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章 薛西斯之母(公元前522年至前484年)

The Mother of Xerxes(B.C.522—B.C.484)

一提到“薛西斯”这个名字,很多人便会与人类能够达到的至高、至尊的境界联系在一起。这位皇帝是古代波斯帝国的君主,当时的波斯帝国无比繁荣,强大至极。然而,希腊历史学家向我们讲述他的故事的方式,可能丝毫没有损害他的强大与名声。希腊人打败了薛西斯,讲述他的历史时,夸大了薛西斯帝国的财富、兵力和资源,反而使他们的功绩显得更了不起。

薛西斯的母亲叫阿托莎。阿托莎是波斯帝国的奠基人居鲁士大帝的女儿。居鲁士死于黑海和里海以北的蛮族部落——西徐亚。他的儿子冈比西斯继承了王位。

在古代,一个王国或一个帝国很大程度上被君主视为自己的私产。他们进行统治的主要目的是扩大自己的权力,增加自己的快乐。一位国王或皇帝可以拥有比其他男人更多的宫殿、金钱和妻妾。如果他专横跋扈或者雄心勃勃,就会入侵邻居的土地。满足了征服的欲望及在战斗中树立了勇猛的名声,或者霸占了邻居的宫殿、财富和妻妾后,他才可能结束战争。

上天是一种神秘的力量,它驾驭着人们的所有激情和冲动,使某些局部的、特定的恶转化为某种程度上普遍的、广泛的善,使统治者的野心与自私变为维护秩序和统治的重要手段。例如,这些古代强大的君主,如果其统治范围内没有一个正规的、完整的社会组织系统——该系统应该确保整个社会的商业和农业活动井然有序地进行,那么他们就无法征税、招兵或采购战争物资。因此,不管这些专制君主多么野心勃勃、自私或自负,他们都对在自己的统治范围内建立起人与人之间的秩序和公正感兴趣。实际上,他们越野心勃勃、自私或自负,这种兴趣就越强烈,因为只有社会稳定、产业繁荣、内部安宁,他们才能征税,组建和供养军队。

因此,如果认为人类历史进程中不时出现的英雄、君主或征服者的所作所为通常会导致动荡和混乱,那就大错特错了。虽然他们进军、围攻、入侵别国及实施其他局部的、短暂的暴力行为会带来动荡和混乱,但这些只是个例,不是常态,因为无论从哪个角度来看,组建和供养军队更需要社会组织、产业及和平。比起强大的征服者们在完善与发展社会组织方面悄无声息、耐心及持续不断的努力,他们的开疆拓土更引人注目,留给人们的印象也更深刻。这些努力虽然鲜为人知,但确实耗费了征服者们的精力,超出了人们的想象。因此,如果我们要用一个词来形容恺撒的生平,那就是他“统一”[1]了欧洲,而不是“征服”了欧洲。他建桥、修路、建立司法体系、铸币、制定历法、使用其他类似的方法和手段发展社会组织,实现了政通人和,这一切才是这位强大的征服者为人类做出的贡献,而不是他进行的战斗和取得的胜利。同样,大流士是亚洲的“统一者”。而“征服者”威廉完成了,或者更确切地说,朝着完成英国统一的方向前进了一大步。至于拿破仑,人们真正应该记住的是他完善了制度、体系和法典,并将它们成功运用到社会管理中,而不是那个立在旺多姆广场上由缴获的大炮铸成的、厚颜无耻的铜柱。

