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朗气清,惠风和畅。
若非盛夏的日头太过毒辣,这正是郊游踏青的好时节。
此时的濮阳城下,绝大多数楚军士卒无所事事,在摔跤、赌钱或是懒散地躺倒在营里。
这也是没办法的事。
毕竟他们拿城里的秦军没辙。
一来,楚军没有足够的攻城器械。
他们本就准备得不算充分,加上一路从东阿追过来,打的都是野战,没想过也没准备云梯这类的器械。
现造的话,没有工匠,就算是有,那少说也得花费十天半个月。
其次,濮阳城的防守能力,本身就很不错。
它作为东郡的郡治所在,不是什么小城,城中有近十万人口,哪怕再涌入十余万士卒,粮食储备也是够的。
外加章邯那手决堤护城的策略太过毒辣,基本绝了楚军破城的念想。
最后一点,则是现在包围濮阳城的,并非真正的精锐。
在秦军决堤护城之后,项梁知道它是攻不下来了,于是让项羽带着名义上的偏师,去攻占东郡内其他的大城。
种种因素叠加起来,现在的楚军如此懈怠,不是没有原由的。
而中军大帐内。
宋义站在中间,劝道“武信君,现在士卒懈怠,军心骄纵,秦军主力就在城中,您得整顿军纪了。”
作为曾经的楚国令尹,他在项梁拥立熊心的时候,便前来投效。
凭借着之前的身份,宋义在现在的楚国内,地位不低,只是他并非项氏一派,无法接触权力核心,算是位高但权轻。
于是宋义正隐隐向熊心靠拢,试图走另一条路来获取权势。
项梁不以为然地笑道:“宋将军,您多虑了。现在被我们城中的章邯,看似战绩厉害,实际对上了,我觉得其实也就那样,纯粹是周章他们太过草包。”
相较熊心、宋义来说,他更像真正扛着大楚旗帜的人。
在会稽郡斩杀太守殷通后,项梁带领八千江东子弟北上,连战连捷,未尝一败。
什么大秦战神章邯?
他项梁才是真正的兵法大家。
宋义有些无奈道:“我听闻楚地有位老练的猎手,他带着弓箭和黄犬进入山林,可以捕获熊罴,杀死老虎,但他却因此骄傲自大起来,最终被一只小小的老鹰啄瞎了眼。
现在我军虽然暂时打赢了秦军,但并未伤到他们的根本,而且秦人凶悍,远胜雄鹰,堪比虎豹啊。
我希望武信侯……”
项梁微微皱眉:“行了,我明白你的意思。明日我会安排人去往军中巡视,不过宋将军生平鲜少从军作战,还是多多专注于文职为好。”
这段话里的意思就很明显了。
他不希望宋义在自己耳边继续叨叨。
“唯,在下告退。”宋义默默叹了口气,拱手离开营帐。
边上的陈婴开口道:“其实宋将军也是好意,想提醒您注意军纪来着。”
项梁冷哼一声:“呵呵。他啊,明着是这么说,恐怕实际上是想借这个由头来染指军权。阿婴啊,可不是所有人都像你这样没有野心。”
自己掌控着义军势力最大的楚国,不知多少人眼馋他这个位置。
因此能让项梁完全放心任用的,只有项氏亲族。
除此之外,唯有寥寥数人可以得到他的信任。
陈婴是一个,范增也是一个。
陈婴能得到信任,是因为东阳县有数千人举事,将他推为首领,但陈婴不敢领头,便率众归附项梁,并且交出了军队指挥权,但凡有野心的人,肯定会选择单干,至少不会把军队全盘交出。
于是项梁放心让他担任上柱国。
而范增能受到项梁信任,除了有屡献良策的功劳外,更是因为他的年纪上了七十,且没有子嗣,没有争权夺利的理由,也没有结党营私的威胁。
顿了顿,项梁接着道:“现在城中的秦军初败,断然不敢出城作战,而我军再围困他们两日,便是辗转去攻打其他城池,通过战斗来提振士气,不比平日里打骂有效?
他宋义连人都没砍过,懂个屁的行军打仗。
算了算了,我们不谈这个。
范公,您对齐国田荣的事怎么看?
这忘恩负义之徒,可恨,可恨。”
说这话时,项梁眼中闪过一丝冷光。
田荣和他堂兄田儋,都是齐国田氏宗族远支。
在大泽乡起义后,他俩在齐地响应,重建齐国,田儋为齐王,田荣担任相国。
只是他们的统治并不得民心。
在今岁六月,他们引兵向东,却撞上了章邯,遭逢惨败。
田儋直接死于乱军之中,田荣收拢残兵,逃到东阿。
听到这则消息,齐人直接拥立齐哀王的弟弟田假。
项梁恰好在这时率军北上,解了东阿之围,也算救了田荣一命。
没想到田荣内战内行,打不过秦军,但回国直接把田假的军队击溃,迫使田假逃进楚国。
项梁想着齐国内部安定下来,于是邀请他率军来一并围杀章邯。
没想到田荣反而端起架子,提出让楚国把田假交出。
范增揉了揉眉心,淡淡道:“现在天下未定,暴秦尚存,我们和齐国之间的矛盾,并非主要矛盾。
但我不建议将军答应田荣的要求。
如果将田假送回去的话,恐怕别人会以为我们软弱可欺,以后提出更加过分的要求。”
项梁若有所思地点点头。
自己现在最大的对手,就是秦军。
等到灭掉暴秦,他有了闲工夫,再去一个一个收拾这些不听话的诸侯。
明悟这个道理后,项梁接话道:“范公所言极是。我接下来……”
不过话音未落,他便听到帐外似乎传来一阵嘈杂,远处隐隐传来战鼓擂动之声。
刹那间,项梁意识到有变故发生。
他瞬间站起。
本就一直穿戴着甲胄,再镇定地拿起兵刃,项梁道:“阿婴,你在这照料范公,我出营看看。”
与此同时,一名亲兵慌乱掀开帘帐。
“军中因何事喧哗?”项梁不怒自威。
亲兵咽了咽口水,惶恐道:“禀将军,濮阳城东处驻军,遭秦军袭营。”
“怎么可能?”项梁瞪大双眼,脸上写满了不可置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