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章 冤家路窄

  • 潮沙
  • 唯雾
  • 9765字
  • 2024-05-14 17:50:28

“气象局发布暴雨黄色预警,预计今天晚间8时,本市将会迎来高强度降水,请广大市民做好防范工作……”

言蓁看了一眼窗外,灰蒙蒙的天色沉闷压抑,雨滴连绵不断地往下坠落,织成一张密不透风的网,沉沉地笼住大地。

“你怎么在这儿发呆?嘉宾马上就来了,快点!”身后突然传来一道焦急的声音。

言蓁回过头去,一个穿着西装套裙的干练女人正在向她招手。那女人短发利落,耳朵上别着耳麦,胸前挂着工作人员的牌子,看起来像是场馆内的调度统筹。

言蓁看了一圈周围,疑惑地问:“你在说我?”

女人看清言蓁的脸后有一瞬的怔愣,显然是没想到随手一抓的志愿者居然长得这么漂亮,很快她就高兴起来,道:“对,就是你。快和我来。”

言蓁这才意识到哪里有些不对。

今天是市投资经济论坛举办的第二天,有众多行业大腕亲临会展中心参加活动。室友蒋宜早早报名当志愿者,在层层甄选中脱颖而出,得到了这个丰富履历的好机会。言蓁本来对这些毫无兴趣,打算周末在家里休息,结果言昭塞给她一张邀请函,非要让她过来学习,于是她只能硬着头皮来当游客,没想到在乱逛的时候遇到了肚子不舒服的蒋宜。

蒋宜将志愿者的马甲和工作证一并递给言蓁,便钻进了厕所,言蓁就在外面等她。

现在看来,这个女人把她当成在场馆角落里偷懒的志愿者了。

她轻轻地蹙起眉头道:“其实——”

“蒋宜?”女人上前一步,看到了工作牌上的名字,打断了她的话,“现在很缺人手,休息的话待会儿再说,赶紧把马甲穿好跟我来。”

说完,女人便转身离开,高跟鞋在地面上敲出急切又清脆的声音。言蓁一头雾水,拿出手机给蒋宜发了一条信息。

蒋宜哀号:“那个应该是统筹志愿者的负责人。她现在记住我的名字了,我怕给她留下什么不好的印象,蓁蓁你帮我应付一下,我马上就来替你。回去请你吃饭,拜托拜托!”

“你不怕她发现我们不是一个人?”

“不会的,她负责统筹,手下要管的人很多,平时只对接几个负责人,今天不知道怎么了居然被她撞见了,我也太不走运了吧!”

毕竟室友一场,言蓁没办法,只能答应帮忙,跟上了前面女人的步伐。

女人一边走一边问:“宁川大学经管学院的?”

“嗯。”

她又上下打量了一番言蓁,问:“之前培训的时候你们负责人没说过要穿浅色上衣和深色长裤吗?你是来当志愿者,又不是来社交的,穿裙子给谁看?”

言蓁从没被人这么训过,心里有些不满,但忍住没吭声。

“算了,每年都有几个不听话的。”女人收回了目光,“还好你形象不错,待会儿就负责接待一下和夏资本的陈总一行。我带你到位置上,人来了你负责倒水就行。之前培训的时候要点都说过了,记得机灵一点。”

言蓁的眼皮跳了跳,问:“和夏资本?能不能换一个?”

“你当这是菜市场,还能挑来拣去?”女人不悦地拧起了眉头,连语气都加重了,“直接给你安排去嘉宾席坐着好不好啊?”

她的语气带刺,显然是训人训惯了,高高在上,不断施压。如果换作其他普通大学生,大概就不敢再说话了,可言蓁最讨厌阴阳怪气的讽刺。

她停下脚步,冷哼一声,伸手就要脱马甲走人,可指尖刚触到布料,她才想起自己现在顶着蒋宜的身份。言蓁随心所欲,任性惯了,怎么样都无所谓,反正最后有言昭给她兜底,但她不能害蒋宜得罪人,尤其这个志愿者的机会还非常难得。

手指探进口袋,摸着手机犹豫再三,她还是抽出手,认命地妥协了,跟上前面人的步伐。

走进内场,台上一群志愿者正在忙前忙后地调试音响。女人把她带到第一排中间,给她指示:“座位上贴着名字,待会儿嘉宾到了会有志愿者把他领进来,坐下来以后你记得及时斟茶。如果冷了就重新倒一杯,绝对不能让客人喝冷的。”

