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江东去,浪淘尽,千古风流人物……
恒江,东若大陆第一江,也是东若最强大的两个国家——泽越国与九焰国的分界处。
数百年来,泽越国与九焰国对峙恒江南北,争战不断,其间多少风流人物,手执葡萄美酒,醉卧沙场;多少豪杰英雄,帐下挑灯看剑,慷慨悲歌!
乱石崩空,惊涛拍岸,卷起千堆雪……
东若946年,九焰国权倾一时的紫阳王于征战泽越的途中暴病身亡。同年,其兄北阳王登基,其妹延平公主远嫁泽越国主莫非离,两国之间才算有了暂时的和平。
暂时绝不代表久远,两国国主日渐衰老,新兴的王室力量自是野心勃勃,蓄势而待,以求跃登于顶,又一场群雄逐鹿的好戏即将上演!
江山如画,一时多少豪杰……
不变的似乎只有这恒江之水,任它王图霸业,成成败败,任它世事兴衰,起起落落,依然滚滚东去,奔腾不息……
或许因为这种恒久的感觉,越来越多的人喜欢到临江的听月楼,燃起一笼熏香,沏上一壶好茶,静听江声起伏。
这时的人,通常都是非常安静的。
所以,今天这种大叫大嚷的情形绝对是听月楼前所未有的,那么多人挤到了窗前,指着波涛汹涌的江面:
“就在那里,快看!”
“好像是一个人?”
“定是溺水的。”
果然,湍急的水流中,一具人体顺水而下,就像一片飘零无依的叶子,被江水打得上下颠簸,随着波浪一起一伏。
很多人都扑到了江边,一些船也已经行驶出去,准备营救工作,即便那人活着的机会少得可怜。
那人越流越近了,可是众人突然有种很奇怪的感觉。因为那人虽然泡在水里,无依无靠,上下颠簸,却没有一般溺水之人的狼狈,尤其是那双背在脑后的双手,倒像是躺在一张非常舒适的大床上,悠闲而惬意。
这人被江水冲向了拦截的船,船上的水手迅速地张开大网,将他网住,然后拽上船头。
许多人为水手的精彩表演鼓起了掌。
渔网被打开了,竟是一个身形修长,清润如玉的少年,他紧闭双眼,动也不动。
水手伸手去探他的鼻息,却听那人正在轻轻低语:“悠悠君莫问,绕水恣意游!”
水手吓得大叫,连连后退,差一点儿摔在那里。
那人却缓缓睁开了眼睛,向着船上的水手微笑:“早上好,有什么事吗?”
水手们张口结舌:“你……你没死?”
“死?”那人失笑,优雅地伸了个懒腰:“怎么会呢?我只是在睡觉而已。”
他昨天才到这个位于泽越国边境的玉泉镇,却被恒江晚景吸引,留恋到深夜都不舍得离开,又因为喜欢顺水漂流的感觉,索性就睡在了水里。
在江里睡觉?船上的人都傻住了。
只有跟来凑热闹的听月楼老爹“理解”了他的话:“可怜的年轻人,一定是因为无家可归才睡在了江岸上,却在睡着的时候掉下了江。这样吧,最近玉泉镇即将召开赌玉大会,我们那里忙得很,正缺伙计呢!你就跟我回去帮忙干点杂活吧,管吃管住,一个月还有五十钱可拿,你觉得怎么样?”
伙计?干活?那人眼睛亮了,好像发现了一件非常有趣的事情:“好呀!”
老爹眩惑于那张兴奋的笑脸,怀疑自己刚才是不是说错了话,让他误以为到听月楼是当大老板的?
于是,听月楼从今天开始多了一个叫月夕的伙计。
月夕看到听月楼的第一眼就喜欢上了它,砖木结构的二层楼房,漆门雕窗,古韵悠然。尤其是清幽淡雅的竹林中,常常会传出几声鸟鸣。
月夕端着茶,心情愉快地穿过竹林,来到一个紧紧关闭的月洞门前。
月夕敲了敲门,却没人理他,他犹豫着该不该转身离开?
