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月楼·赌玉大会
金小如斜躺在展台对面的屋檐上,在这里,她可以纵览全场,别人却看不到她。反正已经派了代表在下面监督,她不需要亲自出席。
赌玉大会终于开始了,两块赌石并列摆在展桌上,同样粗糙和不起眼,却聚集了展台上下无数人的目光。
金小如轻蔑地瞄了眼斜靠在座位上的墨雪,哼!不愧是含着金钥匙出生的公子哥,长得比女人还漂亮。小小一个墨江楼主,竟也妄想得到墨玉川!他恐怕不知道,真正想要墨玉川的人并非金玉阁,而是她的幕后主子——掌管京都十万禁军的永安侯燕空城。
侯爷想要的东西,他也敢抢,真是不自量力!
展台之上,六名鉴玉师小心翼翼地捧起了赌石……
金小如却闭上了眼睛。
天空下起了小雨,雨丝打在身上,舒服极了,就像一群刚刚出生的小蛇爬在身上的感觉。在所有的毒虫中,金小如最喜欢的就是蛇,喜欢它们冰冷油滑的身体缠绕着自己,凉凉的,能熄灭心头所有的燥热,尤其当它们从敌人的鼻孔中钻出来,更让她感到无比的刺激。
不知为什么,金小如竟然又想起了夜——想起那双清冷澄澈的眼睛,想起那丑陋却高贵的身姿,毫不协调的怪异反而成就一种独特的魅力。
在夜的面前,即便俊俏如墨雪,似乎也少了几分雍容与风华。
猛地睁开眼,金小如若有所思地望向会场中的那个人,一身宽大的罩袍之下,是修长挺拔的身影。
真的是他!
金小如兴奋地坐起身,热切地盯着他的一举一动,夜,你也来了吗?
不过,夜的身旁怎么多了一个女人?哼,与他挨得那么近,越看越讨厌!
突然,一股尖刺般的灼热感迎面扑来,金小如猛一仰身,两点血光擦身而过,灼得面孔一阵刺痛。
血光翻转流泻,现出一个姿容绝丽的女人,乱媚儿斜睨着金小如:“他是我的,不许你这样看他。”
金小如又气又恼:“你好像忘了,你已经把他卖给我了。”
乱媚儿大笑:“那又如何?我已经卖了他几十次了,他还不是被我牢牢地握在手心里。”
金小如冷笑:“无耻之人我见得多了,但像你这样无耻得如此‘理所当然’,还真是第一次见到。”
乱媚儿放肆地大笑:“那我就让你再开一次眼界。”飘然而起,飞向倦夜,红光掠过,罩住倦夜的纱帽长袍已被扯飞,倦夜再也无处遁形。
“妖怪!”
周围的人又惊又怕,迅速远离了倦夜和千羽,围在远处议论纷纷。
骤然之间暴露于众目睽睽之下,倦夜屈辱地握紧了拳,虽然早知这种结果,但每经历一次,心就更痛一次。
千羽一惊,慌忙挡在倦夜身前,气恼地叫:“你们才是妖怪!”
乱媚儿一把推开千羽,指尖挑起倦夜垂落的面孔:“夜,你怎么又忘了自己的身份?你只是一只猴子,一只供人玩耍取乐的猴子,即便穿上人的衣服,也依然是一只猴子,这是谁也无法改变的事实。要不要我给你一面镜子,让你好好看清楚自己的模样,免得总是忘记了。”
倦夜僵硬了身体,盯着自己臂上粗黑的长毛,心里涌起了浓浓的悲怆,是呀,自己只是一只猴子,一只早被世人遗弃的猴子!这个事实永远也改变不了。
这身猴皮猴毛早已和他血脉相连,倦夜多少次撕裂它,但除了换来一顿毒打,一身伤疤,一切都没有改变!
想起千羽和墨雪在飘雪中并立的身姿,那么美的画面,若是换作自己——
心如刀割般的痛,一丝鲜血从嘴边流出,倦夜慢慢退后,一步,两步……
“倦夜——”
千羽惶然,靠近他。
倦夜却退得更远,仰头发出一声悲啸,几乎在同时,一个铁笼从天而降,当头罩下。
啪!
锁上笼门,乱媚儿满意地笑:“这个铁笼才是你该待的地方!”