如果说言蓁之前还存了点“虽然是和夏陈总,但和夏也许有很多个姓陈的”的侥幸心理,那么在看到名牌的一刹那,“陈淮序”三个字击碎了她的所有幻想。

真是冤家路窄。

周末不能在家里休息也就算了,冒着大雨跑来听个论坛还要被抓去做苦力,更惨的是,服务对象居然还是她的死对头陈淮序。

让她给陈淮序斟茶?开什么玩笑,她都没给亲哥哥言昭斟过。

女人再三强调这次来的都是大人物,让言蓁不准出差错,交代完了,便把她托付给内场负责人,随后急匆匆地走了。

内场负责人是个戴着眼镜的男生,个子不高。他打量了一番言蓁,推了推眼镜,笑着说:“同学,你也是宁川大学的吧,本科生还是研究生?我现在研二。”

言蓁的心情有些郁结,随口应道:“本科,快毕业了。对了,这能换人吗?”

“换人?”男生一怔,随后摇了摇头,“这个都是安排好的,我也没办法。”

他看着言蓁蹙起的眉头,又笑道:“我还以为你会很高兴呢。和夏的陈总很受欢迎,好多志愿者女孩都是冲着他来的。就是这个倒茶的机会,内场志愿者私下里转手买卖,炒了好高的价,后来被Tina姐——就是刚刚那个负责人发现了,她很生气,就去外场抓人来做了。你很走运。”

言蓁勉强扯出一丝笑容。

走运?她今天绝对是倒了大霉。

二十分钟以后,嘉宾陆陆续续地到场。活动还没开始,熟识的、不熟识的互相攀谈,一群西装革履的人站在一起谈笑风生。

言蓁正低着头玩手机,旁边的女孩轻轻地拍了拍她道:“嘉宾入座了,到我们干活了。”

她不情愿地起身,拎起水壶就往第一排走去。

场边人来人往,灯光昏暗,但言蓁还是一眼就看见了那个熟悉的身影。

男人一身妥帖的黑色西装,修身利落地勾勒出宽肩长腿,正倚靠在沙发椅上,低头翻阅着手边提前准备好的材料。舞台上的光束从不远处扫过来,清晰地照亮了他棱角分明的侧脸。瞳仁漆黑、鼻梁高挺,不笑时总给人一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疏离感。

周围经过的女孩或多或少都将视线悄悄地投向他,他却没什么反应,正专注地看着文件,仿佛周围的一切都与他无关。

对于陈淮序,言蓁的评价一直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

他和言蓁的哥哥言昭在高中时就是好朋友,两个人一起在国外读了本硕,回国后言昭继承家业,而陈淮序选择创业,开了一家风投公司,正是和夏资本。几个月前,著名医药公司怡星完成IPO(首次公开募股),和夏趁势减持,赚得盆满钵满,陈淮序的身价也水涨船高,甚至挤进了宁川市青年富豪榜,一时间风头无两,成为行业内万众瞩目的年轻新贵。

可在言蓁看来,陈淮序除了脸和工作能力勉强能拿得出手,没有一点优点。私下里此人性格极其糟糕,假正经而且心眼坏。无奈他实在太会装模作样了,以至于除了言蓁,所有人都对他赞不绝口,夸他年轻有为、人品出众,是不可多得的优秀青年人才。

一想到这里,她就有点不太痛快。

她走到男人的身侧,面无表情地往杯子里倒水。

她察觉到陈淮序的目光不经意间投了过来,随后突然停住,从她手上的动作一点点地转移到了她的脸上。

言蓁捏着水壶的指节在发紧。

周围一片嘈杂,眼看水快倒完了,低沉冷淡的嗓音才不紧不慢地响起:“言昭停你卡了?”

言蓁:“什么?”

陈淮序这个猜测倒也不是没有道理。言蓁大小姐在家里十指不沾阳春水,向来都是需要别人伺候的那个,如今却穿着志愿者的衣服在这儿端茶倒水,除了言昭不给她零花钱,为生活所迫,好像也找不到什么合适的理由。

他话里有一种太阳从西边出来的意味,听得言蓁不悦极了:“我就不能主动来当志愿者?”

“嗯,可以。”

言蓁一听他这回答就是在敷衍,于是不满地道:“就算我的卡被停了又怎么样?难道你会接济我吗?”