“悉悉”的声音响起,黑黑的颜色从门边开始蔓延,月夕吓了一跳,退后几步,才看清竟是大群的蚂蚁爬上了门。
月夕皱眉,哪来这么多的蚂蚁?正觉得恶心,那些蚂蚁竟然有秩序地排列起来,显出三个大字:什么事?
月夕一怔,才明白这些蚂蚁是在问自己:“我是来送茶的。”
蚂蚁们又动了,重新排列成字:请进。
还知道加个“请”字,这些蚂蚁真有礼貌呢!
门从里面打开了,月夕端茶走进……
“呱!”
一声响亮的蛙鸣,吓得月夕忘了迈步,一只半人高的大青蛙跳到月夕身前,蛙背上还骑着一个八九岁的小女孩,清甜的一张面孔,笑起来还有两颗小小的虎牙,可爱极了。
小女孩眨了眨眼:“你这样瞪着一个淑女,是非常不礼貌的。”
月夕也眨了眨眼:“淑女大人,我可以进去吗?”
小女孩歪头看了月夕好一会儿:“我喜欢你,跟我来吧。”骑着巨蛙,一蹦一跳着向院里去了。
事情越是希奇古怪,月夕越感兴趣,毫不犹豫地跟了进去。
院落很大,到处都是直挺的竹树,竹叶在风中翻舞着,偶尔落了一两片在脚前,马上又被风吹到了别处。
几丛竹树间,一座精雅别致的八角亭中坐了一个媚丽妖娆的女人,赤红色的头发披散在肩头,远远的看,像是流泻的鲜血,盈动的目光轻轻流转,也似带动了几簇小小的血光,随时要燃烧起来。
一个男人恭立在她身后。
红发女人瞄了眼月夕,又转向小女孩,声音妩媚中带着清冷:“他是谁?”
小女孩跳下巨蛙,把月夕推过去,笑眯眯地说:“我用他跟你交换,怎么样?你仔细看看,这眼睛,这鼻子,这身材,绝对是上等货哦!”
月夕愕然,这是说我吗?
红发女人一脸嘲讽:“金小如,他再好看,也只不过是一个普通的男人,又怎么能和我的夜相提并论!你少做梦了。”
金小如沉默了一下,猛地推开月夕,慢慢走向红发女人:“乱媚儿,你是敬酒不吃吃罚酒!”
月夕却倒吸一口冷气。
因为小女孩模样的金小如每走出一步,身体就长大一寸,当她走到乱媚儿身前的时候,竟已变成一个十七八岁的少女。她轻轻昂头,一条赤红色的蜈蚣便已盘上头顶;一挺胸,又有一只毒蝎爬上胸口充当胸饰;再一抬头,几条巨毒的金环蛇立即绕上手腕,悠闲地吐着蛇信。她的面孔再也不见刚才的天真可爱,取而代之的是阴冷无情!
月夕心里一动,想起传说中的花、鸟、虫、鱼四大天王,难道她就是虫王金小如?
金小如抬起手腕,红艳艳的嘴唇轻吹着金环蛇身,吹响了尖锐的“嗞嗞”声,像是在召唤什么。于是,伴随着巨大的“嗡嗡”声,千万只毒蜂穿越了竹林,组成一支支蜂队,整齐地排列在金小如身后待命。
金小如手指一动,千万只毒蜂就攻向了乱媚儿,那声势简直要把乱媚儿变成蜂窝。
乱媚儿笑容不变,散乱的红发飞舞起来,卷向身后的男人。千万根头发就像千万根针刺进那人的身体,伴随着悲惨的嚎叫,那些发丝又猛地抽出,带起千万朵血珠儿,迎向了千万只毒蜂。
血珠儿碰到毒蜂,轰然炸开,和着毒蜂的鲜血,像是绽开的千万朵血花,妖丽得让人窒息!
