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被一股高温热油的烟味熏醒的,有食堂的坏处是,家里已经很久没有生火煮饭的味道,自然少了点生活气息。我匆匆起身,光着脚踩在地上,即使是夏天,水泥地仍然有一种温吞吞的冰凉感,推开门就能看见厨房里冒着黑烟,锅里噼里啪啦的响声,王点点躲着油点拿着铲子搅和着锅里的东西,先生的房间传来咳嗽声,我赶紧小跑过去,跟她说,“打开抽油烟机,快点!”,她显然有点慌乱,我捂着鼻子去开抽油烟机,她有点不自然的笑了笑,说,“不好意思,刘老师,以前家里没有这个”。这都什么年代了,还有人家没有抽油烟机?我看了眼,满满一锅的炒鸡蛋。她不好意思的说,“我看您家只有鸡蛋了”。我转头拿热水壶烧了水,往咖啡机里刷了三勺豆子,咖啡机刺刺拉拉地研磨着,正如我的现在的心情,异常纷乱。
先生穿着睡衣走房间,直接去了客厅。我心里奇怪,这么久家里都不做饭,他就不好奇一下为什么今天有人做饭?看着先生往前走的背影,我突然想起了父亲,那是上了年纪的男人才有的背影,略微驼背,白色的头发像杂草一样从脑袋里冒出来,拖鞋在地上蹭着,显得腿很沉,或者说,整个身子都往下敦。
先生照例先从暖壶里倒了一杯水,再从柜子里拿出一本书。我还没开口,王点点端起炒鸡蛋,热情地走向餐桌说,“张老师,您醒了!来吃早饭吧!”我觉得有点变扭,一个女孩在我家,用我的厨房做早饭,还要问我先生吃饭?先生也吓了一跳的样子,他赶紧放下水,端着书望向我,似乎在问我,怎么她还在。我在王点点身后摊了一下手,说,“先吃饭吧”。
先生“啪”的一声把书摔在了沙发上,背着手走回房间,这姿势跟父亲更像了。王点点愣在原地,我说,“你先坐,我们先吃吧”。
“老师,今天是周六,您一般都做什么?”王点点问的时候,我才意识到,已经是周末了。
“在家画画吧”我看着一大盘鸡蛋,毫无食欲,站起身来拍了拍王点点的肩膀“你先吃”就转身去厨房沏咖啡。
先生再从房门里出来的时候,已经换上了上班时穿的短袖衬衫和西服裤子。他看了看客厅,又看了看在厨房沏咖啡的我,凑到我身边轻轻地问,“吃完早饭走?”
“嗯,吃早饭的时候我说吧”我轻声回应。先生点了点头,依旧站在我的身边。我看了看他,说“你先去吃吧”。他回了一句,“我找一下刀叉”
客厅里,王点点并没有自己开始动筷子,拿着刀叉的先生和端着咖啡的我前后脚从厨房出来,王点点有点尴尬的又站了起来,说“老师们,请坐”,我放下咖啡,先生把刀叉给三人摆好,倒显得我们像是客人。
席间无话,王点点还是依旧用筷子,先生拿走最后一块鸡蛋的时候,我抬头问王点点,“你一会儿就回宿舍吧?”
王点点放下了筷子,说,“老师,我很感谢你们昨晚收留我”。说完,她拿起盘子和餐具去厨房开始刷,我赶忙说,“你放着吧,我来”。她没说话,径直地走进了厨房里。先生瞪了我一眼,用有点命令的语气说,“你跟她说清楚吧”。我点了点头,等先生吃完,端着他的盘子、餐具到厨房,王点点像是要把自己的脸埋到水龙头里一样,用力地刷着盘子。我想了想,等她弄完再说吧,就走出了厨房。
先生回到了沙发,拿起他的书继续读。我像往常一样,给我们一人冲了一杯金骏眉,坐在小木凳子上开始画画。每个周末的上午,我们都是这样度过的,他看书,我拿他当模特开始画画,先生的脸在我的素描纸上渐渐地生出皱纹,只是今天,水龙头里流水的声音让我有点心烦。
流水声终于停止了,可我却不想放下画笔,一旦停止,就要重新找光线,找角度,但大概率又要重新画,先生看起来也不想放下书。我一边画着,心里想,王点点后面还会做什么呢?
