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屋十人两桌饭,在奶奶麻利的操办下不到一个小时便全部上桌,孩子们臊子面里加入猪油和油泼蒜泥,吃的十分爽口自在,一个个争先恐后狼吞虎咽,仿佛在吃饭竞赛,炕桌上的大人则吃的慢慢悠悠,贾姑妈吃了几口饭见奶奶还不来就餐,不由得跑到厨房去邀请,两人之间又是一阵客气的推辞,只见奶奶把剩下的切面全部下到沸起的面汤里,煮沸之后添加凉水,待再次煮沸后将面条全部用漏勺捞起来,放入准备好的铁盘里,给冒着热气的面条抹上喷香菜籽油搅拌均匀然后铺开散热,放冷之后便是简易的凉面,奶奶端起铁盘凉面和贾姑妈一块回到书房里,给没吃饱的孩子们重新加面,然后三个大人才重新坐炕上边聊边吃起来。
饭后已是午后,贾姑妈这次回娘家,一是趁着川里农忙刚告一段落,二是来看看自己久已不见的爹娘——马成岳的大爷爷和大奶奶。从川里到山里,羊肠小道崎岖坎坷,翻山越岭的艰辛自不必说,三十里的山路,步行脚程快的也要两三个时辰才能到达,她们娘三天蒙蒙亮的时候出发,现在还想趁着天黑之前再赶回川里周家庄去。这娘三也是到了尚家村以后才知道母亲生产坐月子的消息。又到了分别的时候,一行人走到了院子里,贾姑妈将一开始带来的白色尿素袋打开,里面是一大包青大豆,上面还带着碧绿的豆苗,还有几个熟好冒穗的玉米棒子,这些都是川里特产,山里种不出来,母亲看见十分高兴。这些对马成岳这些孩子们来说也是稀罕物。母亲高兴的拍着贾姑妈的手说,“大姐,回去给我娘家人带个信儿,不用来看我了,等我出了月子,我带孩子们去川里看望他们。”说完竞对这位象征着娘家人的川里来客颇为依依不舍。经过短暂的寒暄和道别,奶奶和母亲将他们送出门外。这两个小时的融洽相处,也消除了马成岳对大哥哥和贾家表兄弟的隔阂,主动要求跟着他们到大哥哥家去玩儿,顺便看看久不见面的山羊胡子大爷爷和爱叨叨却总是笑眯眯的大奶奶。一行人走到五爷爷家巷子村头井台下面的时候,响起来一阵噼里啪啦的鞭炮声,一挂鞭炮刚响完,又是一阵。马成龙科普道,王家的大肚子婆娘也生了,看来还是个双胞胎哩。马成岳接口道,加上我们家,这个月咱们北村已经四个新娃娃出生了哩,不会被计划生育抓走吧?大成龙拍了下他的脑袋自豪的说道,“咱们老马家人丁兴旺,你三爷爷是国家干部,五爷爷是大队书记,你爷爷是队长,谁敢管咱老马家的计划生育?”贾强国拌嘴道“就你老马家牛逼,计划生育是国家滴,又不是你马家滴”贾善国捧哏道“老二说的对,你们山里人就是野蛮,没人管”。马成虎给自家老大帮腔道:“你们两个怂也是马家滴外甥,怎么胳膊肘往外拐哩?”贾强国咧着龅牙大笑道,因为我们是外甥啊!马家两兄弟将这俩二流子老表钳住脖子嬉闹着往井台下面的自家拖去。马成岳拿着小木条在后面抽打这俩人屁股。贾姑妈笑的合不拢嘴。
