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4章 韩信献策,宋义的大笑

望着迅速撤离的秦人,楚军有些不堪其扰。

副将偷摸着望了一眼宋义,然后赶快收回自己的目光,避免被察觉。

不得不说,宋公的战略眼光还是不差的。

每次都能成功预判出险地,只是稍微有几分“后知后觉”。

“别呆愣在那里,去把伤亡清点一下。”宋义冷着脸道,完全看不出一刻钟前那副哈哈大笑的模样。

“唯。”副将不敢触他的霉头,宋义哪怕受到项氏排挤,那也属于楚国高层,至于自己这样的边缘人物,让项氏用正眼去瞧的机会都没有。

他走到楚军右侧,也就是山丘所在的方向,然后让那些百夫长前来汇报伤亡情况。

“滚木砸伤七人。”

“石块砸死两人,砸伤六人,滚木砸伤一人。”

“箭矢射杀五人,伤七人,滚木砸伤六人。”

“滚木……”

听着汇报上来的这些情况,副将烦闷地揉了揉眉心。

秦人的这两次袭击,都根据地形进行安排,具有针对性。

之前在密林中的秦军,知道己方不可能大举进入密林追击,所以安安心心地抛射了整整三轮,方才从容不迫地撤离,而此处山丘就没有那么多树木和灌丛阻拦楚军往上进攻,所以秦人又换了另外的方式,只简单抛射了一轮,接下来就是用滚木、石块往下砸,虽然致死率不高,但真挨中一下,那箭矢和盾牌能起到的防护作用,可以忽略不计。

副将心不在焉地统计着伤亡数字,最终结果大概是伤者一百二十余,死者五十七。

“屈将军。”

副将听见有人叫自己,于是回过头去,望见是位年轻人,身形修长,但体格并不壮硕,眉宇间缺乏战场杀伐的暴戾之气,反倒有儒生的随和平静。

不太像悍不畏死,愿意冲锋陷阵的精锐士卒。

这是他对这位年轻人的初步印象。

“你部有什么伤亡要报吗?”副将问道,他通过这位年轻人的穿着判断,应该是名百夫长。

“我部在秦人出现前,便回撤到安全地带,没有出现伤亡。”韩信回复道,“不过我过来,是想向您提出几点建议,希望在之后行军的时候可以推行。”

副将闻言,觉得这位年轻人说话的态度有些生硬,让自己感觉不喜。

但他对其中一点颇感兴趣。

副将眯眼问道:“你说你在秦人出现之前,就撤到了安全地带?怎么做到的?”

韩信一愣,他本来都打算阐述自己的构想,如何用这几千人迂回穿插,绕过秦军的防线,来一个出其不意的袭击,结果你问我这种基础性的问题?

这就好比自己要证明哥德巴赫猜想了,你突然问一句“微积分的公式有哪些”,简直让热情瞬间消退。

不过韩信耐心解释道:“我们在路上行军,安排的斥候打探范围不够,所以遇到这类险境,我习惯性会保证处于安全距离,哪怕出现袭击,也能在第一次稳住阵型,避免伤亡。”

这话很有道理。

只是它最难理解之处,就是如何提前判断“险境”。

要知道宋义发笑的时候,已经身处险境之中,而大部分人甚至连宋义都比不上,得等到秦人探出头来,才察觉到危险存在,这些通通不符合韩信的要求。

当然,这也是韩信无法理解的地方。

那儿明明看着就有陷阱,你们非但不去排查,居然还安之若素地一头闯进去?

而听着韩信的说法,副将同样摸不着头脑,觉得对方说了和没说一样。

他沉吟片刻后道:“也就是说你靠着经验和感觉判断出来的?”

“不是。”韩信摇头,“难道需要判断吗?”

