各日名的先公、先王、先妣人数不同,祭祀规格不同,对应各支的势力自然也有差别。
尤其是先公、先王,日名人数多,祭祀规格高,则意味着更多的事权,更大的财权,其势力自然也突出。
总体而言,十支之中,以甲支、乙支、丁支的势力为大,因甲支负责七位先公、先王的祭祀,超过受祭总数的两成,有高祖上甲、太宗大帝甲这两位祭祀极为隆重,相应事权极多,故而其势力首屈一指。
乙支的势力居次,有受命高祖大帝乙、中宗祖帝乙这两位祭祀极为隆重的先王。另有高宗武帝丁之父小帝乙,地位和中宗相若,虽然规格上有所不及,但其祭祀却非常频繁,也给乙支带来了相当重的事权和财权。
丁支的势力也很可观,主持着高宗武帝丁的祭祀。这位先王在位时间既长,功业也最显赫,如今的王邑,乃是在他手上肇建,诸多制度也是由他完善。
而且,在他统治的时期,正是神权最盛之时,丁支的事权、财权亦得到极大的加强,哪怕经过武帝乙打压后,也依然留下了相当多的遗泽。凡合祭近世先王,必以武帝丁为首,并循例由丁支主持。
日名由出生之日确定,当代商王的日名为丁,故而太卜之位现由丁支担任。
太子羡的日名为乙,按照大邑商制度,和商王一样有祭祀历代先王的权力,并直接领有乙支的贞人、宗人、祝人等,如左卜巫重、贞人贞泳,即属太子羡。
身为乙支的贞人,贞泳说没有参与禳祭驱疾之事,意思就是若禳祭之贞有误,那是丁支的问题,和他们乙支没有关系。
这让太子羡有些不悦:“大王患疾,当同心协力,攘除祸患,何必还计较什么责任?如今大王在泞地春狩已逾一月,这个月再不能回来,王畿之内都会知道发生了变故,于政局恐有妨碍。”
“是臣失言了,”贞泳躬身领责,“此事不可不虑。然如今大王疾首,左卜也奉命往祷于山川,大王身侧的祭祀、贞卜等,或许已无人主持,故而无法贞卜行止及归期。”
太子羡微微颔首,脸上露出担忧的神情。
大邑商制度,事关大王的贞卜,须经由太卜寮御事或者大王本人,行止、归期这类事项,自然都包括在其中。贞泳如此猜测,可能性确实不小。
但如果事情真是这样,那说明大王的疾首之症已经十分严重,以至于连祭祀、贞卜这些要务都无力主持。
至于太卜寮的御事,共有三位,但每一位都有要务在身。
为首的太卜,出自大王日名对应的丁支,执掌太卜寮,一般不会轻离王邑;居于次位的左卜,出自小王日名对应的乙支,如今正奉命在外;最后一位右卜,当然就出自甲支了,这两年都在东土,主持征夷大军的祭祀、贞卜事务。
想到这番情状,太子羡不禁有些头疼,问贞泳道:“依你之见,该当如何?”
“只有让太卜前往大王身边主持,才能把大王的行止、归期定下来了,”贞泳回答,“王邑这边,总不好越过大王侧近做安排。”
“但太卜一旦离开王邑,这边的不少事务,也会受到很大影响。再者,王畿之内,同样会知道发生了大事……”太子羡沉吟着,好一阵才下定了决心,“也罢!事情不可再拖延,余这就请太卜启程!”
……,……
离开太子寝院,回到太卜寮的左室,贞泳很快找来一名相熟的卜人,吩咐他道:“大王旬其有疾,可见禳祭无功。依我之见,或有先王作祟,当召集诸贞人再次贞卜,另行祭祀……交,你速速通传我乙支诸卜师、卜人,为此事作预备。”
“唯,”名为交的卜人应道,脸上却显出迟疑的神情,“然则太卜那边?”
“不用担心,太卜很快要离开王邑,前去侍奉大王,”贞泳笑道,“太卜寮诸位御事既都不在,我有小王的名义支持,诸支贞人,当以我为首。”
“如此,贞人可尽得上帝眷顾,一展抱负了,”卜交连忙拜揖下去,“小卜恭贺贞人。”
作为忠实下属,他知道这位贞人心思极远,眼界极高,哪怕身居贞人高位也未曾满足。然而,虽然有小王的青睐,他毕竟越不过太卜寮三御事,越不过有太卜支持的丁支贞黄。
如今三御事都不在,这位贞人终于能主导太卜寮了。有了这主导权,哪怕只是暂时的,也能趁机获取更重的事权,在本支内拉拢更多的职人,为接替左卜之位储备势力。
大邑商的神权内部,一直存在争斗,远在太卜寮建立前的“十巫”年代就是如此。
九世之乱的开端,即为左卜巫重的先祖巫咸,率领辖下的戊支巫人,辅佐大帝戊强行夺取了商王之位。而巫咸也凭此功劳,以“咸戊”的祭名,长期受到王室的祭祀,直到武帝乙时期才废除。
紧接着的九世之乱,十巫之争更是最大的乱源之一。实力最强的甲支巫人,先后支持戋帝甲、羌帝甲、阳帝甲,导致大邑商的王系三度迁移。
哪怕到了高宗武帝丁改革神权、创建太卜寮后,他的三子之争,最终依然是甲支支持的祖帝甲成了主系。
不仅各支之间争斗着,每一支的内部也有竞争。例如在乙支内部,就分成了左卜巫重、贞人贞泳两派势力。而他所在的贞泳一派,虽然有小王的支持,也始终无法盖过出身名门、德高望重的左卜巫重。
好在按大邑商的制度,父子、兄弟、夫妇不能同时担任卜师或以上的神职。
巫重之子巫璜,虽然小具才能,但一直居于卜人之位。如此情势下,待到巫重离任,巫璜职轻人微,执掌乙支的必定就是面前这位贞泳……
想到这里,他连忙追问道:“巫璜最近在家闲居,是否也要通传他参与?”
“他也是本支卜人,当然要通传到,”贞泳摆了摆手,“我知你和巫璜一直有所不和,然此次如果顺利,你当擢升为卜师,何必再与他一个无法擢升的卜人计较?”
“谢贞人厚遇!”卜交大喜,拜伏在地以示忠顺,“小卜必为贞人肝脑涂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