次日,清晨。
微润的空气带有几分青草芬芳,鸟鸣透过枝丫的间隙,脆亮依旧。
城郊的营地当中,则是处于忙乱状态。
“大家伙把东西都收拾好,别落在这里,到时候走了,可没机会回来拿。”营地中,胡牛用大嗓门喊着。
黑羔、陈虎他们,则是四处“溜达”,查看有没有出现疏漏。
哪怕是三五十人的旅行团,每个人只带个行李箱,都不免因为行程仓促,出现遗忘物件之类的种种意外,更别说将人数扩充十倍,军中还有各种辎重粮草需要核查。
光是想想,就让人头大。
不过手下有几名百夫长帮忙监督,自己只需要最后过目一遍。。
陈昭放下心来。
于是士卒们收拾行囊的时候,他静静站在营门处,目光投向街道尽头。
自己昨日与张苍约好,他们在巳时一刻碰面,然后出发。
不过现在方才辰时过半。
而等待过程略显乏味,陈昭的目光不由得移向长街。
阳武县并非什么富庶的大城,户数也就两千出头。
只是路上来往的行人,未免也太少了点。
毕竟穿越过来之后,自己一直待在荥阳,郡府所在之处,除了宵禁时间外,城中哪哪都是人,尤其开市赶集时,更是摩肩接踵,挥袖成云。
因此见着阳武县的这般情况,他有些不太适应。
想了想,陈昭迈开步子,跟上一位老者。
“敢问老伯,您这是去做甚?”他开口问询。
老者侧过头,望向陈昭的目光有些奇怪:“抢收去啊,这个时令难道还有别的要紧事嘛?”
陈昭一愣。
别看自己开发了耕种这项技能,但那是通过前世在阳台侍弄花草和培植大白菜后,学会了施肥和松土技巧,至于怎么正经地去种庄稼,他还真不懂。
陈昭想了想道:“老伯您都这么大岁数了,还要下地耕作,实在辛苦,不过那些年轻人去哪儿了?”
自己面前这位老者,少说年逾五十。
在古代,五十多岁的人多多少少会有些毛病,而且身子骨肯定比不上后世同龄人那么硬朗。
但他仍需要下地干农活,这是陈昭不理解的地方。
要知道战争尚未波及阳武县,此地尚且算得上太平,没有充足的人手去进行耕种,完全不符合常理。
老者叹了口气道:“年轻人啊?哪家还有年轻人,年年都要服徭役,要是没钱雇人顶替名额,那就得去长城边上,去南方那老树林子里。听说去年陈郡闹了乱子,又招了好些年轻人被征辟过去,我的两个儿子去了,到现在都没消息……”
“节哀。”陈昭想要说些安慰的言语,却又觉得什么话都过于苍白无力,只能挤出这两个字。
老者摆了摆手,似是麻木,似是无奈接受现实。
不过他缓缓开口:“日子是苦了点,但好歹有地种,嗐,总是要种地的嘛。”
望着老者黝黑且干裂的面孔,陈昭点了点头。
总是要种地的。
……
目送老者离开,陈昭靠坐在街边的一块大石头上,陷入沉思。
他有些庆幸。
自己在刚穿越过来,获得骑砍系统的时候,没有因为它的机制,去选择杀死无辜的百姓。
或许大部分人平日里会偷奸耍滑,会懈怠疲懒,会生出各种歪心思,试图在严丝合缝的现实中钻空子,找出一条捷径。但他们也认真地经营自己的生活,无论周遭环境多么恶劣,都愿意俯下身子,踏踏实实地种地。
“天明,坐这等我呢?”
陈昭闻言,恍然抬起头来,不知张苍何时到了近前。
“当然。”他出声应答,站起身来,顺手拍去袖口的灰尘,然后便看到了不远处的那辆马车,
陈昭咂了咂嘴,用玩笑的语气道:“老张,你这搬家呢。都带了些啥子,是担心衣裳不够穿,吃的不习惯?还是觉得我会亏待你啊?”
毕竟马车上放着的那三口沉木箱子,实在有些夸张。
要是装衣裳的话,估计张苍一天换一套,两个月都能不重样。
张苍答道:“我只带了三套衣裳,备了十铢黄金和几串半两钱,剩下装的都是典籍。”
“都是书册啊。”陈昭肃然起敬,收起了吐槽的心思。
在纸张发明之前,记录知识的竹简有钱都难买到,更别说张苍的这三口箱子里,指不定还装有后世失传的经书。
要是换成历史学者在这,恐怕倾家荡产都要把它们给买下来,然后找个干燥的洞穴埋下去。
张苍指着马车道:“有了这些典籍,就能方便我俩在行路过程中,好好讨论数术了。”
陈昭沉默半晌,挤出个难看的笑容道:“好啊。”
谈论起数学,平素稳重的张苍说得兴起,甚至会用上附加动作,宛如手舞足蹈,完全不在乎外人的目光以及自己的形象。
“对了,刚才我过来的时候,见你心不在焉的,在想什么事情吗?”走到营门处,张苍关切地问道,没有沉迷于数术的时候,他观察力还是敏锐,整个人也靠谱。
陈昭想了想,然后道:“我刚刚在思考,天下当是什么样子。”
“嗯?”得到意料之外的回答,张苍有些惊讶,“应当是什么样子?”
陈昭抿嘴道:“每个农民都有属于自己的田地;每个商贾都能安心将货物拉到市场上去;每个工匠打造着锄头而非利剑;而像老张你这样的人,可以做着自己喜欢的研究,不被外界打扰。人人各司其职,靠着自己的劳动得到收获。这大概就是我理想中天下吧。”
如果天下可以这般安宁,那么自己刚刚遇见的老者,现在应该坐在屋檐下逗弄年幼的孙子,或者悠哉悠哉地散步去到老友家中,整两盅小酒,一边下棋,一边高声畅谈过往。
而不是在酷暑时节,就得早早出门,去往田地耕作。
张苍侧过身子,压低声音,郑重道:“原本我跟随你离开阳武,是因为天明你的才能与魄力。而现在我愿意追随你,是因为你有一颗圣贤的仁心啊,若是天下由你来治理,恐怕会比现在要好得多吧。”
陈昭眯了眯眼。
自己不过是有感而发,并非真有这么高尚的志向。
不过感受到对方诚挚的目光,他暂且选择默认下来。
但是话又说回来,自己原来咋没发现,张苍说话听起来这么顺耳呢。
嗯……大概是因为他们之前一直在讨论数术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