦青年似乎不想让自己的妹妹与席恩交谈。

之前他们一度认为,这是哥哥对妹妹的保护,作为受害人的简妮,无法正眼面对犯人席恩,如果冒然让受害人接受犯人的审问,很容易再次造成伤害。

可一路看下来,好像并不是那么一回事,简妮非但没有特别抗拒席恩,似乎还挺中意席恩的“搬家”提议,只是因为高瘦青年的强加干涉,才显得言不由衷。

“猎犬也可能闻错气味,就像人一样,难免会有犯错误的时候。”

艾德公爵自然也瞧出端倪,开口对高瘦青年说道:“这里面或许有误会,我不希望错判任何一个好人。”

“不会的!”高瘦青年仍是坚持自己的看法,“我家狗儿鼻子灵敏,不会闻错的!”

见状,艾德公爵也不好再说什么,高瘦青年确实有一些欲盖弥彰的举动,但他凭借猎犬,一口咬定是席恩犯下的罪行,也算是有理有据。

可就逻辑而言,一个人犯下如此恶行,肯定会杀人灭口,哪有让受害人活着上门找麻烦的道理。

更何况,自席恩十岁来到临冬城,他是看着这孩子一点一点长大的,席恩是什么样的人,他心里非常清楚,小毛病确实有一些,可经过那次严厉的惩罚后,从来没有犯过原则性错误。

有鉴于此,艾德公爵迟迟无法做出裁定。

场面也陷入了僵局。

但此刻,席恩却留意到高瘦青年话里的破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