“也不是不可以。”陈淮序慢条斯理地回复,“毕竟我向来好心。有偿地为言大小姐提供一些帮助,也是应该的。”

“居然还有偿……”言蓁极其讨厌他的奸商思维,便没好气地道,“你放心,我死也不会吃你的饭。”

“是吗?”他的语气没什么起伏,目光往一旁示意,“水洒出来了。”

言蓁这才发现,刚刚她光顾着和陈淮序较劲,连水满了都没意识到,还在往里面倒。溢出的茶水把桌面弄得一片狼藉,她急忙抽纸巾去擦,手忙脚乱间听见身后一声轻斥:“怎么连倒水的工作都做不好?”

高跟鞋的声音像催命一样靠近,Tina皱着眉头道:“你别在这里了,叫小卢过来。”

小卢就是内场负责人,那个戴眼镜的男生。

说着,她转头向陈淮序赔笑道:“陈总,真是不好意思,这个志愿者有点笨手笨脚的,把您的资料打湿了,我马上给您重新拿一份过来。”

言蓁本来也不想干了,闻言将湿润的纸巾扔进垃圾桶里,扭头就走。

“等一下。”陈淮序在身后开口。

她的脚步顿住了。

“也不是什么大事,没必要这么苛刻。”他的语气淡淡的,“志愿者都是学生,第一次见到这种场面,有些紧张也在所难免。”

Tina明白他是在替这个志愿者说话,于是立刻会意,朝言蓁开口,用目光施压:“再给你一次机会,快去拿份新的资料过来,这下不要再出差错了。”

言蓁拿了一份新的资料过来,Tina已经走远了。她将资料甩进陈淮序的怀里,“哼”了一声道:“假惺惺,别指望我会感谢你。”

“不用。”陈淮序低下头继续翻阅资料,语气有些随意,“只是省得你去祸害其他人而已。”

有那么一瞬间,言蓁真的很想把水从他的衣服后领浇进去。

她就知道不能对这个人有过多的期待!

身后恰好有人经过,她不能发作,只能笑眯眯地咬牙威胁道:“是吗?那你可得做好被我祸害的准备,我不会放过你的。”

她刻意加重咬字,白皙的脸颊浮上浅浅的红晕,明明是生气的,可那双明眸太过灵动,看起来倒像是娇嗔。

他抬起头看她,唇边染了一点不易察觉的笑意,道:“随时恭候。”

言蓁回到志愿者休息处的时候,一群人正聊得热火朝天。看见言蓁走近了,她们互相推了推手臂,用眼神示意,却迟迟没人敢上前。

最后还是一个看起来很外向的女孩凑了过来,大大方方地问她:“你好,请问你是言蓁同学吗?”

她正打算喝点水,闻言抬起头,漂亮的眼睛透着些许迷茫,问:“你是?”

“我们都是宁川大学的,学姐你在学校很有名。”女孩笑了笑,“没想到能在这里见到你。”

言蓁刚入学的时候,就因为一张被拍的惊艳照片在学校里火了起来,之后三天两头地就有人拿着偶遇她的照片在论坛上问她是谁。后来又被人扒出她是言氏集团的大小姐,她在学校内就更受瞩目了,连去食堂吃饭都会被周围的人悄悄地打量,也不奇怪这些学妹听说过她。

她不着痕迹地用手遮住胸前的工作牌,轻轻地颔首道:“你好。”

因为怕聊多了会暴露自己只是暂替蒋宜当志愿者的事情,言蓁很是寡言。女孩只当她本性高冷,寒暄了几句就又回去了,热闹的议论声再次响起。

言蓁坐在一旁的椅子上,发消息给蒋宜问她好点了没有。

蒋宜没回复。

她正想着要不要打个电话,熟悉的字眼就钻进了她的耳朵里。

“……陈淮序真人比照片上好看。今天我带路领他进来的,走的时候他还和我说‘辛苦了’,我当时就被击中了!我之前也接待过很多老总,好多都不理人,更别说和我们这种小志愿者说话了。”

装模作样,收买人心。

“我有学姐在和夏工作,和我们说过,陈淮序的人品和修养都很好,在公司看见员工,不管职级,都会打招呼。虽然很高冷,但礼貌这方面真的没话讲。”

人品好?修养好?她没听错吧?

