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造神!笼罩濮阳城的阴云

阵阵轰如雷鸣的蹄声,再次踏碎了白马津周围的清静。

一队浑身浴血的骑兵队伍不紧不慢地驰来,他们的甲胄破碎,甚至不断有血珠滚落,但他们眼中带着嗜血的兴奋,毫不在意身上的伤势。

城墙上的守卫们见状,面露骇然。

这些人和地府中爬出来的恶鬼有什么区别?

他们刚想呼唤门子将白马津的大门关闭,就听见那队骑兵为首者震声道:“吾乃项羽,来寻叔父的。”

听到这个名号,士卒们先是止住了让门子关闭城门的动作,然后几人定睛望去,出声感慨。

“好像真是项小将军诶。”

“绝对错不了,除了项小将军,哪能找出身形如此壮硕者?刚才我看到他时,就觉得有几分相像,没想到真是他啊。”

“不过项小将军怎么弄成这样了,莫非是路上碰见秦军伏击了?”

“别管那么多,先去向武信君汇报再说。”

众多士卒议论纷纷时,项羽已经率军进入城内。

他在楚军中的名望,并不逊色项梁多少,而且他不是靠着“武信君侄儿”或者“项氏嫡系”出名,靠的是力能扛鼎以及切切实实的战功闻名于军中。

但凡见着靠勇武闯出名声的将领,楚卒下意识就会把他与项羽进行比较,往往得出的结论,就是他们皆不如项羽。

不过项羽突然出现在白马津外,倒让许多楚卒好奇。

要知道项梁此次回军杀向白马津,并未要求身在城阳的项羽支援,何况项羽来了也无妨,但带了支浑身浴血的队伍过来,那便留下让人浮想联翩的空间。

一时间内,城内什么样的传言都有。

有人说项羽带城阳的万余楚军来援,结果路上遇到秦军偷袭,只剩下数百人逃脱。

有人说他是走错了路,跑到了濮阳城下,结果被秦军追杀,差点就仅以身免。

更有甚者,开始传言说是城阳已经失守,他们撤回楚地的路线被秦军截断,项羽是过来报信,让大家赶紧撤走。

毕竟楚军昨日在白马津失利,军心本就有所浮动,因此项羽这番模样进城,大多数人都往坏的方向去猜。

……

“见过叔父。”项羽卸了甲,但并未更换内里的衣裳,就匆匆忙忙去拜见项梁。

项梁打量他一眼,问道:“籍儿,你弄成这样,是怎么回事?”

他的神色颇为严肃,但听语气的话,并未有责怪的意思。

毕竟在楚国灭亡之后,项梁就带着自己这个大侄子东躲西藏,完全是当亲生儿子对待,哪怕对方年少时学了几天文,就不愿再读书,学了几天剑,又不愿再练剑,但项梁都没有气愤,只要项羽乐意学什么,他就教什么。

项羽哈哈笑道:“叔父,我没什么事,身上就多添了几道小伤罢了,而那些伤到我的秦人,个个都死透了。”

项梁见着他这副满不在乎的模样,无奈地板起了脸:“我让你老老实实待在城阳,你跑来白马津,这不是给我添乱吗?我早就和你讲过,除非暴秦灭亡,否则你我叔侄二人,不能待在同一军中。”

这乃是范增的提议。

正可谓不要把鸡蛋装在同一个篮子里。

项梁是项氏的族长,而项羽则是项燕的嫡长孙,项氏家族第一顺位继承人。

如果他们在同一军中,遇到埋伏或者战死沙场的话,那么还能由另外一人去执掌项氏,保证家族的团结,若是两人同时发生意外,那项氏估计就要争抢得四分五裂了。

听到项梁语调往上抬了抬,项羽顿时收敛起脸上的笑意。

他咳嗽一声后说:“叔父,您莫要训我,这次过来,我可是帮您的大忙。”

项梁笑骂道:“你过来属于是给我添乱,哪能算是帮忙?”

