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含着郁闷而来,我要是不听,岂不让你闷在心里了么?”仲姬眉微微笑着,话语间十分体贴,“而且我也知道,你是一番好意,想让我先了解诸贞人、卜师的性情,方便以后在太卜寮任事相处。”
“你已经很好相处了,”巫璜感叹道,“太卜寮若能多几位像你这样的职人,那任事可就轻松得多。”
“承蒙卜璜看重,眉深感荣幸,”仲姬眉抿嘴一笑,“可惜眉孑然一身,无以为报。”
“你……”巫璜心中一动,某句话差点脱口而出。
但他很快反应过来,这是仲眉的玩笑之语,于是立刻转移话题道:“依你之见,以这样的规格祭祀武帝乙,能够让他满意,解除大王的疾首之祟吗?”
我觉得那位贞泳就是在趁机揽取事权,心思并不在祭祀本身……仲姬眉心想。
大邑商制度,事死如事生。王族、贵族去世,生前常用的祭器、兵器、酒器,以及常用的仆从、猎犬等都要随葬。之后的祭祀种类和方式,也要考虑逝者生前的喜好来施行。
仲姬眉熟悉故典,知道武帝乙这位先王,生前最不喜欢祭祀、贞卜等事务,把太卜寮的人员和事权削到了极致。
他若在天有灵,看到众人用诸多隆重的祭祀来吿求于他,势必也不会满意的。
想到武帝乙的故典,仲姬眉立刻联想到了巫景夫子,想到了他在送别自己时的告诫:“周邦之人,服事于大邑商,务必多加小心……尤其要小心武帝乙!”
这让她心中悚然而惊,面上却越发平静下来,随意的回道:“武帝乙在世时,不喜祭祀。如今破格祭祀于他,恐难副他之意。”
“我也作如此想,”巫璜点了点头,“我甚至认为,大王疾首,其祟不一定出自武帝乙。但既然贞卜的结论如此,太子羡、诸贞人也尽皆认可,其中或许有一些我不知道的事情。”
“以你的家学渊源,居然有不知道的故典,殊为难得,”仲姬眉回忆着他之前的叙述,试探着问道,“是否与武帝乙猎于河渭、一去不返有关?”
“此事确有疑点。暴雷震死,可谓雷神降下的天罚,必当隆重祭祀雷神,以平息其怒意。
“但那段时间,并无祭祀雷神的记录,倒是护送武帝乙灵柩的多犬卫,在他下葬之时,全部以身相殉,”巫璜回答得有些无奈,“我曾请教过家父,可惜他什么都没有说。”
“太卜寮也没有记录吗?”
“或许有。只是我一个卜人,却没资格去查阅。”
说到这里,巫璜失去了不少讨论的兴致,当即一挥衣袂说道:“何必纠结于此呢?武帝乙之祭祀,诸贞人、宗人预之,于你我有何关联?”
……,……
“世子要在这南宫右偏殿为武帝乙建木主,逢乙日烝祭?”巫景望着来访的世子昌,微微皱起了眉头,“烝祭简单,一豆黍米、一盏醴酒而已,费不了什么工夫。
“然我曾有闻,非其鬼而祭之,谄也。武帝乙不比帝俊,并非周人先祖,世系上毫无关联,何以祭之?”
“虽非先祖,但武帝乙乃册封我周邦之先王,烝祭并不为过。再者,武帝乙崩于我西土河渭之间,建其木主施以供养,可使魂灵有依,弗令为祟于我周人。”世子昌回答道。
“如此倒也说得过去。”巫景微微颔首。有这一番因由,他也就能安心祭祀了。
但这只是祭祀的依据,以他对世子昌的了解,背后肯定有更加现实的目的:“可还有其他原因?不妨一说。我虽老病,尚能为世子参考一二。”
“夫子慧眼,”世子昌也不隐瞒,将他对周邦设三师之制的担忧说了出来,并进一步解释道,“此举恐招致大邑商之注目,谓我周人将有大事于西土。祭祀供养武帝乙,可示我周人不忘册封厚恩、甘愿侍奉大邑商之意,当能让大邑商放心一些。”
“世子与邦君,用心皆谓良苦,”巫景叹道,“邦君将为世子请姻于大邑,一旦事成,则世子为大邑商亲族,这等羁绊难道还不够?”
“夫子是在考较于昌吗?”世子昌呵呵一笑,“虽未履足大邑商王畿,但昌也曾受夫子之教,知道大邑商王室诸女,多在王畿之内领有封地,于婚姻颇有自主之权,几乎没人愿意嫁到畿外,以免封地被回收……
“如此情形之下,大邑商即使许姻,也不过是选取畿内亲近王室的宗族罢了,羁绊其实有限。”
“世事无常,谁能把握?大邑商王邑的风气,武帝乙时多有变化,近些年又有些反复。如我这样离开数十年之人,已经看得不是很明白。”巫景略显萧索的摇了摇头。
感慨了这么一番,他对世子昌保证道:“为武帝乙建木主及乙日烝祭之事,南宫愿意担之。此事世子应和邦君知会过?”
“先来请教于夫子,”世子昌笑着一揖,“既然夫子允准,邦君那边自无疑虑。”
“国人皆曰,世子昌言无不信,行必有果,就是如此得来的了,”巫景捋着下颌长须,想起了自己另外一名生徒,“前时你举荐子丰担任聘使,往聘于密须,如今可有消息传来?那个竖子,虽然有失轻佻,但既然能得到你的认可,想来当有不输于伯籍的才能?”
“说到子丰……”世子昌吸了一口长气,“我曾自诩有几分把握,如今居然有些看不透他。”
“怎么,这竖子有辱使命?”巫景皱眉问道,“可是又犯了轻佻之失?”
“有辱使命倒不至于,”世子昌笑着摇了摇头,“他出使期间,发生的事情实在不少,虽得斥骑来报,我也还没有梳理明白……只知道后日他回返京邑,我当前往郊迎一番。”
“世子就惯着这竖子罢!”巫景不以为然的评价着,“身为诸公子,为邦国奔走乃其职分,何必如此厚待于他?”
“只是子丰,我自然不必出迎。然而,同行的还有密须世子啊!”
世子昌袖起双手,状似无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