“在和夏上班也太幸福了吧,老板这么帅,公司前景好,工资又高,我明年秋招想试试,不知道还有没有这个机会。”

“哪有那么容易,和夏现在一年比一年难进,而且陈淮序对工作能力要求又高,我学姐说没觉悟的不要轻易进去。”

“正常……毕竟人家创业才几年就做到这个成绩。而且听说他至今都是单身。”

“忙工作吧,可能压根儿没往那方面想。”

“应该是要求高,还没找到合适的。”

言蓁实在是听不下去了,忍不住加入讨论中:“你们难道就没想过,他一直单身的原因其实是——”

周围人的目光齐刷刷地转向她。

“他本人真的很不讨喜吗?”

蒋宜在论坛结束的时候苦着一张脸出现了。

一看见言蓁,她立刻扑了上去,连连道歉:“真的对不起,我也不知道会出现这种情况,昨晚就不该和他们出去吃什么烧烤。今天真的麻烦你了。”

言蓁看着她苍白的脸颊,问:“好点了吗?”

蒋宜耷拉着眉毛道:“好多了。”

言蓁点点头,脱了马甲,又将工作证挂到她的脖子上,道:“回去好好休息。”

蒋宜欲言又止,试探着问:“你要不和我们一起走?志愿者有大巴统一接送到学校,你混在人群里,上车也没人会查的。”

“我打车就行,今晚回家,不去学校了。”

正说着,手机传来消息提示音。言蓁拿出来看了一眼,是陈淮序发来的微信,只有言简意赅的几个字:三号门,坐电梯下来,停车场。

她回了个问号过去。

很快,那边回复:雨很大,你要是能打到车,那我就先走了。

言蓁原本想很有骨气地拒绝,可看了一眼打车软件,会展中心偏远,又逢暴雨,等了十分钟也没有车接单。

她的指尖在屏幕上踌躇了半晌,倍感屈辱地咬牙打字:等我。

言蓁坐电梯下到停车场,远远地看见陈淮序的车。她张望了一下,确认四周无人,绕到副驾驶座坐了上去。

刚刚处在人群议论中心的人此刻正坐在驾驶座上打电话。他一只手搭在方向盘上,手指修长,骨节分明,腕间昂贵的名表闪烁着精致的光泽。

她看着这表,觉得有点眼熟,然而也没想出到底哪里熟悉。陈淮序用眼角余光看见言蓁上车后,迅速地结束了通话:“嗯,那就先这样。”

言蓁的注意力从他的手腕上转移回来,问:“你怎么知道我打不到车?万一我自己开车来的呢?”

陈淮序将手机放在一旁,语气闲散地道:“不是说被言昭停卡了,你还能付得起油费?”

她是真的很想堵住他那张说不出好话的嘴,便没好气地道:“和你开玩笑的,言昭没停我的卡。”

“我知道。”

他也知道,言蓁今天不开车的原因是之前出过事故。虽然没受伤,但受到的惊吓也足够让她不敢再在雨天开车上路。

不过他没说出来,而是问:“晚上想吃什么?”

“你要和我去吃饭?”她怀疑自己听错了,“外面下的不会是红雨吧?”

“今天辛苦言小姐替我斟茶了,当然要礼尚往来一下。”

这话太正常了,正常到完全不像是爱和她呛声的陈淮序说出的话。言蓁惊讶于他态度的转变,但半天也没想出个所以然,索性不想了,心情颇好地轻哼一声道:“算你识相。”

她拿出手机,一家家地搜索着餐厅,准备挑个贵的好好地宰陈淮序一顿。

“这家好像还不错,之前应抒他们吃过,还给我推荐了。就是要预约,也不知道现在能不能约到……”

她念念有词,没想到陈淮序根本没注意听。他系好安全带,侧头看向她,问:“什么?”