千羽愤怒地转向乱媚儿:“你这个坏女人,快放开倦夜!”
乱媚儿眯起了眼:“倦夜?谁许你这样叫他的?”抽出鞭子就甩了过去,可是皮鞭刚刚碰到千羽,却不知怎么又滑了出去,千羽竟毫发无损。
乱媚儿诧异地盯着千羽,在鞭子碰到千羽的瞬间,她清楚地看到以千羽额心翎羽为中心散出了淡淡的光华,竟自动形成了一个保护罩。
千羽向乱媚儿做了一个鬼脸:“坏女人,我才不怕你,气死你!”
乱媚儿心里越是气恼,脸上越是笑容可掬:“死丫头,别得意得太早,很快你就连哭都哭不出来了。”手中鞭子骤然越过千羽抽向倦夜,一鞭连着一鞭,眨眼工夫,倦夜的身上已经多了七八条血肉翻卷的鞭痕。
千羽又怒又急:“不许打他!不许打他!”她努力拦在倦夜的身前,可是无论她怎么遮挡,乱媚儿的鞭子就是有办法绕过她,抽在倦夜的身体上,无一落空,而且一鞭狠过一鞭。
眼见着鲜血不断地从倦夜的身上涌出,千羽心痛极了:“不要打了,求求你了!”
金小如忍不住握紧了拳,可是想到自己的使命,又慢慢松开了手。
乱媚儿却是神定气闲:“若想我放过他,就用你身上的一样东西来换。”
“什么东西?只要你不打他,什么我都可以给你。”千羽慌忙承诺。
倦夜一惊:“千羽,不可以。”
乱媚儿又一鞭子抽了过去:“吃里扒外的臭猴子!”
千羽着急地跺脚:“你到底要什么?”
乱媚儿一指千羽额心:“我就要你额头上的羽毛。”
千羽一怔:“这个不能……”
“不给我就继续打!”鞭子又挥了起来……
千羽慌忙闭上眼睛,心念一动,那片闪亮的翎羽就飞离了额心。
乱媚儿伸手捏住翎羽,因为不知道使用方法,顺手插到了头发上:“蠢丫头,这一回看你还怎么得意?”鞭子又甩向了千羽。
没了翎羽护体,这一鞭真是痛彻心扉,千羽痛叫了一声,跌倒在地上。
墨雪勃然色变,刚要起身,却有翩飞的落叶舞上他的肩头,一股柔和而强大的力量竟将他重新按回座位。
墨雪又气又急,望向展台下方一个小小的角落,一个青衣少年懒洋洋地靠在那里,竟是听月楼新收的伙计月夕。
月夕向着墨雪,轻轻摇头。
挨了几十鞭都不动声色的倦夜,看到千羽挨打,却再也忍不住惊惶:“师傅,我求求你,放过她。”
倦夜越是求情,乱媚儿越是气恼,皮鞭更是没头没脑地打了过去。千羽想要躲避,乱媚儿一句话就让她乖乖站住了,她说的是:“你躲我一鞭,我就还夜十鞭。”
千羽触及到倦夜心痛焦急的目光,心里暖暖的,那种撕心般的痛似乎也减轻了。强迫自己忽略身体的伤痛,她偷偷向着倦夜眨了眨眼睛,调皮的笑容似乎在传递给倦夜一个信息:我骗她的,我才不疼呢!
倦夜怔了下,难道千羽的痛苦是装的?
千羽一咬牙,索性迎着乱媚儿的皮鞭站了起来,她用力挺直身体,却故意背对倦夜:“你尽管打吧,我一点都不痛!”
千羽的脸色苍白如风中凋零的树叶,倦夜却无法看到,他只听到千羽在笑,笑声绵软中还带着轻颤,却是说不出的好听:“呵呵,你打得越用力,我就越发的可怜你……像你这种女人,一定不懂得爱人的快乐……只有借着折磨别人来获得快乐和满足,实在可悲得很……”
她的话虽然总被皮鞭打断,但每个字都是清晰无比,直直地撞进了乱媚儿的心中。
乱媚儿明明已经气得快发疯了,笑容却越发动人:“死丫头,想反击我,你的道行太浅了!”
