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年前的八月中旬。
同学们已经习惯了吴筱宇每天下午被高三学长学姐叫出去的套路，都埋头做自己的事情，对急匆匆背着包跑出去的他视若无睹。
夏令营考试大概还算顺利，毫无疑问的须河市高二最高分。吴筱宇并不是什么自恃清高的人，但是学校里同年级同学不可能有人超过他。毕竟，他可是初三就开始接触竞赛了。
能和他竞争的人吗？不存在的。理所应当。
除了，那个……。
不知不觉又是一个下午大课间，吴筱宇抄起大本和笔记抓着笔袋就出了班级门；下楼的途中看到高三的几个学长学姐说笑，他不禁有淡淡的难过。
预赛共有八个新高二同学通过，三个人去了夏令营，只有吴筱宇一个高出分数线。高三有十一个人过了标准线，还有十几个和分数线差不了太多，勉强算是拿到了附加名额，大概充点人数会显得热闹又好看。张染晨比分数线低大约12分，实在是没办法捞上线，庄翊泽略有不满地表示她大概是没有认真学。
之前他们已经参加了在南邺大学举办的暑期强化班，考试题目有些难，吴筱宇觉得自己或许应该更加努力一些。国初之前的这段时间，他每天都要去学校安排给化竞生们的自习地点，和高三一起做题看书。
今天没有新讲义。到小报告厅，庄翊泽抬头看他一眼，便继续做电脑上存着的题目——经过老师允许，他把自己的笔记本电脑带到了学校。
吴筱宇打开《有机人名反应》，翻到前一天刚看完的部分，继续。红黑蓝三色的笔在右手灵活切换，书本上的字迹有些潦草。他的有机并不很好，需要在同一页琢磨许久才能继续向前推进。
身后有玻璃门被推开的声音。出于一种莫名的警惕，吴筱宇紧握着笔和书页，凝神倾听。如果他的耳朵能转动，现在早就转向了声音来源，暴露他那份伪饰的专注。
脚步不紧不慢地在室内回转。这不是两位化学老师的脚步声。是……吴筱宇偷偷抬起眼，瞥见那个似曾相识的人影——实验部分管校长。吴筱宇对这个老师没什么印象，只知道他教原高三的数学。
为了避免被发现，吴筱宇再次低下头，边心不在焉地琢磨书上的偶联反应、边祈祷老师赶紧走。但是……为什么，脚步声好像越来越近了……
“你是……高一的，吴筱宇同学是吧。”声音在旁边响起了。吴筱宇心里暗骂一句，抬起头看着那个老师，脸上换上标准模式的笑容，点点头。“嗯，是的。”
老师的下一句话并没有出乎他的意料。“听说你化学竞赛学得不错，今年很有希望拿到省一啊。”
吴筱宇脸上的笑容稍微收敛了点，谨慎地略微摇摇头：“不好说，也就是普通水平。”假省一？吴筱宇对自己的水平不算很自信，但是真省一至少是可以冲一把试试的。假省一，也就是真省二，只能说是保底。
老师点点头，想必对这个回答还算满意。“那就努力一下，争取今年拿一个省一，这样就能比其他同学多出一点优势了。其他同学高二的时候还什么奖都没有，你就已经有一个省一了。”
虽然吴筱宇觉得竞赛并不是为了拿奖学的，但是有奖当然很好，也算是对他这一年努力的认可。他刚想应一个“嗯”，老师继续说：“等你高二了就别学化学竞赛了，别像庄翊泽这样连续两年学化学，到高三要是又拿一个一样的奖，没有用，就白白浪费了。最好高二的时候去学物理或者数学竞赛，应用面更广一点，两个省一自招的时候很有用。现在的自主招生政策和以前有变化了，你作为我们实验班的同学还是要多关注一下。”
