骤然间被折子糊了脸,那人慌忙地乱抓一通,将那折子拿到手中,面上神色极为难看,正欲发作,却未曾想一下子被这折子上的内容给吸引住了。
“锦衣卫勾结五军都督府”、“成国公嫡子牵涉其中”、“王振构陷有功之臣”、“陛下亲封贴身锦衣卫兼北镇抚司镇抚使”、“郕王殿下遇刺”,这桩桩件件,虽然只大概瞄到了几句话,却个个都是关键所在。
那人只觉喉头一阵耸动,口中疯狂分泌着唾沫,拿着折子的双手止不住的颤抖着。
高芳礼见状,立马急走两步,一把夺过了那人手中的折子。
高芳礼对那人沉声说道:“黄大人,偷看老夫的奏折,可不是一件有礼的事儿。”
那个被称为黄大人的,所唤黄道仲,与高芳礼年纪相仿,也是五旬上下,身着青色官袍,头戴乌纱帽,同样也是御史,官居山西道按察御史。
黄道仲眼见手中这份宝贝丢了,有些尴尬地说道:“呵呵,原来此奏……此奏是高大人的,本官只是顺带看了两眼,可不是有意为之,高大人莫怪,莫怪。”
高芳礼赶紧将奏折塞入怀中,悻悻说道:“无妨……黄大人,没有看到什么吧?”
黄道仲心头疑惑万千,他又是个急性子的人,忍不住问道:“高大人今日红光满面,定是有什么大事要奏,不知……呵呵,不知高大人要奏何事啊?”
高芳礼睨着黄道仲,心里暗道:“老夫好不容易碰着这等事,岂可说与你听?”
他打着哈子说道:“黄大人,咱们同为御史,查天下之过,朝廷之过,本就是我等职责所在,这本奏折当然是本官探访民情,为国所奏。”
见高芳礼不愿说出来,又瞥着了那几个关键词,黄道仲心中是火烧火燎,心急如焚,心中暗骂着高芳礼,面上却带着笑意,说道:“既然如此,呵呵,那本官就预祝高大人马到成功!”
“多谢,多谢……”
高芳礼不愿与她多说,随意应付了两句便匆匆离去。
黄道仲见高芳礼离去匆忙,心中已经认定了高芳礼定是有什么大事看着他。
黄道仲正暗戳戳猜测间,自他旁边,刑部员外郎黄瑄缓缓走来,嘿嘿一笑,唤道:“黄大人,怎么还不进去,在这儿想什么呐?”
黄道仲转头一看,哟!还真是想什么来什么。刚才瞧着高芳礼奏折上,明摆着意思是五军都督府与锦衣卫断案不公,陷害忠良,既然如此,那让咱刑部来断案,岂不是能狠狠杀一波五军都督府的锐气?
这位刑部员外郎黄瑄与黄道仲乃是同一年进士,当年也是同坐过一个考场的学子,只不过如今的黄瑄,乃是五品官儿,他却还在六品御史上原地踏步,即便如此,黄瑄的权利依旧不能跟黄道仲相提并论。
黄道仲可是大明最高贵的言官,逮谁骂谁,谁又敢管?
因此在黄道仲面前,黄瑄虽然看出黄道仲一脸丧气,却也不好多说什么。
黄道仲又怎可说出他是眼馋高芳礼得了件“好事”?忙说道:“没什么,没什么,呵呵,老夫昨夜操劳国事,没有休息好而已,黄大人是何事如此高兴呐?”
黄瑄兴冲冲道:“本官刚刚昨日才知,这五军都督府闹了件大案子,若不是本官的同乡好友在里面当差,本官还不知道呢!”
“哦?是何大事?黄大人可否细细说来?”
黄瑄对争功之事倒是心淡许多,也生不起什么眼红的心思,说道:“呵呵,黄大人且听老夫说来,这事啊……”
黄瑄对这件案子也所知不多,只捡一些重要之处与黄道仲讲了一遍。
说罢,他便抚须道:“事情便是这样……本官所知甚少,黄大人莫怪,呵呵……”
正说着,他忽然面色一变,急急说道:“哎呦!时辰快到了,黄大人,咱快快入宫吧!”
“原来如此……原来如此……”,黄道仲喃喃道。
他这才明白为什么高芳礼缄口不言,原来是这样藏着这等大事。身为御史,当然是与天斗,与人斗,为天下海晏河清而立言,如今出了这等大事,又岂可闭口不言?
但黄道仲也是有操守的人,既然高芳礼已经写好了折子,他又怎可去抢他的功劳?
黄道仲瞅了瞅身上这件青色官袍,他已经做了一辈子御史,也骂了一辈子的人,但终其最后,大概率也是要穿着青袍致仕回乡。
但如今却有一个顶好的机会摆在他面前,只要抢先一步奏出来,他便是领头人,瞬间便可在百官之中打出自己的名气,打出自己身为御史的面子,将来致仕之时,说不准还能升官光荣回乡,荣耀乡里。
黄道仲心中激烈地进行着挣扎,一番天人交战之后,猛地一甩袖子,狠狠道:“不管了!这事是老夫从黄大人口中打听到的,关高芳礼何事?老夫也不算夺了他的功劳!”
正直高尚的黄御史正了正头顶的乌纱帽,一撩袍裾,大步走入左顺门。
“陛下!臣有本事要奏!”
早朝刚开,昨夜批了一夜奏折,满脸倦怠的朱祁镇正等着百官又有什么奏疏要上,便听到黄道仲突然上前一步,声音洪亮地大声喊着。
站在他身旁的高芳礼也被吓了一跳,心想这又出了什么鸡毛蒜皮的小事儿,黄道仲激动个什么劲儿?
百官们都齐齐寻声看去,只见所奏之人乃是黄道仲,纷纷充满了疑惑。
这黄道仲是朝上有名的废话连篇,但凡上奏,必定是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什么哪家筑墙越界了,哪个百姓与谁产生争执了,哪个大臣又纳了一房小妾,又逛了几回教坊司,甚至是朝上有谁放了个屁,这黄道仲都要大书特书,上前怒批一顿。
今日估摸着与往日没什么区别,但瞧着黄道仲脸色通红气喘如牛,众大臣都带着些好奇,想听听这黄道仲能放什么好屁出来。
朱祁镇饶有兴趣地看着黄道仲,他也疑惑黄道仲今日为何如此激动,呵呵笑道:“黄爱卿,莫急,有何事要奏?与朕奏来……”
“皇帝无道啊!锦衣卫无道啊!五军都督府无道啊!刑部无道啊!”
一声声高亢地“无道”响彻整个大殿,众大臣皆呆滞当场,朱祁镇的笑容也缓缓消失在脸上,这厮一张嘴就骂自己无道,吃错什么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