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章 《老子》旁观
- 人生如逆旅:魏晋名士的风度与精神
- 萧华荣
- 1882字
- 2024-03-29 18:06:22
显然,正始名士虽承认孔子是“圣人”,其实老子才是他们真正的偶像,《老子》才是他们真正的“圣经”。可以说,不知《老子》,无以知正始名士,无以知正始玄学。关于《老子》本应早点介绍,但作品一旦开了头,便要顽强地按照自身的逻辑发展,由不得我了。
《老子》是部奇书。我们现在能读到这本书,真得感谢一位名叫尹喜的人。据说他是函谷关的关令,也有说是大散关的,这无关宏旨,可以不去管它。这天早晨,尹喜远远看到东方天空飘来一团紫气,知道有位奇人要来。果然,老子骑着一匹青牛不紧不慢来了。
原来老子是周朝管理藏书的史官,他见国家衰败,知道已无可救药,决定出关隐居。尹喜早就听说他是当今最有智慧的人,便请他把自己的见解写下来。老子曾说“知者不言,言者不知”,他哪里肯违心去“言”呢?但是不写,尹喜这一关看来是不好过的,无奈之下只得写下五千余言,题名《道德经》。“道德”一词的含义在先秦与现在不同,“道”是抽象的道理,“德”是这道理的落实与结果。这部书后来称为《老子》。老子留下《老子》,就飘然远引了,不知所终。
《老子》虽然只有五千多字,但言约意丰,可谓“说不尽的《老子》”。想要介绍,真是老虎吃天,不知从哪里下口。本想把这一节叫作“《老子》之我观”,但我可以这样观也可以那样观,与人家正始名士何干?于是就想到现在这个标题。所谓“旁观”,就是站在正始名士的身旁观看,用他们的眼光看,在他们的视野里看,看他们所感兴趣的,看他们是怎么看的,但又是“我”在旁观。我不知我所旁观的,合正始名士的意否?
站在正始名士身旁看《老子》,首先要看出《老子》是一部政治著作,即“帝王南面之术”,当然也包含了其哲学基础。其实先秦诸子著作,都是面对春秋战国的衰乱之世,意欲提供自己的救世良方,一个也不例外。《老子》八十一章,有二十五六章直接讲到“圣人”如何如何,其他各章也暗含着“圣人”——当然是道家的圣人。“圣人”可以译为“伟大领袖”,与之对应的是“民”“百姓”,如“圣人无常心,以百姓心为心”,等等。
要之,用老子自己的话说,他的书是讲“爱民治国”的。
站在正始名士身旁看《老子》,还要大致看懂“道”“无”“自然”这几个概念,这便是老子政治思想的哲学基础。其实这三者在老子那里是一致的,只是在不同场合和语境中有所差异而已。
“道”是老子思想的核心,也是道家之所以称为“道家”的原由。《老子》八十一章,有“道”字的大约正好一半。“道”是一个中性的词语,诸子百家都有自家的“道”,他们的著作都各道其“道”。
老子的“道”的独特内涵,要做具体分析。《老子》第二十五章说:人法地,地法天,天法道,道法自然。“法”即效法,但“道法自然”之“法”与前三个不太一样,有“依照……”之意。“自然”也不是一种实体,而是一种状态,即自然而然、自己如此。“道”是按照自然而然的状态存在着,遇到方便是方的,遇到圆便是圆的。这样说来,老子之“道”其实就是自然,如何晏《无名论》所说:“自然者,道也。”
既然道是自然的,那么治国临民,无疑也应当顺其自然,不要管得太多太死。这样,“自然”便成为道家之“道”的具体运用,而与其他各家特别是儒家的“道”相扞格。老子重“自然”,孔子重“正名”,即“君君,臣臣,父父,子子”,君要按照君的名分做,臣要按照臣的名分做,父要按照父的名分做,子要按照子的名分做。名分就是礼法,就是规矩,有规矩就不自然,不自由。到汉代独尊儒术,正式确立了“以名为教”即名教,提出“三纲五常”,成为中国古代正统的社会道德伦理规范,有人称之为精神枷锁。
用顺其自然的方式管理国家,叫作无为而治。用《老子》的话来说,这就是“我无为而民自化,我好静而民自正”“道常无为而无不为。侯王若能守之,万物将自化”。看,无为有多么神奇的力量!
要言之,“自然”是老、庄道家思想的核心,在老子这里它偏重政治,是一种治国方略:清静无为(在庄子那里不太一样,见后)。
“无为”是动词,把它抽象化,就成了名词的“无”。一切都无所作为了,静谧了,不就像是虚无了吗?王弼就说过:“道者,无之称也。”“道”“无”“自然”,是同一层次的概念。《老子》说:“天下万物生于有,有生于无。”何晏、王弼将其发展为“以无为本”的本体论——就是刚才裴徽所问和王弼所答的那个问题。“无”是万有存在的依据,它并非真的没有,而是隐藏在“有”的后面,只是无法感觉、无以捕捉罢了。如同老子自己所说的,道虽“惟恍惟惚”,但却“其中有象”“其中有物”。打个未必贴切的比方吧,就像大树的根子,埋在地下,谁也看不见,是“无”,但却生出大树的一切。
好了,站在魏晋名士身旁看《老子》,看到这些,对本书来说,也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