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82年的冬天无比寒冷,红星厂第三家属区的老冯家却喜事盈门。
俗话讲丈母娘看女婿,越看越欢喜。
一想到女儿终于能找到生命中那个相濡以沫的另一半,冯家老两口真是打心眼里感到高兴。
“爸,宝山呢?”
冯宝芹挽着未婚夫的臂弯羞涩得像刚过门的小媳妇。
今晚冯家摆下家宴,招待第一次上门拜访的未来女婿。
“去请你前进哥了。”
范家与冯家长辈相处得十分融洽,在运输队里范前进又是冯宝山的师父,冯家的大喜事于情于理得通知人家。
不一会儿范前进手提两瓶好酒和徒弟一起姗姗来迟,“冯师父,我爸特意让我带两瓶烧刀子过来。”
“前进,你来就来还带东西。”
酒过三巡,菜过五味,席间冯宝山没少给这位未来的姐夫出难题。
“姐夫,将来你和我姐在家里谁管钱?”
“都听你姐的。”
从战场上回来的郭怀民如同换了一个人,从前那股闯劲儿早就被血染的沙场磨得所剩无几。
范前进从未见过郭怀民,却好像对他很是熟悉。
平日里他最敬重保卫国家的军人,为此还特意向他多敬了几杯酒。
晚上八点,酒气熏天的范前进推着自行车回到家中,远远地他就看见媳妇抱着儿子在院子里等他。
“没喝多吧?”
妻子秦玥是聋哑人,用已经熟练的手语关心着丈夫的状态。
“没事。”
“今儿高兴,多喝几杯。”
秦玥宛然一笑,连忙用鸡毛掸子拂去丈夫身上的积雪。
“人家姐姐定亲,你高兴个什么?”
妻子故作生气,丈夫立刻开始承认错误。
“你可别误会。”
“我是替宝山感到高兴。”
“他这个未来的姐夫特别稳重,将来指定对他姐,对他老冯家都错不了。”
范前进对自己的眼光很是自信,接着酒劲一把将媳妇拥在怀里。
“儿子还没睡呢。”
平日里温柔似水的媳妇今儿不知怎么变得浑身是刺儿,直接把醉酒的丈夫撵到外屋地搭起地铺。
冬天屋里的地上简直凉得像冰窟,不一会儿她又心软地把自己的爷们叫了回来。
两口子一夜无话,直到公鸡打鸣提醒他们太阳再次升起。
“小玥,宝芹妹子跟我打了招呼。”
“等她出嫁那一天,由你来梳妆。”
两口子之间的所有话题都是冯家的喜事,秦玥自然是顺着丈夫的意思答应下来。
“宝芹这丫头从小性格就大大咧咧。”
“这回总算栽在老实人的手里。”
范前进突然觉得很是感慨,从小冯宝芹活像个假小子似的混迹在男孩堆里。
现如今女大十八变,在那当兵的面前温柔得像只小白兔。
“听说宝芹找了个当兵的?”
家属区里东家长西家短的事根本就瞒不住,秦玥自然是有所耳闻。
被她掩埋心底的挚爱也曾是一身戎装的热血青年,现如今彼此天各一方。
“没错,刚从战场上下来的老兵。”
“他以前也住在咱们这片家属区。”
丈夫的话引起妻子的好奇,她心底莫名浮现出“怀民哥哥”那早已模糊的影子。
“你说巧不巧,他家以前就在一组。”
“可是这个郭怀民,我却从来没听说过。”
一群鸽子迎着寒冬的朝阳飞向天空,只听屋子里突然传来盘子跌碎的声音。
“小玥,你咋啦?”
范前进抱起突然晕倒的妻子跑向厂医院,还在被窝里的儿子小刚依旧睡得香甜。
“恭喜。”
“你妻子怀孕了。”
老医生笑眯眯地看着范前进,替他高兴也替他发愁。
范前进在红星厂脸熟,老医生自然知道他的家庭状况。
“去找王主任好好说说,没准能给你家批下一个名额。”
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秦玥带着孩子从北大荒回来是人尽皆知。
原本的兄妹变成现在的夫妻,红星厂有不少人对范前进的气度非常佩服。
“呸,天天带着绿帽还感觉挺美。”
也有些人爱嚼舌根,看着范前进娶了那么漂亮的媳妇心怀妒忌。
郭怀民的再次出现成为压垮秦玥内心的最后一根枕木。
当年她被严秉德玷污后自觉没脸活在世上便跳河寻短见,恰巧赶上兄长范前进到农社看望她。
冰冷的河水没有夺走她的生命,更没抹杀掉她肚子里那个顽强的小生命。
范前进连着照顾她一个月,对所发生之事一字未提。
“妹,我娶你。”
为避免旁人说闲话,也为了让妹妹重拾对生的希望,范家明知秦玥怀有身孕的情况下毅然决然地将她迎娶进家门。
空荡荡的病房内范前进百感交集,望着已哭红眼睛的媳妇不知如何安慰。
他脾气秉性虽直,但脑子并不蠢。
当“郭怀民”三个字出口后媳妇便激动地晕倒,他就猜出个七七八八。
“当年就是他玷污的你?”
“我干死他!”