房间里传来笤帚扫地的声音、抹布擦桌子的声音、椅子重新摆放的声音,不一会儿,王点点端着一个装满水的洗菜大钢盆慢慢地走过来,她看起来显得很吃力又有点担心会洒水,把钢盆放在地上后,她又转身去拿了一个小杯子回来,右手从盆里装水,左手接着杯子,一点点地往花盆里面浇水。我本想跟她说,阳台上有水壶,但又没开口。我的画纸上刚摆好先生的轮廓,王点点就端着空盆从阳台回来,我斜着眼看她,她脸上有一些喜悦微笑。
突然有人敲门,我才想起来,昨天老余给我发信息,说找到我的小画本了,今天要给我送回来。看了看表,才9点多,我心里想,老余怎么这么早就来,起身去开门。先生侧过头问我,“谁啊,这么大清早的”,我说,“老余,绿波画廊的”。先生点点头,继续看书。
老余在门口定了一下,看着我说,“刘老师早上好”,又说,“您有客人?”,我回头才发现,王点点站在了我身后,脸上满是笑容。我说,“学生,请进”。
我请老余坐在餐桌上,他坐下后先转身向先生挥了挥手,先生点头回应,我问他,“喝茶吗?”
“可以,刘老师”他说着,拿出我的小画本说,“这个给您,我一看画,就知道是您的,只有您能把人物描绘的这么有感染力”。我心想,不愧是画廊经理,说出来的话,永远都很顺耳。我刚要给他沏茶,王点点就在旁边说,“老师,我来吧”。她顺手从餐桌上拿了一袋金骏眉,翻起玻璃杯,熟练地从暖壶里倒出开水。不会用抽油烟机的人,倒是会沏茶。
我看着老余说,“太感谢你了,上次的女性展览反响怎么样?”
“现在只要做展览,就得跟’女性’沾点边,不然没市场,您的《母亲》要是放现在,肯定影响力更强”老余开始念气生意经,“刘老师,我再次正式邀请您,画一套女性题材的作品,以您的功力,绝对再次震惊市场!”
“老余,我是个教书的,市场我不懂,而且,您别老表扬我,批评才能让创作更有热情”
“刘老师太谦虚了,我对您那只有佩服,要说您唯一的缺点,就是画的慢。不过您这属于千年磨一剑,我看您本上有很多不错的小画,您可以考虑变成大画,现在大画有市场,不过人物画现在是有点不流行了”
“那您还让我做女性题材,《母亲》也是女性人物呀”
“是,您可以考虑考虑更实验一些,更大胆一些,比如您对阿姨生病的恐惧,对她以后的担心,这些可以虚拟出来”
“是,您说的很有趣”
“刘老师,您母亲最近还好吗?”
“还可以,就是经常给我打电话,说她小时的事儿”
“其实阿尔兹海默症也是个有市场的题材”
“嗯嗯,我考虑一下”
“刘老师,现在好多人创作的时候,都准备一个录音笔,随身带着,把看到的一些感受和想到的一些内容都记录下来,比画着快,我给您带了一个”老余说着从包里拿出了一个很小巧的方块,“这还能链手机、电脑,您能随时记录,随时在云端听素材,特方便。正好我们画廊特意给好的艺术家都准备了一个,我给您一起带来”。
我赶忙说谢谢,拿起录音笔看了看,上面还印着厂家的logo,我心想,真是会做生意的人啊。
老余起身要走的时候,我发现王点点坐到了画板对面的沙发上,眯缝着眼盯着我们。她一手撑着下巴,一手放在自己的大腿上,腰扭成S形,翘着二郎腿,姿态婀娜。但,真正让我心头一震的是,先生竟凝视着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