吴筱宇努力地控制着自己的五官不要扭曲，余光看到庄翊泽的表情也有点奇怪，其他人不知道是真是假地低头做题或者看书，只好回答道：“嗯，好的。谢谢老师关心。”
老师又转了两圈就走了，他放弃表情管理，满脸难以置信地看着庄翊泽。对方则皱着眉沉默良久，说：“算了，你别理他……你也知道我们学校的环境和老师就这样，跟他争也没什么用。唉。好好复习吧——”突然又舒展眉头、笑了起来，“我可是很期待大神你拿个真省一、明年进队好好打他们的脸的。”
吴筱宇赶紧笑了笑：“啊哈哈哈我的水平真的够吗，不太行吧？”接着收拢心思看书做题。
半个月的时光很快过去。八月末，吴筱宇和学长学姐们一起去省城南邺考国初。天空湛蓝、阳光灿烂，是考试的好天气。题目难度适中，会与不会都很分明，能考到60分就算超常发挥。
庄翊泽一出考场就掏出手机开始查资料、对答案、水群，显然对自己的表现十分满意。吴筱宇没有对答案也懒得参与这一切，溜达到食堂的角落里一个人吃完饭、一个人坐在回去的大巴上神游天外，等待集合发车。
随着高三生陆陆续续聚拢，车上逐渐吵嚷起来。老师跟在司机师傅身后上了车，并拍了拍手示意大家安静。
“各位新高三同学的化学竞赛就到今天这里结束了。没有数学和物理竞赛的回去之后转移注意、好好复习，为高考多做准备吧，过几天开学了有考试。”老师顿了一下，“同时，让我们祝高二的吴筱宇同学下一年竞赛顺利！”随之带头鼓起了掌。
被一车学长学姐一边盯着一边鼓掌，吴筱宇只好带着有些僵硬的笑容说了句“谢谢大家”。等车子发动，他带着点疑问看向庄翊泽。
“对他们来说确实是结束了。”不知道为什么，庄翊泽没等吴筱宇开口就明白了他的疑惑，笑言，“对你们来说，一切才刚刚开始。至于我，就再说吧。”
吴筱宇直到很久以后才想明白，那个“你们”并不是指和他一届的同校同学。
……
一周后国初出成绩，吴筱宇登录查分网站。68分。嗯，挺好的。
然后到实验部跨年级群看了看，庄翊泽好像很兴奋的样子，说了一大堆话，还在其他好几个群里窜来窜去地水。
“你多少分？”吴筱宇在群里说话后，接收到上线信号的庄翊泽立刻跑来问。
“省一线多少分？”
“64。”
松了口气。“你们高三有几个省一？”
“还有我同桌，74。所以你过线了吗？”
“嗯，68。你怎么样？”做好心理准备。看那样子怕不是要超神。
停了几秒，消息浮现在对话框——89。两个小小的数字绽放出耀眼的光芒，吴筱宇感觉自己已经被闪瞎了眼。太太太太可可可怕了。瑟瑟发抖。
顺便再问一下排名好了。“排名出了吗？”
“我去问了一圈，好像省里没有考到90的。”
好的，知道了。怪不得刚考完试就那么亢奋。这个人怎么这么可怕啊啊啊啊啊。“真‘省一’啊，太强了庄神！”省队稳了吧。
“今年卷子挺合我口味的……你才是真的强啊，我去年那个省一排名都是倒数，你这个应该三十几。后生可畏。”
吴筱宇犹豫了几秒，还是问了：“到线了就能去省队选拔，是吧？”
“……建议你别抱太大期望。我打听了一下，一轮只是走个形式，国初占比非常大，前二十才能确定进二轮。今年大概是76分左右吧，老师刚刚跟我说的。”
“无所谓了，一轮游体验一下也好。”多去一轮，就可以给明年多积攒一轮的经验、参加少有的实验培训；还可以少在须中待两个星期，假装暑假还在继续。
“嗯，毕竟你们的主场在明年。啊，不行，我好高兴啊！……”