她重复了一遍:“我是说,这个餐厅要——”

话没说完,因为陈淮序突然俯身过来。

透过挡风玻璃进来的光亮被他的身影遮挡住,言蓁眼前一暗,有一瞬的怔愣。

他身上很好闻,不知道是什么香味,清淡又澄澈,恰到好处地盈满鼻尖,像是一张网,沉沉地笼住了她。

停车场白亮亮的灯光为他的轮廓镀上一层柔软的光。她甚至可以看清他微微扇动的眼睫毛,还有右眼角下方那颗极淡的痣。

即使言蓁十分讨厌陈淮序,她也不得不承认,他确实长得很好看。

两个人初遇时言蓁还在上高中。那时候言昭和陈淮序在国外读书,放假回国后两个人相约一起打篮球。言蓁不想写作业,积极地黏在言昭的身后跟过去,就看见了在篮球场边等待的陈淮序。

他穿着黑色T恤,身材清瘦修长,正低着头看着手机。弯曲的手臂并未怎么用力,却能看出隐隐的肌肉轮廓。夏日的阳光从头顶的树叶缝隙里洒落,半明半暗地勾勒出他线条清晰的侧脸棱角,顺着他被黑色碎发微遮的后颈,落在他挺直的腰背上。

因天气燥热,炙烤得空气都发烫了,蝉鸣声聒噪闹耳,而他气质冷淡,立在那里一动不动,好像周边的喧嚣躁动都与他无关。

言昭叫了他一声,陈淮序转头看过来。

恰巧微风吹过,树叶拂动,光影在他的眉眼间流转,从发梢到唇畔,全都映在了她的眼底。

那年言蓁17岁,陈淮序22岁。

只论第一印象,言蓁绝对是对他有好感的。他那张脸太有欺骗性了,甚至还让她生出了些少女朦胧的悸动。只可惜在后来的相处中,两个人性格中不兼容的部分彻底暴露出来,沦落到了现在相看两相厌的地步。

如今27岁的陈淮序看起来更加成熟了,眉眼间褪去了青涩,取而代之的是强势与陌生的掌控感,周身散发着如利刃般的寒光,锋利而冰凉。那双眼睛不带任何情绪看人的时候,总给人一种冷淡的压迫感。

此刻,他就这样垂着眸子看她。寂静无声里,仿佛有丝般的暧昧在缕缕浮动。

距离太近了,近到只要他略微低头,就可以触碰到她的唇瓣。

言蓁蹙起眉头,不自觉地抿紧了嘴唇,紧张地屏住了呼吸。

以为时间会很漫长,实际上令人无措紧张的对峙只短暂地持续了几秒,陈淮序错开了视线,微微偏头,伸手越过她,从她的身侧拉出安全带,捋顺,随后扣上。

“咔嗒”一声轻响敲碎了刚刚突如其来的旖旎氛围,萦绕在周身的暧昧气息瞬间消散。他带着隐约的笑意道:“你刚刚在期待什么?”

言蓁这才回过神来,意识到自己刚刚居然自作多情地认为他是要来吻她,此刻心下又羞又恼。她侧头狠狠地瞪他,试图掩饰自己的尴尬,道:“陈淮序,你——”

她下意识地要起身,结果动作太猛,被安全带勒住了,脊背重重地弹回柔软的椅背,撞散了她本来盘旋在嘴边要质问他的话。

陈淮序将西装外套递给她,道:“披上。”

初春的天气带着乍暖还寒的凉意,下了雨更是湿冷一片,她的穿着漂亮单薄,刚刚一碰,连指尖都是冰凉的。

她一时噎住了,气急败坏地扔了回去,道:“谁要披你的衣服?”

“看来你很热?”他作势要去按控制面板,“那我开冷气了。”

言蓁毫不怀疑陈淮序真的能干出这种事,她被娇养惯了,也不可能为了一点所谓的骨气真的在他的车里受冻。于是只好憋屈地扯过他的外套,咬牙切齿地在心里把这个人大卸八块。

陈淮序看她披好衣服后,便收回视线,踩下油门,车缓缓地驶出停车场。

天色渐晚,路灯早早地点亮,斑驳的灯光被飞驰的汽车拉扯成模糊的光影,又被雨晕染开,映在车窗上。言蓁看向窗外,满脑子都是刚刚的尴尬,耳垂发红,指尖不由地揪紧了他的外套。

可恶的陈淮序。

给她等着,她绝对要报复回来。

最后还是去了陈淮序挑的餐厅,两个人进了一个包厢。

言蓁还是第一次来。餐厅外表看起来不显山不露水的,内里却别有洞天。房屋掩在中式山水园林的院子里,静谧无声。踏雨而入,仿若造访世外桃源。包厢内装潢雅致,盆栽郁郁葱葱,窗外是园林山水,清新幽静,让人的心情都平静下来。

服务员穿着中式长袍,安静地替他们布菜。

言蓁尝了一点,觉得口味很符合她的心意,不禁问:“你从哪儿找到这家的?这么好吃的餐厅我居然没听说过。”

“朋友的朋友开的,私人餐厅,来过一两次。”

陈淮序戴着手套在一旁剥虾,剥好后放到言蓁的碗里。她吓了一跳,将信将疑地看着他,问:“你没事吧?”