他觉得这完全属于常识。

就和开水烫手会起泡,淋雨衣湿易伤寒一样,脑子不用转弯都能想到。

副将顿时沉默,判断不出面前这位年轻人是瞎猫撞见死耗子后,在自吹自擂,还是真有本领。

他想了想,接着道:“算了,我们不说这个,你之前说有什么建议来着,给我说说吧。”

“这儿人多眼杂……”韩信有些犹豫。

副将笑了笑:“没事,你说就是了。”

他见过不少眼高手低者找过自己,提出那些异想天开的思路,其中包括“闪击咸阳”“水淹关中”“绕路巴蜀”等等,如果眼前这名年轻人不是一名百夫长,外加有股说不清的气质,仅是一名普通士卒的话,自己完全不会搭理。

韩信深吸一口气道:“现在秦人意识到我们已经渡河,后续想必还会有几波埋伏,那么再想像之前那样,按部就班的推进显然不行,因此我们可以换一种思路,分兵而行,虚虚实实。

主力先在此地休整一个时辰,分兵两千人,绕路去偷袭那些秦人,而在那些秦人会通过后面几波袭击,来判断我们的位置,然后主力在每次遭遇袭击后,都停下来休整,这样会使得那些秦人放松警惕,从而给偷袭部队创造机会,等到偷袭起到成效,正面部队再急行军压上,自然能起到不俗的效果。”

按照他的设想,正面部队起到一个迷惑效果,但也并非一味靠着奇兵建功,而是互相配合,取得最终胜利。

副将摸了摸下巴,否决道:“分兵之后,两军士卒数量都比不上秦人,反倒容易被逐个击破,年轻人多想是好事,但不能不切实际啊。”

韩信皱眉反驳:“数量虽然比不上,但是秦人要想出来决战的话,就不会在路上安排这么多次埋伏了。何况另外那支奇兵是在对方毫无准备的情况下发动袭击,两千人绰绰有余。”

这么一驳斥,反倒让副将的面色阴沉下去。

他摆了摆手:“行了,这事我会和宋公商讨的,你去完成份内的任务吧。”

韩信看出了对方的不耐,便没有多说,径直离开。

他不喜欢蠢货和死人费口舌。

对方是前者,大概率即将变成后者。

……

“伤亡情况如何?”宋义冷着张脸。

但副将拿出面对韩信完全不同的态度,恭敬回道:“禀宋公,那些秦人狡猾,一共是伤了我们一百二十余人,杀五十七人。”

“不算太严重。”宋义松了口气,又问道,“就这么点伤亡,你怎么调查了这么久才回?”

他见副将去了将近一刻钟,以为伤亡情况会很吓人,甚至已经做好了撤退的心理准备,没想到完全在可接受范围之内。

副将解释道:“有个百夫长拉着我提了些建议,所以耗费了些时间。”

宋义不屑摇头道:“这些士卒的话有什么值得听的。他们连本像样的兵书都没看过,难不成你还打算从他们嘴里得到什么良策不成?”

楚地血缘贵族的存在,在战国时候,确实是最等级分明的。

朝堂上的高层官员,基本上都是十八姓之一,等到后期才勉强有所改变,但无济于事。

副将抿了抿嘴,他觉得那年轻人的计策不靠谱,但思路其实很开拓敢想的,不过见宋义是这般态度,便熄了言说具体内容的心思。

……

田仲趴伏在泥地当中,身上盖着枯黄的落叶。

他听着大地传来的轻微震颤,仿佛心脏跳动的声音,便知道那些逆贼将要出现,哪怕自己现在的视野里并没有那些人的影子。

不过田仲没有紧张,面无表情,一直保持着安静。

就像埋在地下十七年,等待属于自己那个夏天的蝉。

……

“哈哈哈哈。”宋义开怀大笑。

副将下意识后退半步,警惕地望向四周,发现没有生出变化后,无奈问道:“宋公此番为何发笑?”