大爷爷家住的院子很大年岁很久,房龄自然也很老,正门口是一个小崖,下面的洼地里种着几棵白杨树,白杨树现在已经很高大,浓密的树荫完全盖住了门台,院子的门楼也十分低矮老旧,下面洼地里长满了浓密的野草,经常有野兔野鸡野鸟在这片树林里觅食,整个院落的气象看上去颇为古旧萧条。这个院落又掀起了一段尘封的往事,据爷爷说他们年轻时兄弟几个刚分家,那时候三爷爷在部队刚退役,分配到了化臧寺林站当护林员,大爷爷和二爷爷无处可去,守在正上方的老宅子两边的厢房里跟太爷太奶住在一起,二爷爷准确来说和大爷爷三爷爷五爷爷和尕爷爷马成岳爷爷他们不是亲兄弟,四爷爷在他们小时候就已经早夭,二爷爷是他们收留的同族孤儿。那时候五爷爷在遥远的县城里闯社会,这院子和房子都是爷爷奶奶在太爷爷太奶奶的帮助下亲手盖的,后来二爹爹和二爷爷的儿子三爹爹相继出生,不大的一个院子里,住三户人家已经十分拥挤,爷爷那时候颇有志气趁着自己儿子出生,又不习惯住在自己爹妈脚底下,于是找人算了一处风水佳地,在下面重新起了一个院落,之前的院子便让给了大爷爷一家居住。时光荏苒,一代人老去,一代人长大,一代人出生,这中间又有无数故事和道不尽的悲欢离别。
他们推开老旧的木门鱼贯而入,进去便是一排窄小的门道,右手边第一间是二爹二妈的卧房,往里第二间是待客书房,第三间是大爷大奶奶的卧房,最后靠墙一间是厨房。东边靠近大路底下是一间柴房,用来堆放柴火煤炭以及农耕器具等。院子有一个篮球场大,最南边开垦种了一些萝卜白菜等作物,墙边上搭了一个简易的木棚,下面卧了一匹黑骡子。一行人进到书房里,二爹外出务工,二妈坐在堂下简易的老旧沙发上,大爷大奶奶坐在炕沿上,旧屋里顿时人满为患,慌的二妈起来四处找小板凳给大家坐。大爷面目还是一如既往的清癯,头戴一顶黑色西瓜帽,一把长长的山羊胡子高高翘起,嘴里叼着大烟斗吞云吐雾。大奶奶是个精神面目和善的小老太太,长一双比三寸金莲稍大一些的脚,腿上裹了缠脚布,据说她小时候刚裹完脚,便迎来了旧社会的解放,除四旧早期也去掉了裹脚布,导致腿脚稍微长大了一些,后来由于沉重的世俗观念,又重新裹上了裹脚布,这道枷锁上去,往后终其一生便再没取下来过。这也导致她干不了繁重的农活,只能做些炒菜做饭打扫卫生之类的家务活。大爷爷懒散悠闲了一辈子也从不干农活。田地里的苦力活儿都由二妈妈一人承担了,二妈妈是一个个子高大粗壮结实的短发中年女人,一双大手比男人的都粗糙。屋里昏暗,马成虎忍不住把门帘子掀开在门板上搭起来,屋里一下亮堂起来,大奶奶笑呵呵的说道,你看我这些孙子,一个比一个俊俏。贾姑妈笑呵呵走过去坐她边上挽着她胳膊,马成岳一看,呵,这娘俩还真是笑的一模一样。再看贾善国贾强国两兄弟,也是咧着龅牙在笑,这标志性的笑容真是祖孙三人一脉相承。大奶奶看着马成岳说道,这是谁家的小娃娃,长得稀罕,像那个谁?二妈妈接口道,该不会是他陆爷爷的孙子马岳岳吧?跟马显长的挺像。马成岳奉承道,二妈说话声音好听。二妈妈咧嘴笑起来,说道,陆妈家娃娃一个比一个精,你看那马妍妍,平时不爱说话,脑子里比谁都清楚。大奶奶吃惊道,快呀,都长这么大了,上次见到还在怀里吃奶。大爷爷喷了一口雾说道,这小子头跟肩膀一样宽,头大耳朵大,身子又皮实的很,以后一看就是当官的料,最不济也是个有钱人。马成岳被夸的手足无措,在沙发前的桌子沿儿上坐了下来。贾姑妈说道,爹,妈,我想着带两个娃子就先回川里了,过年再来看你们,川里菜地里也该忙了。大奶奶慌的从炕上跳下来,说道,你这丫头胡说哩,回娘家了一顿饭都没吃咋能走哩。说完不由分说挽起了袖子,我给你做顿你最喜欢吃的山药惆饭。拦也拦不住的进了厨房里。贾姑妈对两个儿子说道,那我们就再吃顿奶奶做的山药惆饭,吃撑走路正好遛食儿了。