“不吃?”他又伸出手,“那还给我。”

“当然吃!”言蓁没搞懂他这一莫名其妙的举动,但大小姐享受别人的伺候总归是没错的,于是夹起虾就咬了一口。

抬起眸子,恰好对上陈淮序似笑非笑的神色。

“怎么了?”

他总不会是下了毒吧?

“没什么。”他不紧不慢地摘下手套,“只是突然想起来有人下午说,死也不吃我的饭。”

言蓁:“……”

怪不得请她吃饭时的语气那么好呢,原来在这里等着她。

她咬牙道:“你还真是……”

“斤斤计较、睚眦必报、小肚鸡肠。”陈淮序替她说完这些她说过无数遍的词,好整以暇地看着她,“还有吗?”

台词都被抢光了,言蓁瞪了他一眼,道:“你有自知之明就行。”

反正瘪也吃了,她将虾吞进肚子里,破罐子破摔般发号施令:“我还要吃,你继续剥。”

“言小姐,雇佣劳动力是要付报酬的。”

又来了。

言蓁是真的很好奇,于是问道:“你以后有女朋友了,也要和她算得那么清楚吗?”

他不慌不忙地道:“等我有了,你可以问问她。”

恰巧服务员端着新菜推门而入,陈淮序侧身,拆了一双新的一次性手套。

“算了吧。”她“哼”了一声,“就你这种人,找不到女朋友的。”

吃完饭,陈淮序开车送言蓁回家。

路上雨越下越大,雨刮器疯狂地工作都不能将视线变清晰。路段积水严重,甚至需要绕行。言蓁指挥,陈淮序开车,两个人折腾了许久,才终于把车开回了半山上的言家别墅。

保姆崔姨早就在门口等着了,身边还趴着言蓁的爱犬巧克力。巧克力见到言蓁从车上下来,便热情地摇着尾巴扑了上去。

崔姨上前一步道:“陈先生,下这么大的雨,辛苦你送蓁蓁回来了。进来喝口热茶吧?”

“谢谢,但有点晚了,明早还要上班,我就不留下来了。”

话音刚落,远处“轰隆”一阵雷响,雨势更急了。

“外面下着暴雨,下山的路肯定不好开车,新闻也报道了路上积水严重,陈先生要不然今晚就在这儿住一晚吧?”崔姨的语气充满关切,“家里有客房,用品都是全新的,小昭有很多没穿过的新衣服,你俩的身材差不多,挑着穿就行。”

言蓁正蹲在地上揉巧克力,闻言抬起头道:“我哥没回来?”

“没有。今天暴雨,小昭说开车不方便,就住在浮光苑那边了。”

自从三年前母亲言女士将言氏交给言昭之后,就和言父一起去了欧洲,美其名曰坐镇欧洲分部,实际上是在全世界游山玩水,一年都回不来几次。偌大的别墅里只剩下他们兄妹两个人,全由崔姨照料。而言昭出生之前崔姨就在言家工作了,对言家这两个人来说,崔姨就像亲人一样,因此称呼也亲昵。

言蓁揉着萨摩耶雪白的毛发,想起刚刚开车回来时的坎坷,对陈淮序说:“你就住在这儿吧。外面雨太大了,回去太不安全了。”

虽然她讨厌陈淮序,但事关安全,还是不能开玩笑。

眼看这雨一时半会儿停不了,陈淮序也只能答应下来。

崔姨领他去了客房,言蓁就倚在门口看,时不时地说两句风凉话:“崔姨,他哪有那么娇气,连熏香都要给他换?”