继密林、山丘遇伏之后,宋义又笑了两次,结果次次遇到伏击,每次损伤不多,仿佛因果律武器一样,只要宋义发笑,就准没好事。

宋义咧嘴道:“苦尽甘来,为何不笑,我们一路上遇到秦人的四次伏击,但他们却没能拿我们有什么办法,也就杀伤了三百余人,我们剩下的士卒数量,仍是他们的一倍有余,继续向前,他们已经无计可施了。”

副将咳了两声,无奈道:“宋公所言极是。”

宋义环视周围一圈,继续微笑道:“放心吧,你看这周遭无山无林,完全没有设伏的条件,莫非那些秦人还能从那块烂泥地中钻出来不成?哈哈哈哈,若是……”

这话没说完,他便难以置信地瞪大了眼睛,看着那片烂泥地里,赫然冒出了一两百号“泥人”。

“后军列阵,后军列阵迎敌!”宋义匆忙喊道,调整军阵。

不过显然令旗传达指令的速度,没有近在百丈内的秦军冲杀的速度更快。

田仲持剑冲在最前,每步都要跃出近一丈远,仿佛要甩去浑身泥垢,甩去等待时的焦灼与憋屈。

“风,风,大风!”

田仲一剑刺出,宛若白练当空,楚卒连格挡都来不及,瞬间被刺了个对穿,胸口素白的衣裳染上血花。

而跟在他身后的那些秦兵,同样不弱,外加以逸待劳,力气占了优势。

霎时间内,楚军后半部分是人仰马翻,狼狈至极。

田仲冲入阵中,侧身闪过楚卒的长枪挺刺,趁着对方回势之前,持剑欺身而近,干净利落地割了对手的喉咙。

“第九个。”他默默记着数字,然后又瞥见一名楚卒持盾猛冲过来。

田仲后撤两步,躲开对方凶猛的撞击,靠着灵活绕到敌人右侧,持剑欲劈。

楚卒见状,连忙持盾要挡。

田仲嘴角上扬,这正中自己下怀。

他直接改劈为削,再半弯身子,此剑绕过盾牌的范围,将楚卒半个小腿几乎给砍了下来,皮肉模糊一片,可以见着白森森的骨头。

楚卒发出惨叫,右腿剧痛半废,单用左腿已经无法支撑他的身子,于是他歪斜地倒下。

田仲再补一剑,楚卒便不再惨叫了。

“第十个。”他默念之后,大声吼道,“风紧。”

……

秦人来得快,走得跟快,唯有满地尸体,才能证明他们来过,然后留下的痕迹。

宋义脸色铁青,连让副将去统计伤亡这类场面话都忘说,止不住地念叨:“狡诈,秦人狡诈啊,该死的秦人狡诈啊。”

要知道前面四次埋伏,秦人都是在远处射箭,或者用投掷类的武器,并不冲上前来,两军短兵相接,而且攻击的主要目标,是他们的中军。

因此思维惯性的影响下,大部分中军楚卒都是着甲持盾,但不会手持武器,至于前后两军,更是只持盾,连甲胄都没有,嫌赶路穿着累得慌。

偏偏这第五次袭击,完全不按照常理出牌,一队形同死士的士卒从泥地里冒出,直接奔向他们的后军,乱砍乱杀一通,然后迅速撤走,边上小片芦苇丛里,还留了三十匹马,让他们给骑着跑了。

见着宋义气急败坏的模样,副将又看着周围士气不振的军队,莫名想起之前那名向自己提出建议的年轻人。

他的那些话,似乎正在一一成为现实。

想到这里,副将小心翼翼道:“宋公,我去统计下伤亡情况。”

“诺。”宋义漫不经心应道。

副将匆匆赶往中军,想找到那名年轻人,结果才发现自己连对方的名字都没问过,不得已之下,他选择找来几名千夫长,描述那位百夫长的模样。

其中一名千夫长道:“屈将军,您想找的这人,应该是我手下的韩信韩百夫长。”

副将连忙道:“那他现在人在哪呢?喊他过来,我有事与他商询。”

听到这话,那千夫长神色迟疑。

“怎么了?”副将察言观色,心头咯噔一下,顿时觉得有些不妙,“莫非他在秦人的哪次袭击中死了?”

千夫长摇了摇头,回复道:“不是,他在经历秦军第三波袭击之后,人就不见了,有士卒看见他似乎趁乱,骑马偷偷跑了。”

“偷偷跑了?”副将甚至没反应过来,怀疑自己听错了,在遭遇第二次袭击后,对方还在向他献策,结果秦军第三波袭击时,果断选择跑路。

他感觉自己的神态有些恍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