这些深思显然是正确的,尽管不必总是牢记于心,但从道德角度来看,它们不会使这些强大的君主形象加分或减分。他们的所作所为,无论是对社会各种功能的组织化和体系化,还是残酷的征服和屠杀,从很大程度上来说,都是自私的野心驱动的。他们治国理政是为他们的权力奠定更加坚实、稳固的基础;他们要求百姓和睦相处,遵守秩序,就像奴隶主会平息奴隶之间的争端一样,因为劳动者之间能否和睦相处会直接影响生产;他们确定并且界定法定权利,设立法庭来裁决、执行;他们保护财产;他们统计男人的数量,并将男人分类;他们修路;他们建桥;他们发展商业;他们绞死盗贼,剿灭海盗……这样一来,他们才能不受阻碍或不受限制地征税和招兵买马。比起上述这些,实际在某种程度上,他们中的很多人可能有更加崇高的志向。其中一些人会因建立了一个强大、繁荣、富有的帝国而感到骄傲与自豪,这种感觉跟某个业主看到自己优良的、打理成功的、多产的庄园时的感觉一样。其他人,比如阿尔弗雷德大帝,会特别关注臣民的福祉,因此其臣民的福祉或多或少地成为他的直接目标。但不可否认的是,一直以来,自私的、不顾后果的野心是英雄们和征服者们行动的主要动力源泉,尽管这种野心只是为了增加权势,但它通过由上天的智慧设计的、特殊的国家机制来发挥作用,充当维护、巩固而不是摧毁人类和平与秩序的手段。

回到阿托莎本人。她父亲是奠定强大的波斯帝国基础的居鲁士,作为一位英雄和征服者,他既考虑周到又处事公正,并且非常渴望促进数百万臣民的福祉;他的儿子冈比西斯,也就是阿托莎的兄长,打小就盼着继承父亲的财产和权力。就像世界上各个时代的那些富贵人家的儿子一样,他小时候被父亲忽视,几乎不曾被管教,最后长成了一个野蛮、鲁莽、骄傲、自私、无法无天的年轻人。后来,他的父亲突然战死,他继承了王位。冈比西斯在位时间很短,并且多次冒险远征,最终悲惨地死去。实际上,他是有史以来最凶残、最鲁莽、最可恶的恶棍之一。

根据当时的风俗,波斯君主往往后妃成群。特别值得注意的是,先王驾崩后,新君不仅可以继承王位,还可以得到他的家人。居鲁士的后妃们生下几个孩子。只有冈比西斯和司美尔迪斯两个儿子,其他都是女儿,其中阿托莎最有名。皇宫里的女眷都住在不同的宫殿中,或住在同一宫殿的不同房间里,所以平日里她们并无太多交集。冈比西斯继承了父亲的王位,住进父亲的宫殿中。他看见了一个妹妹,并很快爱上了她。他想娶她为妻,因为他历来都是由着自己的性子想干什么就干什么,但现在他有一点顾虑,不知道自己的这一行为是否恰当。他询问了法官们。法官们讨论了一下,然后回复冈比西斯说,他们已经查阅了波斯的相关法律,尽管没有找到一个人可以和自己姐妹结婚的法律,但找到了许多授权波斯君主可以做自己喜欢的事情的法律。

于是,冈比西斯娶了自己的一个妹妹,不久故技重演,又娶了另外几个妹妹,其中一个便是阿托莎。

冈比西斯进攻埃及。在疯狂的征途中,他杀死了弟弟司美尔迪斯和一个妹妹,最后自杀身亡。阿托莎躲过了冈比西斯血雨腥风的统治带来的危险,在冈比西斯死后安全地回到了苏萨。

冈比西斯的弟弟司美尔迪斯如果活下来,将是冈比西斯的继承人。但是,冈比西斯派人暗杀了司美尔迪斯,而暗杀者对他的死亡秘而不宣。波斯都城苏萨还有一个叫司美尔迪斯的人,他是一位祭司,相当于牧师。祭司司美尔迪斯意欲篡位,就装成王子司美尔迪斯,用巧计诈谋来掩盖自己的骗局。其中一个计谋就是他从不出现在公共场合,只跟几位未曾见过司美尔迪斯王子的臣子待在一起。此外,他不让任何见过司美尔迪斯王子的人彼此见面,也不让他们见自己,目的是防止他们窃窃私语或者交流彼此的怀疑。对皇宫中的女眷而言,君主驾崩后,这种隔绝并不罕见,而司美尔迪斯除了更严密地隔绝后妃们和公主们,并没有违背通常的习惯。就这样几个月过去了,没有人发现他篡位,他一直过着奢华的生活,但与世隔绝,惶惶不可终日。

他之所以忧心忡忡,主要原因是怕别人看到自己的耳朵。多年前,他的职位还不高,不知何故得罪君主,被割掉了耳朵。因此,他一直用头发或头饰小心地遮住自己的耳部,但即使采取了这样的措施,他也永远无法感到安全。