她手中的皮鞭一折,竟扯飞了千羽的羽衣,丢落地面,现出了千羽如梦幻一般美丽的身体,幸好里面还穿着一件薄衫,遮住了关键部位。
千羽惊叫,慌忙抱紧自己,却无法遮掩住肌肤上的道道鞭伤,那些鞭伤又深又重,纵横交错,渗出的鲜血被雨水模糊成一片片,再沿着身体流向了地面。
千羽在乎的却不是这些,怯怯地看向倦夜,果然,倦夜的神态已变得冰冷可怖,他紧紧地抓着铁笼,发出“咯吱咯吱”的声响。
墨雪的脸色也变得如雪一般白,几片雪花旋出他的衣袖,冰冷了周围的空气。
“够了!”倦夜的声音低沉而危险,他那么努力地镇定自己,才没有吼出来,“师傅,只要你放过她,我就帮你练成魔功《天火集》。”
乱媚儿眯着眼睛:“夜,你越这样,我就越讨厌她,恨不得把她撕成一片一片的。”
她的声音幽冷中带着狠毒,清晰地响在雨中,很突然的,另一种声音也同时响了起来,像是某种乐声,却又听不出是什么乐器,那么轻缓悠然,和谐流畅,就像春天的小雨,点点滴滴,悄悄地渗进每个角落。
乐声一起,月夕脸色就变了,悄去声息地转身退去。
与乐声一起,远远的,两只白色的光影穿过雨幕,翩然飞近,竟是两只白鹤。随着鹤影漫舞,一个青衣人恍若从天外飞来,飘然降落在展台上。白鹤在他的身外旋飞,将雨珠儿打碎,闪出亮光。
青衣人眼波温润,风流蕴籍,眉间却带着一抹沧桑,他凝视着千羽,话却说给乱媚儿:“你这么讨厌她,不如把她卖了给我!”
乱媚儿扬头看他:“凭什么?”
青衣人似乎在笑:“杀她,你的徒弟不高兴;不杀她,你不高兴。既然如此,送人是最好的选择了。”
乱媚儿大笑起来:“说得真有道理!好,她是你的了。”
千羽慌急地扑向倦夜,想要抓住他:“不,谁也不能分开我们。”
可是千羽并没有抓住铁笼中的倦夜,因为那一刻,倦夜在退后。
“倦夜!”
倦夜垂下目光,双拳握得死紧,过了好久好久,他才低低说了句话,声音苍凉而无情。
“千羽,你走吧。”
千羽一阵颤抖,绝望地闭上眼睛,身体滑向地面,一只白鹤翩然飞近,托住她的身体,向远方飞去。
雪一般寒亮的剑光起于瞬间,想要拦截白鹤,几乎在同时,另一道金光也骤然升起,截断了白色剑光。
墨雪倏然后退,他垂落双手,几片雪花悄无声息地敛于袖中,鲜红鲜红的,就像血花。
他看着青衣人,目光冰冷如雪。
青衣人也在后退,负起双手,漫天的金光尽敛。
瞬间的耽搁,白鹤已经远去。
墨雪望向千羽消失的方向,心里突然变得空空的,再无着落。
雨更大了,雨水积聚在地面上,肆意流淌,乱媚儿慢慢走向倦夜,一道光影突然从天而降,落向铁笼,轰然一声巨响,笼盖炸飞,雨水飞溅中,光影竟化作一枚巨大的“花生”,张开双壳裹住倦夜,飞速而去。
乱媚儿脸色变了,飞身追去。
旁观之人已被一连串的惊变晃花了眼,呆呆地立在那里,忘了反应。
鉴定师们却丝毫不受影响,其中的代表镇定自若地走向台前,宣读鉴定结果:“经鉴定,金玉阁赌石内为上佳的紫罗兰玉石,艳润亮丽;墨江楼赌石内所含为祖母绿翡翠玉石,浓、正、阳、和四者兼具,一致认为墨江楼胜。”
墨雪怔然出神,虽然赢了墨玉川,可是此时此刻,他却无论如何也高兴不起来。
金小如没想到会有这种结果,走近青衣人:“侯爷?”
青衣人神色淡然:“愿赌服输。”
他轻一拂袖,翩然飞去,另一只白鹤紧紧相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