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师兄……你便是为了一个女人口中随意编造的物什,置师父师门于不义吗?!”
雪初三月十五,我身负重伤,于落剑崖前被逼至走投无路。而眼前追杀我的人,是我的师兄,准确地说,是前师兄。
落笔之后,我有些怔愣地看着“师兄”那两个字,脑子里确切地闪过一个人的身影。
“然后呢?那女子怎么样了?”一道温和的男声将我惊醒,我回过神来看向身侧的男子,有些意外。
“往日里不是见不得这些吗?今日为何又如此感兴趣?”
“她的经历与你有些相似。”他嗓音低沉,缓缓伏于我耳边,轻声说道,“我想看看她的结局。”
我抬手抚过他的墨发,将其中一缕放在手中摆弄,复又推开他,让他坐在一旁,随即再度提笔。
……
我握紧手中佩剑,不甘地看着面前为首的男子,心中的怨恨汹涌的似是要将我焚烧殆尽。然而此时我已是强弩之末,鲜血的快速流失令我意识到自己今日已再没有半分生机。
“师妹,只要你把剑谱交出来,我便可以放你一条生路。”
是了。
就是因为这莫须有的剑谱,师兄在与我大婚之日,叛出师门,就是因为这莫须有的剑谱,引的各门派暗度陈仓,相互勾结,使我山门近千人惨遭屠戮!而与之交好的门派,竟无一人支援!
我看着面前如曾经那般风光霁月的男子,突然觉得,自己好似在做一场梦。
“生路?”
我冷冷地看着他,突然就大笑了出来,尽管这动作会牵动我的伤口,令我疼痛不已。“师兄可真是会算计啊,任由自己的小情儿将门派中藏有密宝的谣言散布四方,引的各路相杀,最后自己渔翁得利。”
“白羽翎你可真是打的一手好算盘啊!”似是极为气急,少女话音刚落,便咳出一口鲜血。血一滴滴的掉落在素白的大地上,染红了一片纯白,一时间竟不知道是这片血色更为红艳,还是少女的罗裙更为炽热。
因着少女身穿红色罗裙,血色似是与裙色相融,以至于至今也无人发现少女的性命早已到了穷途末路之时。
“那都是因为他蠢!师父竟然为了保护你想将掌门之位传给白鸽,他凭什么?!”
白羽翎不甘地望着她,“明明我才是将要成为掌门之女夫君的人,我才是山门中实力最接近他的人,他凭什么这么对我?!”分明有一双柔情似水的桃花眼,可嘴里吐出的话却又是如此的令人震惊与唾弃。
昔日里爱慕不已的“良人”,昔日里觉得惊艳绝伦的样貌,此刻让人一看便觉作呕。生命的流逝让我无力再与他辩驳些什么,我缓缓地闭上了双眼,此刻只觉浑身冰凉。我的心跳又是那样的快,比之我初次下山差点命丧妖口而有过之无不及。
回想我这短暂一生,做的最后悔的事,便是初次下山时因为心软而捡了一个受伤濒死的男人。然而他的伪装又实在是叫那时的我挑不出错来。
我心中暗嘲道,他若是当一名戏子,怕不是也会高堂满座,美名四方。
在与他相处的日子里,我天真地以为这个人会是我的良配,可谁曾想他原是一把催命刃。师父,师兄师姐皆因他而死,挚交好友无一幸免,更令人可笑的是唯一留下的这个我却早已被人废了修为,断了经脉,不可修行。
如今,我也要死了,可我不愿独自一人下去寻我的亲人好友,我要他们给我陪葬!
刹那间,我的身体如烟花般炸开。白羽翎最先知道事情的严重,他立马回身向众人说道“快撤!”
然而已经晚了。
自山门覆灭之后,我便隐姓埋名投奔了甘林谷,心甘情愿的成为了试药人,我食尽虫草,肝肠欲裂,昔日求得的炸体之药,也只为今日。
只是因为药人的血虽无味却可蕴藏剧毒,这也是为何先前白羽翊见我衰弱吐血,却又后退的缘故,他终归是怕死的。
这是我最后送给他们的礼物,我要让他们同我一样,不得善终。——《扶昭记·木怜》完
茭白见我停下笔后,平日里清明的目光一瞬间被萦萦雾气所笼罩。
又斟酌了一下自己落笔的用词之后,方才转头看向茭白。时至今日,我仍会为他的外表所愰神,他的脸无疑是精致的,剑眉星目,细长的丹凤眼,高挺的鼻梁,单薄的嘴唇。这样貌实在是当得起“无双公子”的称号,也无怪乎初次见面时我对他的误解——薄唇者多为无情者。
“她死了,就这样死了,连尸首都没有。”事实上,他不仅有情,还情感泛滥。
看着面前眼泛泪光的茭白,原本低声掩饰的轻笑,渐渐张狂了起来。“你该不会是把我带入成了她吧?拜托,沈公子,我在你眼里就这么弱吗?”
“叮铃!”
门内侧悬挂的风铃被人开门的动作引的不断晃荡,发出的清脆声响打断了我与茭白的谈话。
一角青柳色的衣裳率先映入眼帘,“请问,江月书坊的坊主阿鸢先生是在此处吗?”
我和茭白齐齐看向面前身姿卓越却面色苍白的男子,待察觉对方并无恶意时,我悄悄伸手推了推茭白。
“啊,这位公子如何称呼?我家坊主今日有事外出,一时半会许是回不来了。公子若有事,告知我们代为转交也是可以的。”似是也觉得自己的话有点不可信,又添了一句。
“请公子放心,我们也是坊主信得过的人。”
看到茭白成熟的打工人修养,我深感欣慰。
犹疑了片刻,青衣公子才开囗,“在下姓柳,名玠。今日来寻访主,是为了请坊主替我解一桩怨。”
“噢,解怨?解谁的怨,你负了谁?”
这几百年里,已经很久没有人或妖踏足这里了,当初立誓为他人谱写尘缘时的我修的还是有情道,下的还是有缘咒。唯有有缘的人或妖方可直接寻得此处,令我作笔。
但“缘”这个字,却又是最难说的。就像我上部所著《扶照记》,也是几百年前我还未被封印时在南河捉妖偶然得到的记忆碎片得来。
更早的一部著作,约莫都是千年前的事儿了,所以我对这些凡俗情事还是很有兴趣的。
一旁的茭白无奈地看着我,随即又朝柳玠安抚地笑了笑,“唐突了,你不必管她,她素来如此,你且放心说吧。”
……
约莫一个时辰后
“那就劳烦两位了,柳玠先行告辞。”
待走到门边,柳玠扶住门槛背对着俩人开口,“敢问二位,令坊主写下前尘往事,便真的可渡化其中逝者吗?”
“在回答你之前,我也有一问题想请教,你可曾吞噬过妖?”
那道青绿色身影闻言顿住,慌乱地回过身来看向阿鸢。
“你……”
“不必回答我了,你的问题是肯定的,她会帮你。”匆忙打断他的未尽之言,这次我的脸上再无半分轻松,便是连嘴角都绷的僵直。
难怪他的身上明明带着浓厚的死气却还有几百年的寿数,这样的邪术竟仍未绝于世间。
待柳玠离开之后,我透过窗台看向他离去的方向,沉默渐渐在我与茭白之间泛开。
良久,寂静的空气中传来一声叹息,须臾又随山风消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