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0章 人生自是有情痴

瓷瓶被蒙面人轻轻松松就抓到了手里。

那环首刀却像是被铁钳钳住,仓促之间难以搅动。

“我看你能坚持多久!”

蒙面人再次冷笑。

在他看来,郑乾的动作,只是垂死挣扎,完全徒劳。

下一刻。

蒙面人手中的瓷瓶却猛地炸裂开来,并迸散出一大片绿油油的火焰。

蒙面人吓了一跳。

慌忙松开抽拽不动的环首刀,疾退闪躲。

但还是被不少碧绿的火焰沾染到了面门。

“啊——”

蒙面人惊恐大叫,连蒙面黑巾也拽了下来。

不过。

很快又愕然停止了惊叫。

因为蒙面人发现,那恐怖火焰烧到自己身上,只是微微灼痛,并不严重。

“原来是鬼火!”

蒙面人显然也是极有见识的,一下就认出了这碧火的身份。

没错。

这从瓷瓶中迸散出的火焰,正是磷火,亦即民间所说的“鬼火”。

搜刮林氏五凶之时,郑乾意外从其中一具尸体身上发现了这装着磷粉和火药的特殊暗器。

扔出之前,轻轻一按瓶塞上的机关,瓶子上就会露出小孔。抛掷过程中,空气从小孔灌入。然后,磷粉自燃,点燃火药,瓷瓶炸裂。

杀伤力于武者来说,或许不够,但效果却足够唬人,足以拖延时间。

蒙面人认出了鬼火,松了口气的同时,也微微有些恼怒。

这小子都要死了,还吓自己一跳!

正打算,让郑乾尝尝搞幺蛾子的代价,一泓骇人的刀光,已猛然袭来。

蒙面人反应极快,脚步一错,就向一旁躲去。

那刀光却如附骨之疽,如影随形。

一刀落空,一刀又跟着汹涌而来。

在付出了两道伤口的代价之后,蒙面人终于依靠一个懒驴打滚,逃开了刀光的笼罩,躲进了院子一侧的柴房。

“怎么可能?你的伤……”

蒙面人盯着持刀追近的郑乾,一副见鬼了的模样。

蒙面人蒙面的黑巾,已在被磷火沾染时拽掉,露出了一副有着疤痕和皱纹的粗糙面孔。

看年龄,应该已将近五十。

这样的年龄,人生已过了大半,面对很多事都已经波澜不惊。

要么已经经历过了,要么也有过耳闻。

可蒙面人从没想到,自己有一天还会亲眼目睹如此骇人听闻之事——

那可是从后背贯穿到前胸的致命之伤啊!

即便环首刀的刀身较窄,那也肯定刺穿了腑脏。

不拔刀还好说,凭武者的强悍体质,还能坚持一段时间,一旦拔刀,则立即会大出血,转眼凉凉。

可面前这小子,不仅自己拔刀,还提刀追着自己狂砍……

就这还罢了。

偏偏,他胸口的伤处,不仅没因剧烈活动喷血,连伤口似乎也已经愈合。整个人看着,除了杀气骇人,身体状态就像完好无损一样。

这怎么可能?!

神仙?

妖怪?

魔鬼?

一瞬间,蒙面人心底惊惧狂乱,如海潮翻涌飓风呼啸。

可惜!

郑乾并没有心情解答他的疑惑。

一刻不停,挥舞带血长刀,誓要将这害死秋桐的恶徒斩杀。

蒙面人被彻底吓破了胆。

根本就顾不得反击。

仓皇逃入柴房深处,瞥见那扇郑乾前几日逃避捕快追捕时撞开的破窗,想也不想,一个前扑,就想钻出窗洞,逃到外面。

郑乾手中环手刀脱手而出。

从蒙面人之前刺穿郑乾的位置,直接插入了蒙面人的背心。

此时,蒙面人的半个身体已扑出了窗洞。身躯一震,一头栽到了窗外墙角。

郑乾仓促投掷的这一刀,刺得并不如蒙面人先前捅的深。

甚至,刀尖都没穿透前胸。

蒙面人挣扎起身,就要继续逃跑。

只要能平安逃走,找个技术过硬的大夫,蒙面人还是有很大几率活命。

然而。

郑乾显然不可能给他这样的机会。

“轰隆——”