秦玥虚弱地拉住丈夫的胳膊,脑袋摇成拨浪鼓。
这几年她选择把那段时光主动抹去,不去想也不愿想。
事到如今她将再一次成为母亲,她感到无比幸福。
可惜天不遂人愿,偏偏在她要和剪不断理还乱的过去挥手告别时,过去又再一次闯入她的生活。
那天,已经结婚四年整的两口子头一次敞开心扉。
秦玥把自己在孤儿院的成长经历和那段知青岁月和盘托出给丈夫。
“玷污我的不是怀民哥,而是严。”
秦玥话讲一半,范前进已经气得火冒三丈。
他把妻子表达的严秉德误认为是刚刚接任运输队的严有才。
心底那股浓浓的杀意连同之前的偏见与傲慢彻底把范前进拉进无底的深渊。
“师父,啥事找我这么急?”
“听你小子说要炸死姓严的?”
冯宝山听见师父的话吓得脸色都发白,“都是酒后胡言,莫要当真?”
范前进对妻子所遭受的侮辱难以启齿,但最终还是选择向徒弟明述。
“他娘的,姓严的真是个畜生。”
“看他平日里人模狗样地像个人。”
“居然做出如此龌龊之事。”
冯宝山也是年轻热血,稍一刺激就立刻上头。
“师父,这事就交给我来办。”
冯宝山主动联系起当年一起当铁道兵现如今在化肥厂工作的战友私下里买了几袋过期的硝肥。
“宝山,容我再想一想,你先把东西存在我家。”
在医院照顾妻子的范前进冷静下来后也开始思前想后地犹豫不决,便吩咐徒弟先把化肥搬到自家菜窖。
随后的日子相安无事,秦玥也康复出院。
两口子把添人进口的喜事通知二老,范家的红火日子蒸蒸日上。
有些事就是让人无限地唏嘘,本不该发生却不得不发生。
就在那一天,范前进和冯宝山接到运输任务出了趟远门。
郭怀民也到了返回部队的期限,在冯家与未婚妻匆匆告别后便来到昔日的住处念旧。
“小刚,听话。”
“不嘛,奶奶。”
离过年还有段时间,可市集上已经有鞭炮开始售卖。
郭怀民看见一个齐膝高的男孩正拉着奶奶吵着闹着要鞭炮。
男孩的脸蛋冻得粉嘟嘟甚是可爱,让他的双眼一刻舍不得挪开。
“拿去玩吧。”
“同志,这使不得。”
郭怀民心血来潮地替小男孩的奶奶付了钱,朝着老人家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
小男孩也有样学样地敬着礼,很是可爱。
“答应叔叔,要听奶奶的话。”
郭怀民俯身摸了摸男孩的头,笑眯眯地朝着他做了个鬼脸。
小男孩被逗得前仰后合,拉着他的裤脚不让走。
“小刚,不许没礼貌。”
郭怀民亲昵地捏了捏男孩的脸颊,随即消失在街对面的拐角。
多年以后当他在城南监狱质问冯宝山为何要行如此恶毒的手段夺去范家四口人无辜的生命时才恍然大悟。
“是我亲手杀了他们?”
郭怀民如何也想不到自己的无心之举居然让小男孩意外地点燃已经在菜窖中积聚成巨大隐患的化肥粉末。
望着陷入疯狂的郭怀民,靠在椅背上的秦奋闭目仰天。
眼角的泪花是他此生流下的最后一丝人性。
当“苦味酸”三个字在他心中酝酿之时,一个为了妹妹秦玥的复仇计划就此展开。
有时候杀人很简单,难的是诛心。
老法医就是要留着严秉德的命,让他余生的每一天都陷入无尽的痛苦之中。
“你是狗娃哥?”
当老法医一字一句把自己当年送给秦玥的诗集背诵出来时,郭怀民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
当年那个喝黑狗奶长大的狗娃现如今已是名震一方的司法专家。
“怀民,你不应该如此冲动。”
望着眼前被郭怀民泄愤杀死的女孩,老法医平静得好似一潭无波的碧水。
“我杀人了?”
“我真的杀人了。”
老法医轻轻地把手足无措的郭怀民揽入怀中安慰到,“主会宽宥你的所作所为。”
“愿彼岸之花洗净她肮脏的灵魂。”
那一天老法医引导郭怀民坠入无底的深渊,而多年以后对他一直念念不忘的冯宝芹亦是如此。
两个人处于热恋时,郭怀民曾不止一次的把诗集念给冯宝芹以至于后者也是天天痴迷地念着。
“姐,你嘟囔什么乱七八糟的?”
“我的文盲弟弟,你不懂。”
“你说谁文盲。”
姐弟俩曾为此打闹不已,以至于多年之后冯宝山再次从警察口中听到那几句诗时会感到毛骨悚然。
他总觉得能写出这几句诗的肯定是只不折不扣的魔鬼。
魔鬼使用究极洗脑的手段让冯宝芹向警方说了谎,又无情地将她抹掉并伪装成自杀。
“你很守信。”
“请坐。”
当冯宝山在马晓红的家里见到魔鬼本人时,对方居然长着一张和蔼可亲的面容。
“我本无意杀你。”
“但为了诛杀严秉德的心,只好牺牲你。”
当冯宝山浑身沾满易燃的苦味酸看见那张依旧和蔼可亲的脸庞时,幡然醒悟但又为时已晚。
当冯宝山的死讯在电视新闻中广泛传播时,早就沉溺深渊的郭怀民却对着屏幕发出渗人的微笑。
“我终于有脸去见你,小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