“睡眠很重要的,尤其陈先生上班很辛苦,就更要注意休息了。”

崔姨语重心长,又转头看向陈淮序,问道:“就用蓁蓁房间里的那种可以吗?蓁蓁说那个很助眠。”

陈淮序立在一边,礼貌地道:“我都可以,麻烦您了。”

言蓁道:“你要是认床睡不着可不准赖我的熏香。”

“还好。”陈淮序回复,“我可没那么娇气,不用熏香也睡得着。”

她又被呛住了,于是不甘心地瞪了他一眼,扭头离开了。

言蓁回房间洗了个澡,穿着睡裙下楼倒水喝。

崔姨正在厨房里洗水果,见言蓁来了先递给她,道:“你先拿去吃,待会儿我再洗一盘给陈先生。”

言蓁捏起一颗葡萄,剥开扔进嘴里,含混不清地说:“对他那么好干吗?他又不是什么好人。”

崔姨道:“人家今天特地送你回来,总该感谢一下。”

言蓁顿时不说话了。崔姨手下的动作渐缓,有意无意地说:“蓁蓁,陈先生还是很好的,你不要总和他闹脾气。”

“崔姨你不懂,你和他接触多了就明白了,他其实很坏的,平时都是装乖骗你们呢。”

崔姨摇了摇头,叹了口气,她怎么能不明白。言家在半山上,离陈淮序住的市中心一来一回要一个多小时。有时候下班迟了,言昭都懒得回来,干脆直接住在公司附近。但只要是言蓁开口,无论多晚,陈淮序都会亲自开车送她。

如果只是单纯对待朋友的妹妹,那么这份耐心怎么说都有点过了头。

等崔姨洗好水果,言蓁也差不多吃完了,她便让言蓁上楼的时候给陈淮序带过去。

言蓁不怎么情愿,但还是照做了,站在客房的门口敲了敲门。

门被打开了,陈淮序似乎刚洗完澡,头发还没干透,发梢垂下来遮住了额头,一贯冷淡的眼神里竟意外地多了几分柔和。

“崔姨为什么也这么喜欢你,真是搞不懂。”言蓁嘀咕起来,把东西往他怀里塞,“给你准备的水果。”

她突然想起了什么,在陈淮序接的时候又停住了,露出一个狡黠的微笑,道:“今天辛苦你送我回来,还给我剥了那么久的虾,为了感谢你,我替你剥个葡萄吧?”

她拿起一颗,剥了皮,刻意凑近一些,看见他眼底仍旧是毫无波澜的一片漆黑,表情也毫无松动,于是继续试探着他的底线。

他个子高,言蓁想和他平视就不得不踮起脚。她嫌麻烦,直接用另一只手钩住他的脖子,强迫他弯下腰,目光由此对上。

言蓁长得很美,眼睛尤其漂亮,瞳仁清亮。专注地看人时,眼波像是春雨在湖面上溅起的涟漪,勾得人心里发痒,偏偏她本人却毫无自觉。

她慢慢地贴近,身体几乎快贴上他的。贴身的真丝睡裙让曼妙的身体弧度一览无余,沐浴后清甜的气息诱人,一点点地钻进两个人的呼吸里。

她轻轻地开口,咬字温柔:“我的沐浴露好闻吗?”

他没说话,只是用那双漆黑的眼睛看着她。

言蓁有点犯难了。

她本来只是一时兴起,想恶心一下陈淮序,看他一贯冷静的脸上出现嫌恶的表情。可没想到她都贴这么近了,他居然还没推开她,像是要看她还能表演出什么花样,导致现在骑虎难下的反而变成她了。

两个人好像陷入一场博弈中,谁先动摇,谁就输了。

近乎暧昧的氛围里,她将葡萄递到他的嘴边,用曲起的指节轻轻地点了点他的嘴唇,道:“张嘴。”

她的呼吸很轻,脸上有浅浅的红晕,神色里带了一丝不易察觉的紧张。

陈淮序垂下眸子无声地看着她,许久,嘴唇轻轻地动了动,似乎就要就着她的手咬下来。言蓁喜出望外,立刻转向,将那颗葡萄塞进嘴里咬住,然后松开钩着他的手,得意地朝他扬起眉毛。

是她赢了。

敢在车上那么捉弄她,她可不得报复回来。

只是,陈淮序的眼神看起来很奇怪。不像是恼羞成怒,反而像是某种山雨欲来的风暴酝酿。

崔姨上楼梯的脚步声在此时传来。

言蓁见好就收,转身就想溜。没想到下一秒,她的手腕就被攥住了,连声音都没来得及发出来,就猝不及防地被拖进了房间。

房门重重地关上,发出巨大的响声,水果盘被打翻在地,七零八落地摔在走廊上,汁水横流,狼藉一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