跟在项羽身后的龙且道:“武信君,您这就是误会项公子了,我们在路上碰见一队秦军,少说也有六千余人,当时项公子直接率领我们,冲阵偷袭,杀了个三进三出,等到秦人崩溃逃散,项公子再带着我们衔尾骑射,一直追到可以看到濮阳城池的地方,我们才停止追击,赶来白马津。”

项梁闻言一愣:“籍儿,龙将军所言可是真话?”

这话要是由项羽说出,那他多少会认为有些不靠谱,但龙且平素稳重,又是楚军将领中的新锐,靠着战功一路晋升上来,他在项梁心中,说话可信度很高。

项羽点头道:“岂能有假。我得知叔父你要来白马津,便是带着八百来人,二人一骑地赶过来支援,没想到在驿道上见着赶路的秦军,从后方杀过去,他们倒也不经杀,随随便便就被杀得零落,不过撤离的时候,倒还组织了一次像样的反击,给我增加了些麻烦。”

当然,他内心的根本想法更为纯粹,但没有直接说出。

那就是见猎心喜,来找陈昭的麻烦。

项梁眯了眯眼,陷入沉默。

得亏是有籍儿在啊。

他原以为濮阳城内的秦军,反应不会这么迅速,至少得等到三四天后才会有动作,到那个时候,自己早就把北岸的那名秦将给解决掉了,再扭头对付濮阳方向的秦军,简直轻轻松松。

没想到章邯如此果断,直接是派兵出城。

虽然不知道那几千秦兵的战略目的是什么,但无论是啥,都能给自己造成大麻烦。

所幸项羽将这个麻烦,提前给扼杀在了摇篮之中。

项梁深吸一口气,脸上展露笑容道:“汝真可谓我项氏麒麟儿啊。”

……

随着项梁的这句话,项羽在路上八百骑大破秦军的事迹,顿时在白马津的楚军驻地中传开,外加那些从战场上有着亲历的几百号人现身说法,佐证了此事的真实性。

于是原本那些流言不攻自破。

对于项羽的神勇,无数人是心向往之。

“要我说,往上细数千载,乃至追溯到三代时期,也没有像项小将军这样勇武的将军,暴秦的那些什么王翦啊、白起啊,他们都只能指挥军队罢了,但要是碰上项小将军,估计得被斩将夺旗。”

“是极是极。项小将军这样的人物,我都只在神话传说中听过,我听阿父说过蚩尤当年骑着食铁兽打仗,就是以一敌百,和我们项小将军一样。”

“我们有项小将军统率,何愁暴秦不亡啊!”

“楚地有句古话,叫做‘楚虽三户,亡秦必楚’,原来我是不信的,现在我是不得不信了。”

“话说对岸的那秦将有什么好怕的,他这几次大捷,都是占了偷袭罢了,要是正面和项小将军对上,必然溃败。”

“对了,你们知道项小将军少年时候的事迹吗?我听说……”

舆论最喜欢两件事,即是造神和毁神。

而此事有项梁和范增在背后推波助澜,一来是为了提振低沉的士气,把昨日失利带来的颓唐给扫空;二来则是为了提升项羽的声望,在这个时代,声望比金钱更加宝贵,可以靠它收拢人才。

因此白马津的士卒口耳相传,连项羽年少时期横行会稽的事迹都被挖掘出来,没有人不知道他的名字与事迹,待到日后他们离开白马津,项羽这个名字将会传得更广。

……

与此同时,濮阳城内仿佛笼罩着一层厚厚的阴云,空气中凝结的郁气甚至要渗出水来。

章邯的脸上没有怒色,却沉得吓人。

“八千士卒早上出城,过了两个半时辰,你就带着三千七百人逃回来,你要我说你什么好啊。”他叹了口气。

廖副将想要辩解,张了张嘴,但不知该说什么。

是啊,自己又能说什么呢?

怪那些楚人狡诈,从背后发动袭击吗?

可这不是因为自己考虑欠佳,只想着楚人会在白马津方向设伏,派了大量斥候去前方探路,完全是顾头不顾腚,没想会有敌人从后方冒出。

怪麾下士卒的士气低沉,没能死战到底吗?

