低年级的同学继续开会。董铁青着脸指挥着各班班主任带领高三返回实验班五楼走廊，一路上没有人说话，只听到脚步匆匆。老师们也没有就此留在班里，想必是被叫去开会，听董大发雷霆。
下课铃一响，理1理2爆发式普天同庆，欢呼、鼓掌、尖叫、口哨不绝于耳。文科班也有不少人出来凑热闹、互相击掌，拍红了手都还在继续。
“猴哥你们说得好啊！你看轩辕的脸色，简直了……”刘伟一改平时嫌弃的神色，看着李悦的眼睛里仿佛有光。
李悦的表情恢复了如常的平淡与些微的高傲。“我只是陈述事实。去年他逼着那几个谁去参加竞赛培训的事我可没有忘。还想通过我们照葫芦画瓢让高一高二的也受罪哪，我不干这种缺德事。”
“确实，事实如此嘛。”莫郝明也很无奈地笑笑，“一味地追求竞赛，反而会掩盖很多人本来擅长的东西。不是所有人都能适应竞赛的模式的。”
“而且他们都没有提前通知让我们写稿子！”叶羽顾不上冷风还直往衣服里钻，直接在走廊窗台上趴下了。“我感觉我要死了，被那么多人看着即兴发挥……”
“嘶——可是叶羽你讲得很好啊！”司良倒吸一口凉气（无人跟风），瘫靠在走廊墙边。“我也觉得竞赛除了知识之外，最宝贵的收获就是眼界的进步和志同道合的人。我到后面都不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了，纯粹是在发泄情绪……老有人觉得我们这些学竞赛的就是花钱买奖，尤其是生物竞赛。我真希望说这话的人能把我们这届生物决赛的实验题做一回。”
杜墨岩在旁边转圈溜达，“这种可以报警了吧？诽谤、还是诋毁，最少也得是造谣传谣？”
荆海波倚着走廊窗台，揪着稀疏的下巴胡子。“这种小事他们警察会管吗？算了，起码这次轩辕真的吃瘪了，竞赛生大胜利！呜呼！”他举起双手，做了个胜利的手势。
朱鸣屿双手插兜，口哨吹着小曲，推开理2的门。
……
寒假七天乐回来，说是开学上课了，却没几个人收了心。王佑巧从家里抱来一小盆月季摆在讲台旁，理1的娱乐项目于是又增添了一项“照顾班花”。
吴筱宇写完一张数学小练，和郑寰宇一对，发现两个人写的题目都不一样。郑寰宇伸手去戳殷新语，数学课代表在半梦半醒之间抬起头，眼睛都没睁开：“什么，小练？今天要写数学小练吗？”
就在短短的七天之内，教室里焕然一新：学校给每个教室装上了多功能黑板，换下了以前的幻灯片投影仪；副作用是装修后没有打扫干净，满地都是粉尘。为此，下午的自习课时间，高三实验班集体开展大扫除，原定要开的动员班会也直接取消。
用上电脑的老师们也都兴高采烈，但文2的电脑被轩辕装上了全家桶，他还只删掉了桌面快捷方式。文2的同学们和其他老师折腾了一个星期，都没能彻底去除开机弹窗和桌面加速球。
闲不下来的高三生们迅速开发出了黑板的其他用法，在电脑系统里装上了视频和音乐播放器，用于背着老师娱乐。午静校之前和晚饭时间尤甚，没有人再注意听学校那个只拿来播报新闻的广播台。
吴筱宇用自己有会员的账号登录了音乐播放器，大家都开玩笑说下次班长选举肯定还投他而不投荆海波。荆海波气得差点揪掉一根胡子，“反正不会有选举了，咱班长就不是选举出来的！”
不论他们有没有从寒假的快乐中恢复过来，又一次考试准时来袭。考试名义和上学期的开学考一样，是“假期状态检测”。可能是因为全年级统考，开学考试的题目难度相对温和。
考试结束撞上了元宵节，须中大发慈悲放了超长周末，考完就可以直接离校；恰巧须河市还办起了庙会，活动地点离须中不远。吴筱宇和一大群同学一起前去，边逛边吃边聊天。
路过了十几家从店面到厨具、再到喇叭播放的广告词都一模一样的臭豆腐、旋风土豆、羊肉串和炖雪梨后，大部队终于对食物街道失去了兴趣，转而向游玩的摊位走去。
节日气氛的加成之下，摊位前人满为患；套圈、打气球、杂耍，各人感兴趣的事物各不相同，同学们也就渐渐被人流分散。
夜色初起，车水马龙。挤在攒动的身影之间、听着吵嚷叫卖与乐声，吴筱宇莫名感受到了前所未有的孤独，转瞬间又突兀地想起了某个不在这里的人。
宵灯点亮，烟花盛放；笑语远去，灯火阑珊……只有那人，遍寻不见。
庙会后的晚上，返校通知的群发短信飞入了家人的手机。吴筱宇充满怨念地再次确认了一个事实：超长周末都是高一高二和普通班的，高三实验班什么都没有，还要额外去听讲解自主招生的讲座。
讲座分别在两个阶梯教室进行，一边是文科场，一边是理科场。联想到一年前余绗无聊讲座的吴筱宇赶紧在社交软件上找了叶羽，想和她坐在一起逃避现实。
从一方面来说，这个讲座没有符合吴筱宇的预期：课程的侧重点在于知识点的讲解与题目的应对，他稍微听了一部分数学和物理的内容，叶羽也做了点笔记。
但从另一方面看，它又确实很无聊：化学部分的讲座对两个经历过省队选拔的竞赛生来说简单过头，叶羽没撑过5分钟就开始哈欠连天地刷手机，还认真思考了一会要不要跑去文科场那边听着玩。
