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我没法把思想传送到别人脑子里。即便在能力最强的时候,我也无法传送,只能接收。也许有些人拥有传送的能力,他们甚至能把思想传送给那些不具备接收能力的人,但我做不到。就这样,我成了社会上最不受待见的那类人:偷听者、偷窥者。借用一句古老的英国谚语:偷窥者只见烦恼事。确实,我曾经特别渴望与人交流,绞尽脑汁要把想法植入他们的内心。我会坐在教室里,盯着某个女孩的后脑勺,对着她聚精会神地想:你好,安妮,我是戴维·塞利格,你能接收到吗?你能听到吗?我爱你,安妮,传送完毕。但是安妮从来没有接收到我无声的呼唤,她的思维如同一条平静的河流,滚滚向前,完全不被戴维·塞利格所干扰。

由此可见,我压根儿没有办法与思想展开对话,只能窥视它们。能力在我身上变化多端,我也从来没有试图控制它,最多减少高强度输入,进行一些微调。总之,我不得不接收所有飘来的思绪。最常见的一种情况是,我会捕捉到一个人的浅层想法,还有他正打算开口说的话。这些语句会以清晰的对话形式展现,和口语风格相同,但语调不同,而且明显不是发声器官产生的音调。即便在童年时期,我也从未把口头交流和精神交流搞混。这种阅读浅层想法的能力贯穿我的成长始终,每当面对一个习惯先在脑内排练对话的人时,我总能预测到他下一秒开口说的话。

从前的我还能预测面前人的企图,现在只能勉强做到了。比方说,某人想挥右拳痛击对面人的下巴。对于这种动作,我有不同的感知方式。有时候可能会接收到一个流畅的内心想法:我要向他的下巴来一记右勾拳;如果那天我的能力恰好运作得更加深入,那么我可能接收到的是一系列来自肌肉的非语言指令。这些指令发出后,不到一秒便会驱使右臂挥舞起来击中对方的下巴,我称之为脑波层面的身体语言。

此外,虽然时断时续,但我还能做到一件事,就是驱使能力潜入思想的最深层——也就是灵魂寄居的地方。在那里,意识糅杂在混沌黑暗的无意识中。那里潜藏着希望、恐惧、观点、意图、激情、记忆、哲学立场、道德观点、欲望、悲伤,还有各种杂乱的事情和态度,这些一同塑造了个体的自我。通常情况下,即使建立的是最浅层的思维联结,一个人内心深处的想法也会渗透进我的内心,我会不由自主地瞥见些许灵魂的色彩。此前,我偶尔能钓出一个人最真实的部分,但现在的我几乎丧失了这种能力。钓出一个完整的人格的时刻也是最令我欣喜若狂的时刻。与灵魂接触时,先是一种触电般的感觉,伴随着一种剧烈的、几乎将我麻痹的罪恶感,因为我的偷窥是如此完整。一个人的偷窥欲到底能有多强烈?顺便说一句,灵魂会说一种通用语言。比如说,当我窥探埃斯佩兰萨·多明格斯夫人的思想时,我得到的是一段含糊不清的西班牙语。我不懂西班牙语,并不能真正明白她在想什么,但如果我能潜入她的灵魂深处,我就能完全理解在那里接收到的任何思想了。大脑也许是用西班牙语、巴斯克语、匈牙利语或芬兰语思考的,但灵魂却用一种非语言的方式思考和交流,所有鬼鬼祟祟、企图一窥灵魂奥秘的怪胎都明白这一点。

不过,已经无所谓了。如今,这一切都在离我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