贾氏两兄弟吃饱了肚子以后倒也不在乎接下来吃什么,什么时候走,百无聊赖之际看到大爷爷家门背后立着两把长约一米的木剑,剑柄还栓着红布条,和电视武侠剧里的宝剑几乎一样,顿时惊喜连连,一人拿了一把,反复观摩爱不释手,立刻进入角色,一个扮演包不同,一个扮演令狐冲,几乎要举办跨界侠客对打综艺。这两把剑是大爷爷给自己大孙子二孙子制作的玩具,男孩子天生喜欢武打和兵器,马成龙和马成虎拿这两把剑已经玩耍了有一阵子,失去了新鲜感,他们现在更喜欢弓箭弹弓之类具有杀伤力的玩意儿。大爷爷虽然生性惫懒,但是是一个制作木工活的高手,据他自己说年轻时得过鲁班门人的技艺传授,连诸葛亮的木马流牛都会做,这些小玩意儿更不在话下,院子的仓库里还放着一辆他用木头制作的自行车嘞。马成岳看他们俩一人一把宝剑在手,自己作为雪山飞狐的传人,怎能没有一把刀呢?他眼珠子一转满屋子打量,看到堂上的青桌上供着一个木架,上面放着一把疑似刀鞘的东西,刀柄上垂着已经泛黑的红丝,看上去古朴而厚重,不像是他一只手能拿起来的样子。木架前面是一个青灰色的小香炉,他跑过去爬到椅子上生出两只手就要去够,慌的大爷爷从炕上蹦下来,一跑一蹦窜到跟前,丝毫不像一个年迈的老头儿。将他抱下来说道,这见血的东西你可不能碰,这是祖上你们太爷爷的兄弟留下来的东西,这是正儿八经的砍马刀。俯视着马成岳说道,你问问你大哥二哥敢不敢碰这东西?马成龙马成虎不约而同的摇了摇头,显然他们已经因为这个事儿挨过不少次毒打。大爷爷看着孙子们这么乖巧说道,今天给你们看看也无妨,但是千万不要传出去,退后退后都退后,五个孩子往后各退开一米,中间空出一个圆心,大爷爷右手持刀噌的一声拔了出来,只见这把刀青光湛湛,刀身磨损颇多,刀头已经呈椭圆形,接近刀背处有一条半米长已经泛黑的血槽儿。刀锋犹在,拿它砍杀个牛羊依旧不在话下。大爷爷介绍道,这把刀从头至柄,长一米一,重七斤六两,刀把长三十二公分,上面裹的是鹿羔皮。接着杀气凛凛说道,“死在这把刀下的土匪强盗,何止两三人?”唬的几个孩子目瞪口呆面面相觑。大爷爷将刀入鞘,双手端着恭恭敬敬放到刀架上,点燃三炷香拜了三拜,插进香炉里,然后正襟危坐在椅子上,像极了一个神秘的武林高人。几个孩子心潮澎湃恨不得要跪下磕头。大爷爷说道,都坐好,今天就给你们娃娃讲讲祖上的来历和英雄事迹,免得以后出去受人欺负。他闭上眼睛凝神回味了一会,缓缓开口道,“我们本不是甘肃人,清朝末年列强入侵天下大乱,社会法度荡然无存,这个时候妖魔鬼怪土匪强盗都窜出来了,山河倒悬,神州崩坏。天地为炉,阴阳为炭,我们老百姓就是这生活在火炉里的蚂蚁,军阀混战,遍地饥荒和瘟疫,各族姓之间也往往因为一些历史积怨杀人放火灭人满门。