“……”吴筱宇也不自觉地微笑，放下手机，仰面倒在床上。真好啊。如果，只是如果：明年他也能这样，拿到“真·省一”，确定拥有一个省队名额……估计会比庄翊泽还兴奋吧。只是让想法在脑海里飞了一圈，就觉得浑身热血沸腾。
躁动不安的状态很快结束，因为没过几天就通知了省里统一组织实验培训及省队选拔考试的事。吴筱宇作为新高二唯一一个过了夏令营、国初分数全校第三，同时还是须河中学史上第二位高二真省一的人受到了带队老师的特别关照，说服了他那固执的年级主任（“这可是个好苗子啊，今年的省排名就已经很不错了。说不定明年能跟咱们年级的庄翊泽一样，拿个全省第一呢！”），让他跟着高三的两位一起去了南邺——董乾坤执意要让吴筱宇留下来，补上暑假期间讲授的高考内容课程。
听说高三的年级主任也不太赞同他们去选拔，觉得进省队概率太低、意义不大，是带队老师力排众议争取来的这个机会。
报到第一天晚上先是开会讲注意事项。他们四十三个人中只有一位女生，自然地成了所有其他同学视线的焦点。
“叫叶羽，附中高二的。”
“好像很厉害，国初七十多？附中今年两个高二省一，另外一个是压线。”
“高二的，七十多分？！我们学校第一名也就考了71……我是第二，垫底来了，各位大佬手下留情啊。”
“那边还有一个高二八十几的呢。就是那个，叫孟子素……”
话题的主角——一位留着短得接近男生的头发、戴着浅灰色一次性活性炭口罩的女生——不为所动。她低头记着笔记，之后的几天里偶尔和同校同学一起活动，大部分时间都是独自一人、沉默寡言。
令吴筱宇意外的是，直到一轮结束，他都没能见到那个女生摘下口罩的样子。这么注意实验安全，谨慎过头了吧，他想。
……
十月初，一轮结果公布。全校三个省一中只有庄翊泽进了二轮。意料之中地，那个女生也没通过选拔。庄翊泽调侃说今年再次确定了“和尚队”。吴筱宇觉得这个说法新奇又有趣，也开玩笑说希望明年不要再是这样。
中旬，庄翊泽独自前往南邺。吴筱宇投入新一轮学习，头疼的不仅有无尽的阅读理解、完形填空和圆锥曲线，还有应付年级主任时不时的谈话，话里话外都是让吴筱宇放弃化学，转战数学或物理。
下旬，和学长们去北淀参加金秋营。题目据说是决赛标准的，又多又难，什么都不会，简直要命。脑海一片空白地交了卷，吴筱宇感受到了自己的渺小。
十一月初，庄翊泽以二轮理论考试第一名、实验第二名，总分第一的成绩进省队。带队老师扬眉吐气，逢人便炫耀须河中学的第一位化学竞赛省队队员是自己带出来的。两位年级主任无言以对，只好默认了吴筱宇也要走竞赛的路，并让他也一定要进省队。
中旬，庄翊泽每天把培训笔记发给吴筱宇。那个世界，好像并不是遥不可及。
下旬决赛，庄翊泽发挥失常，银牌第二名，签约北淀大学降40分。
十二月，强化班和金秋营预料之中地没什么结果，见到了那块银牌。庄翊泽表示决赛有内幕，感慨道：“只要你够强，他们也做不了什么手脚。毕竟是比赛，绝对不要手下留情……可惜我没做到。”
还有来自庄翊泽的新年贺卡。“能成为你的朋友，我真的很高兴。你也比我出色太多，更踏实、沉稳、坚韧。你一定会成为一个非常卓越的人。……明年将是你的高中生活中非常精彩的一年。希望4A、金牌都是你的。”
吴筱宇满怀感激地收下祝福，并暗暗下决心：这未竟的目标，就由我来完成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