最后,宫廷里一位既精明又善于观察的贵族,开始生疑。他没有办法接近司美尔迪斯,但他的女儿帕蒂玛是司美尔迪斯的妻子之一。他见不到司美尔迪斯,更不用说见自己的女儿了,只能想办法给女儿送信,询问她的丈夫到底是不是真正的司美尔迪斯。女儿回复说她也不知道,因为她没有见过其他的司美尔迪斯,如果真的还有一位的话。于是,这位贵族试着联系阿托莎,但怎么都联系不到。正因为阿托莎非常了解自己的兄长,所以祭司更加严密地将她隔绝。最后,实在没有办法了,那位贵族请求女儿,趁她的丈夫睡着之际找机会摸摸他的耳朵。那位贵族知道这样做会很危险,但他觉得女儿应该会这么做,因为她应该比其他人更想知道自己的丈夫是不是一个冒牌货。起初,帕蒂玛非常害怕,不敢接受这个危险的任务,但最终还是鼓起了勇气。一天晚上,她趁丈夫在躺椅上睡觉,将手伸到了他的头巾下,竟然发现他没有耳朵。

帕蒂玛发现真相后,一个打倒、灭亡篡位者的计划随后形成。计划很成功,司美尔迪斯被杀,被隔绝的后妃们获得了自由,大流士登上了王位。

根据上文已经提到的那种奇怪的继承原则,阿托莎最终成了大流士的妻子。在大流士漫长、辉煌的统治时期,她一直活跃在历史舞台上。

阿托莎的名字之所以引起人们的注意,与大流士远征希腊和意大利有关。事实上,正是她促成了这次远征。原来,在此之前她生病了,她一直默默忍受着病痛的折磨,不愿意跟其他人诉说,最后决定咨询一位希腊医生。这位医生是被抓来的俘虏,他精通医学,擅长医术,所以在苏萨颇负盛名。他告诉阿托莎,除非她答应自己一个请求,否则就拒绝治疗她的病。阿托莎想事先搞清楚他的要求是什么,但医生不告诉她。不过,他保证自己的请求不会损害她的名誉。

在当时的情况下,阿托莎答应了医生的请求。医生让她郑重发誓,如果治好她的病,那么只要他的请求正当合理,不损害她的名誉,她就应按照他的请求做事。然后,他开始为阿托莎看病,给她开药,照顾她。在预期的时间内,她痊愈了。医生告诉她,他的请求是让她想个办法,说服大流士送自己回故土。

阿托莎不折不扣地履行了自己的承诺。与大流士单独在一起时,她私下向大流士建议,进行对外扩张。她提醒大流士,现在他兵强马壮,开疆拓土,正当其时。接着,她又赞扬大流士英明能干,试图激发大流士大展宏图、流芳百世的雄心壮志。

大流士饶有兴致地听取了阿托莎的建议。他说自己先前已经制订了一些计划。他打算在赫勒斯滂[2]或博斯普鲁斯海峡建一座桥,从而将欧洲和亚洲连接起来;他还准备入侵西徐亚人的国家(西徐亚人曾打败并杀死强大的先王居鲁士)。如果他能成功征服那些打败居鲁士的人,对他来说将是无上的荣耀。

然而,大流士的这些计划不符合阿托莎的初衷。她劝丈夫以后再攻打西徐亚人,现在应该先征服希腊人,吞并希腊人的领土。她说,西徐亚人是蛮族,付出代价去征服他们毫无价值,而如果能征服希腊,那他将得到一个无价之宝。她希望大流士入侵希腊还有一个私人原因,就是她一直以来都想要一些来自斯巴达、科林斯及雅典的女性奴隶,对她们的风度和修养,她早有所耳闻。

因此,在妻子的劝说下,大流士决定入侵另一个大陆,征服地球上最强大的民族,实现军事雄心,同时抓回那些有风度和修养的侍女作为礼物送给自己的王后,想来这的确大快人心。当听到阿托莎的建议及她强烈推崇实施该建议的论据时,他既激动又兴奋,很明显,他非常认可阿托莎的观点。最终,他决定派一个探险队去希腊进行考察,并要求探险队带回考察报告。而那个希腊医生被他任命为探险队的向导,至此,阿托莎的目的已经达到。