我们祖上原本在陕西山阳大柳树村,乱世中为了活命逃难,我太爷爷那一辈,老祖宗三兄弟拖家带口牵着骡马牛羊一路往西北人烟稀少处逃窜。有时候白天休息夜晚赶路,有时候夜晚休息白天赶路,跋山涉水将近一个月终于进了甘肃武威郡境内,这里地势平坦一马平川,遍地荒烟长草,沿河地带稀稀疏疏居住着一些人家,倒也算平静,这个时候老祖宗们的父亲病重离世了,三兄弟十分伤心,找了一块地举行了简单仪式将父亲埋葬了,这时候三兄弟中的老二不想再走了,决定给父亲守墓,于是便留下来开垦拓荒搭建草屋,定居在了这里,老大和老三经过短暂的休整,帮老二搭建好房子,决定继续往山里走,他们认为这种乱世可能还要持续几十年甚至半个多世纪,硝烟和战火迟早要蔓延到这里,为了后代的安宁,他们继续向深山里进发,老大和老三又往南走了一个多星期,到了古浪境内,这里是一个与世隔绝安详宁静的小县城,中间是一条河谷,两岸群山连绵,壁立千仞,易守难攻,这里住着不到千余人口,过着与世无争自给自足的生活,老三是个文化人经常听戏曲,知道在北宋时期这里是兵家必争之地,叫虎狼关,西夏以此割据不停侵占大宋疆土,北宋王朝任命杨宗保为元帅带兵西征,杨宗宝兵出京城过黄河穿过地势险峻的虎狼关浩浩荡荡向河西挺进,谁知中了西夏兵埋,兵困两狼山,当时西夏往大宋传言,杨(羊)宗保进虎狼关,羊入虎口,兵困两狼山,命在顷刻。”想以此围困打援,宋天子得知情形,召集朝中大臣商议对策,奈何朝中武将都不敢带兵出征,杨家男儿大都阵亡,只剩孤儿寡母,穆桂英知道丈夫兵困险境,便主动请缨,带领杨门女将周夫人、孟四娘、单阳公主、马赛英、重阳女、黄琼女、杜夫人、杨七姐,邹秀兰、耿金花等女将,旌旗飘飘,以十万火急之速,翻过乌梢岭,进入山高水急群峰耸立的虎狼关,穆桂英见眼前峰陡崖窄两山夹水,风寒云低水恶浪险,的确是个一夫当关万夫莫开的雄关隘道,便在这里与西夏兵展开生死拼杀,奈何寡不敌众惨遭失败,十一女将中有7人遇难,于是在山侧挖了七座大墓,将遇难女将和士兵埋葬其中,以天罡北斗七星阵布列,祈求上苍保佑,之后在峡谷南岸的营盘台上按营扎寨,准备另寻出路,找了几天始终不得其道,这时一只黄羊穿过遍布的荆棘和长草来到穆桂英营前,边看着她边往外走,穆桂英很快明白了它的意思,下令拔寨起征,跟着黄羊翻越横山,穿过土门清凉寺,来到两狼山地界,大败围困杨宗保的西夏兵,两军终于会合,沿着丽水河岸一路潜行,兜了一个圈子大败驻守虎狼关的西夏兵成功夺取虎狼关,佘太君闻讯赶来,与杨门众将士又喜又悲,涕泗横流。这便是著名的戏曲,杨家将倒取虎狼关。后来虎狼关便改名为古浪关。上面的河谷地带,为了感恩黄羊带路,便起名为黄羊川。老三觉得这里离老二和父亲的坟墓较近,又与世无争,于是便决定定居于此。老大则携家带口继续往深山老林进发,一路披荆斩棘逢山开道,又走了三日,终于到了现在的尚家村。于是便定居于此,刚开始每隔两三年,三兄弟之间都会重聚见面,后来渐渐的各自开枝散叶,便杳无影讯。只是有家谱记载,后人们都知道这回事,知道县里和坝上都有当家子亲人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