为了给其他需要的同学让出机会，刚一下课，吴筱宇就拉着叶羽躲到了教室最后排的角落里。叶羽简单确认了一下周围没有别人在意他们，才点开手机上的换装游戏。
“你居然还在玩这个？”看到熟悉的游戏界面，吴筱宇边笑边吐槽。
“怎么了，很奇怪吗？”叶羽又被他说得有点脸红，“这个活动得每天做，我体力也要满了。人活在这个世界上，总要有点爱好调剂一下的嘛……”
她在手机屏幕上点来点去，吴筱宇刚好听见这个教授在前面说起：“……诶，你们须河中学好像有几位很厉害的同学啊。今年已经有一位同学要通过保送来了，是学数学竞赛的。还有两位学化学竞赛和一位学生物竞赛的同学之前去了我们清宁的金秋营，是不是？其中……”
吴筱宇赶紧拍了拍叶羽，让她别再沉迷手机了。叶羽迷茫地抬眼望去，发现一整个教室都看着他们两人，以及不知道什么时候坐到了旁边的司良。“啊，诶，等下。这个老师……好像是……当时签约的时候……我有点记不清……”她的声音越来越小。
吴筱宇更小声接话：“幸好你没去文科班那边……”
“三位同学都很优秀啊，在金秋营当中都拿到了优惠名额，招生办那边会重点关注的。包括那位化学竞赛省一的吴筱宇同学……”
声音消失、色彩褪去，好像有只麻雀在耳边“扑”地振翅。吴筱宇的眼前，数学错题本末页无风自动，在即将溶于夜色的晚霞中静静飘荡。
……
也是多亏了温柔的开学考试卷，叶羽和吴筱宇都成功进入理科年级前50名，基本赶上了复习进度，Lily的心情因此看起来好了些，讲阅读题的时候罕见地没和抬杠的同学争论——本来应该更好的，如果这次理科年级第一没有花落理2的话。
“你们懂吧，这就是——爱情的力量！”李悦的嘴角噙着一抹意味深长的笑容，吴筱宇也跟着乐。其他同学看见恰在此时一个高个子飘过窗边，还转了一圈才走，心下了然。叶羽埋着头，装作什么都没看见。
结果理2那边高兴的时间也不长久，因为据说百日誓师的学生代表是一模的年级第一。
杜墨岩身上由是齐聚了许多同学的热切目光。他没精打采地翻出本子打开新的一页，草草写下几个字。“别看我啊。你们怎么都记得我什么时候上去演讲过？我自己都忘了，演讲稿早丢了。看来又要重写了，这次还得写长一点……最好能多拖一节课。”
“异议！”施翱说，“长了的话作业又要变多了，不如课上考试考完。”
寰宇捂脸趴桌：“不要考试！怎么会有人嫌周测不够多啊？”一边伸手无力地锤着桌面。
刘伟摊手，“大概只有猴哥这种人才会对数学试卷乐此不疲吧。”
趴在桌上假寐的李悦闷闷地说：“我也觉得没意思。前面的题目，一眼就能想到好几种思路，没有一点挑战性。后面导数大题，那么多简单的做法不给用，连洛必达都不行，非得分类讨论……”
刘伟欲哭无泪，“好好好，知道你智商天下第一高了。猴神威武！”
李悦抬起头，睡眼惺忪。“这你就不知道了吧，高智商的人会发现身边智商比自己高的大有人在。我可从来没讲过我智商是天下第一，你会这么想显然是因为你还没到这个境界。看来你还得再修炼个几百年，争取能当上天蓬元帅……”
刘伟听罢怒吼：“李悦你再说一遍，我让你断子绝孙！”作势伸腿要踹。李悦灵活躲过，重心的剧烈变化却带得椅子翻倒，一声巨响盖过了Lily推门进来的动静。
“刘伟，卒，享年18岁。”施翱歪着头小声说。荆海波等人一阵吃吃窃笑，刘伟在窗外一边挨训一边瞪着扶起椅子揉着腰悠哉游哉看书的李悦。
杜墨岩用手肘捣了施翱两下，后者吃痛倒吸一口凉气。班上一反常态地重新响起一片吸气声，司良不动声色地往更角落里缩了缩。
“嗷嗷，江湖救急！……这演讲稿到底该怎么写啊？”
按照须河中学的传统，高三最后一个学期仍然有正常的体育课和跑操。沈晶晶和叶羽聊天的时候说，“大概是须中少数‘素质教育’的体现吧。”
吴筱宇在心里默默补充：只是面子上的“素质”而已。如果真的那么素质，也就不会布置那么多作业，让不少同学在自由活动的时间也一直惦记了。
叶羽倒是真的在自由活动：解散之后，她总坐在小树林里，不是观天就是看草，还拉着路过的吴筱宇眺望偶尔经过的飞机。
冬末春初的须河总顶着一片寒冷的晴空，铁鸟跟在喜鹊身后飞过，在平淡光滑的浅蓝天幕上留下数串雪白的航迹云。苍穹高远得仿佛能通向世界的彼端，微风里已经染上了雨水和嫩芽的呼吸。
闭上双眼，讨论作业、背书和嬉闹的人声渐渐远去；橘红色的模糊斑块之外，深埋地下的新叶切切陈诉，气流抚过乌鸫的飞羽。
春天要来了啊。近在咫尺又遥不可及的春天，漫长无比又稍纵即逝的春天，雨露、花苞与梦想一齐绽放的春天。校门口的枇杷花凋零殆尽，雏鸟睁开清澈迷蒙的眼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