其中一朵血花落在了乱媚儿的指尖,她轻轻送进口中,满足地叹息。
金小如咬牙,猛地夺过月夕手中的茶杯,递向乱媚儿:“小妹以茶代酒,敬姐姐一杯!”那杯茶在她的手里轻轻晃动着,一缕缕青烟从茶杯里冒出,蔓延,钻入地下。
月夕正看得惊心动魄,却发觉脚下的地面动了起来,像是有什么东西蠕动着要破土而出,“哧”的一声,泥土裂开,一只黑黑的小脑袋冒了出来,接下来是弯曲如蚓的身体。然后就是一连串的“哧哧”声,无数黑虫钻出泥土,爬向一个目标——乱媚儿。
乱媚儿要动,茶杯里的青烟却在这时缠绕上她的身体,她好像失去了反抗的力量,任由一只只黑虫爬上脚面、双腿、胸腹……
直到黑虫完全覆盖了她的身体,蠕动着,来来去去……
轰然一声,爬满黑虫的身体炸开了,又散落了一丛黑雨。
金小如得意地笑:“看来,你想不答应也不行了。”
“你以为你赢了吗?”
声音传来,金小如顿时僵硬了身体,因为不知什么时候,乱媚儿已经到了金小如的身后,手也抚上她的发顶。
金小如深深吸了口气:“我认输,多少钱你才肯把它给我,你说!”
乱媚儿又笑了,轻描淡写地吐出四个字:“一百万两。”
这不是明抢吗?
金小如差一点儿跳起来,终于还是忍耐住了,咬牙切齿地从怀中掏出几张银票递给了乱媚儿。
乱媚儿笑容满面地接过银票:“成交。”
月夕的好奇心早被挑了起来,“它”到底是什么东西,竟值得金小如花一百万两银子买它?
金小如冷冷地问:“钱已经交了,它在哪儿?”
乱媚儿随手指向竹林深处:“那里。”
几人一齐转向乱媚儿手指的方向,月夕自然也望了过去。
重重竹树之后,一个身影如苍竹般挺立,它毫不在意身外的变化与目光,只凝神在身前斑驳的墙壁上,拿着一块黑色的石头,在那里画字:
看谁倚天长剑,一朝刺破虚空。
是仙是魔皆斩,直教九天血溅!
风光穿碧落,一笑忘人间。
也不携琴,也不带鹤,随处云烟。
月夕惊讶地皱起了眉,怎么可能?
那身影——
虽然只是一个側面,仍能看清它头颈上长着密密的黑毛,穿了一件黑色短衫,露出的双臂和双腿也都覆盖着黑色长毛,那绝不是一个人类所该有的。
它的双手双脚甚至还锁着铁链,沉重而坚实。
那么狷狂不拘的诗句,那么潇洒自如的姿态,那么挺拔高贵的身影,竟然是——
一只猴子!
乱媚儿大声命令:“夜,过来见见你的新主人。”
夜转身走来,垂眉敛目,面无表情:“它就是那只聪明绝顶,学贯古今的猴子吗?”金小如眯起了眼睛,手指轻柔地滑下夜的面庞、耳际,然后落向它的胸膛……
就在这时,一只长满翅须的小虫滑出金小如的指尖,爬上夜的心口,舞动的翅须巴住肌肤。
胸口一阵刺痛,夜闷哼一声,那虫子已经钻进皮肉深处,消失不见了。
金小如在笑,眼中却没有丝毫笑意:“它叫噬心虫,只要你乖乖听话,它就会非常老实,但你若敢违背我的命令,那么你的心就要被它噬咬得千疮百孔。”
夜终于抬头,眸光清淡如水,掠过竹影,映着云影,仿佛不在人间——
月夕不觉一阵恍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