在《大流士大帝》一书中,我们已经详细讲述了这次探险及探险队在航行途中遇到的各种危险。这里要讲的是,那位希腊医生最终成功逃走了。起初,他假装不愿意去,真的要动身时他只是简单收拾了一番,生怕国王识破他一去不回的意图。与此同时,国王也采取了一些措施,以便确定这个医生是否可靠,但最终还是没能识破他的意图。于是,探险队出发了,那位希腊医生却再也没有回来。

阿托莎有四个儿子。薛西斯是她的长子,但不是大流士的长子,因为大流士登基前与另外一个妻子生过几个儿子。这些儿子中最年长的是阿托巴赞。阿托巴赞是一个性格温和、品德高尚的王子,尽管他是长子,一直宣称自己是王位继承人,但他既没有什么野心,也没有什么抱负。阿托莎不赞同他的观点,坚持认为自己的长子才是合法的王位继承人。

大流士驾崩前,这个问题必须得到解决。现在,他即将率军远征希腊。出发之前,根据波斯帝国的法律和传统,他必须确定王位继承人。

于是,薛西斯和阿托巴赞的朋友和支持者立即展开了激烈的辩论,双方都争先宣称自己支持的候选人应该继承王位。阿托巴赞的母亲和朋友坚持认为阿托巴赞是长子,所以他是王位继承人。但阿托莎声称薛西斯是居鲁士的外孙,所以血统决定了他拥有世袭王位的权利。

从某些方面来说,阿托莎的观点是正确的,因为居鲁士是波斯帝国的奠基人和合法君主,而大流士没有世袭王位的权利。大流士原本是高级贵族,并非皇室血脉;他之所以能在内乱时期即位,是因为当时已经没有可以即位的王子了。因此,那些坚持王位世袭的人可以非常合理地宣称大流士的统治是摄政。而薛西斯是居鲁士的女儿阿托莎的长子,是真正的皇室血脉。大流士在世时,尽管讨论继承权不太合适,但大流士驾崩后,毫无疑问,薛西斯有权即位。

这种推论虽然既合理又公正,但令大流士不太满意,因为这否定了他拥有真正的、有效的最高统治权。这样一来,与其说他死后王位是传给自己的儿子,不如说是传给居鲁士的外孙;尽管薛西斯既是大流士的儿子也是居鲁士的外孙,但关于继承人的争论似乎只依照薛西斯是居鲁士的外孙这个事实进行。不过,这很合阿托莎的心意,因为这样一来,薛西斯就是通过自己而非丈夫的血统继承王位的。也正是因为这个原因,大流士不是特别满意。他非常犹豫,不知道是否应该接受这个推论。尽管阿托莎颇受他的宠爱,她在波斯宫廷中的影响力无人能及,但大流士还是不愿意让居鲁士外孙比自己的长子优先继承王位,从而承认自己的王位是非法的、不合传统的。

事情发展到这个地步之际,一个叫狄马拉图斯的希腊人来到苏萨。他来自斯巴达,是一位被废黜的王子,为了躲避自己国家的政治风暴,逃到大流士的都城来寻求庇护。他想到一个既可以协调大流士作为君主的尊严和骄傲,又可以维护他作为丈夫和父亲的个人偏爱之间矛盾的方法。狄马拉图斯告诉大流士,根据希腊的继承法,薛西斯既是他的继承人也是居鲁士的继承人,因为薛西斯是他即位后生的长子。根据希腊人的观点,只有在父亲即位后出生的孩子才可以即位,因此,在他即位前出生的那些孩子都无权即位。狄马拉图斯说,总之,阿托巴赞只能被视为贵族大流士之子,而薛西斯是君主大流士之子。

最后,大流士采纳了这个观点,然后指定薛西斯为王位继承人。如果他在远征时没能安全回来,那么薛西斯就继承王位。他的确没能回来,确切地说,远征还未开始,他就死了。然而,王位继承的问题似乎也没有完全解决,因为大流士死后,人们就这个问题又进行了讨论。这个问题最终是如何解决的,我们会在下一章具体谈到。

注释

[1]原文为“organized”。——编者注。

[2]达达尼尔海峡的古称。——译者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