柴房靠窗位置的土墙,直接被郑乾一拳轰破。

飞溅的土坯泥块如炮弹般飞射,有不少都砸在了蒙面人的背上。

好巧不巧,一块拳头大的土块刚好砸在插在蒙面人背上的刀柄之上。

于是,刀尖破体而出。

蒙面人一个恶狗吃屎,扑倒在地。

烟尘之中,郑乾如发疯的暴龙一样冲出。一步一顿,脚步之重,仿佛地面都在震动。

“别,别杀我!所有秘密,我都可以告诉你……”

蒙面人艰难扭头,惊惧求饶。

郑乾视若不见,闻若未闻。

抬脚,对着蒙面人的脑袋,面无表情的踩了下去。

【滴——

发现掉落功法,是否拾取?】

本能的选择拾取之后,郑乾连拾取的是什么功法都没有看,就又扭头从破洞处回了院子。

才不过几个呼吸的功夫,绿衣丫鬟的身体竟已变冷。

失了血色的脸颊,看着是那么揪心。

尚未及笄,正是女子最好的年华,纯真且充满幻想。

如果没有郑乾的出现,她本应还有大把大把的快乐时光……

可是。

这世界没有如果。

忽然之间,郑乾几乎难以呼吸。

在枇杷树下,呆坐了许久,郑乾才忽然想起,似乎还不知道这蒙面人的身份,甚至不知道对方为何要杀自己……

之前,对方求饶之时,郑乾热血上涌,浑浑噩噩,根本就顾不得想这么多。

在房中找了件干净衣服,将秋桐盖上。

郑乾这才重又穿过柴房破洞,来到蒙面人尸体跟前,翻找起可能蕴含对方身份信息的物事。

除了一包碎银子,一瓶不知名小药丸,郑乾在尸体身上还翻出了一块黝黑的令牌。

令牌似是特殊金属铸就,一面寥寥数笔刻着一只凶猛的黑鹰,一面是数字“丙七”。

郑乾咬牙将令牌收起,银子药丸碰都没碰。

回院中搬来一块磨盘绑在蒙面人尸体身上,抬脚,将尸体和磨盘一起踢进了不远处的茅坑。

轰隆声后,臭气四溢。

思虑许久,郑乾还是决定将秋桐送回幽篁园。

陆家到底是她长大的地方,她是否还有别的亲人,也只有陆家知道。

相比起来,郑乾终究是个外人。

将板车放在幽篁园门口,叩动园门之后,郑乾立即做贼似的匆匆逃离。

隐身在不远处的墙角,目视家丁开门,疑惑的掀开板车上的遮盖,辨认出秋桐的身份,惊呼着唤来更多陆家下人。

直到那陆管事也赶来,看到了郑乾放在车上的留信,明白了事情的来龙去脉,将板车推进了幽篁园,才失神落魄的离开。

在板车上,郑乾还留下了自己这几日得到的全部金银。

在信中言明,烦请陆家帮忙给秋桐办一个体面的身后事。若秋桐还有亲人,可将剩余的金银分一半给秋桐的亲人。若没有,就全部由陆家自行处置。

相比孤家寡人的郑乾,由陆家操办起这些事才更为合适。

两日之后,北山一处风水极佳的小山坡上。

落葬之后,新坟隆起,喧闹散去,唯余香烛缭绕。

头发凌乱一派颓然的郑乾,木然走至坟前,缓缓蹲下,掏出一沓厚厚的纸张,在碑前一张张点燃。

“傻丫头,你可能还不知道,我其实是个假的‘才子’。”

“也是一个,这世界的过客。”

“像我这样的人,不值得你奋不顾身的啊!”

郑乾语声干涩,喃喃自语。

“这两天,我也听说了你的身世。原来,你也早已没了亲人。我想代你尽一份孝心,都没有目标。”

“除了这葬礼,也就只能抄下这些我能记住的诗词,烧给你看。”

“希望你到了下面,能做个消遣,不会太过孤单……”

山风忽起,掀起一张尚未完全烧完的纸张,翻滚到郑乾的脚下。

郑乾伸手,下意识的想要把残纸,重新扔回火堆。

猛然瞥见纸张上自己亲笔抄下的诗词中的两个残句,一时不由得痴了。

正是六一居士《玉楼春》中的名句:

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