说实话,他现在回想起那些楚人骑着战马,一往无前地冲入阵中,仍旧暗暗心惊,那些楚人简直不知道死亡是何物,面对这样的敌人,怎么能不感到胆寒。

怪撤退时士卒无序,导致楚人用“放风筝”的战术,造成己方大量伤亡吗?

这就更不可能了,自己能活着回到濮阳,都是运气使然,那名楚军领头的将领,明显就是想着斩将夺旗,夺旗他是成功了,不过斩将的结果出现了些偏差,和自己待在一处的张千夫长,拼死挡住了对方,让自己有机会撤离,但失去大纛,想让被冲散的士卒再集中起来,基本没有可能。

章邯有些失望道:“我派你打这个头阵,是觉得你能稳扎稳打,让我们在白马津附近可以有处立足之地,后续增兵也有去处,可没想到……罢了,按照律法,你拿爵位抵罪,得降为上造,可有异议?”

要知道他原本是少府,在军中没有势力范围,哪怕从掌军开始,就一直在培养亲信,但直到现在,有才能又值得自己信任的将领,不过寥寥数人耳。

而这位副将,即是章邯最看重的亲信。

因此他才会派副将前去打头阵,一来是觉得手下诸多将领中,只有这位副将适合此类稳健的任务;二来则是想着副将顺利完成这个任务,获取战功之后,自己就顺理成章有了提拔他的理由。

可章邯完全没想到会是这么一个结果。

哪怕自己想保对方,都没有理由,只能照章办事。

廖副将默然片刻,应声道:“我没有异议,是卑职辜负了将军的期待,若将军还要派兵征讨白马津的逆贼,请让我作为一名普通的士卒参战,哪怕战死,我也不会后悔,以证明我并非畏惧那些逆贼。”

章邯点了点头,然后无奈道:“我明白你的意思,但恐怕我们最近不会再派兵支援白马津了。”

自己之前强压着其他人,提前出兵支援白马津,结果闹成这样,其余的那些秦军将领,自然是沸反盈天,提出大量意见。

在这样的情况下,章邯不可能再度将这些人的意见强压下去,继续出兵支援白马津。

廖副将抿嘴道:“莫非将军要坐视陈庶长在那边苦战,却迟迟得不到支援吗?这样的苦我们自己吃过一次,难道还要……”

“好了。”章邯打断,摆手道,“这样的问题,不该由现在的你来提出意见。”

廖副将顿时意识到自己将降为上造,必然不能继续担任高层将领,这类话题,确实不该由自己插话多嘴。

见着对方沮丧的神色,章邯知道自己的话说得有些重了,但却没有什么办法。

毕竟事实已成定局,现在自己再想从濮阳调兵支援白马津,除非陈昭那边能出现奇迹,再来一场大胜,不然董翳、司马欣那些人,必然会反对自己的建议。

章邯深吸一口气,语气有些生硬道:“好了,你先出去吧,关于你职务交接和爵位降低的文书,我等会就会宣布出去了。”

廖副将起身,朝章邯郑重地躬身行了一礼:“卑职能有今日,全仗将军栽培。不过离开之前,卑职还有几句话想说。”

“请说吧。”章邯面无表情,但嘴角不着痕迹地紧绷了一瞬。

廖副将沉吟片刻道:“我今日遇到的楚军,战术有些奇怪,他们并非靠着战车冲入我军阵中,而是只骑着战马就这么做,而他们这样的战术冲击的威力,不亚于战车,但多了几分灵活,而且在追击战时,简直宛如噩梦,请将军一定要重视此人。”

骑兵冲阵的战术,此前并未得到广泛运用,但廖副将属于为数不多的受害者,能发现它的可怖之处。

章邯微微眯眼:“此番手段,与陈庶长较之如何?”

提到冲阵,他自然是想起陈昭。

副将回道:“相较于当日濮阳城外的场景,这支楚军更为暴烈。”

毕竟他只见过陈昭这一次出手,而没有目睹白马津以及大河北岸这两场突袭战,因此只能借此作为评判。

揉了揉下巴,章邯回道:“好,我知道了,你出去吧。”

片刻后,廖副将告退,帐内安静下来。

不过这份安静没有维持多久,章邯听见董翳几人聒噪的声音在帐外响起,将他的思路打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