警察看着眼前的少年,叹了口气,便走出了询问室。
这个少年从火灾现场到现在,不论他们问什么,他一句话也没说过。
静静地坐在椅子上发呆,像个人偶。
屋外几名穿制服的人在小声交谈。
“没办法,一天了,连个哈欠都没打。“
“听说他父母当时都在家里?“
“是啊,真可怜,十四岁就……“
“那我们是不是就可以放人了?“
“如果是简单的着火,早就放了。可是在发现的尸体中有一具似乎不是被火烧死的,好像被解剖了。“
“那孩子的父亲?“
几人沉默了。
“不是吧?他现在是嫌疑人?“
“没办法,公事公办。听说他爸有暴力倾向……“
“他现在已经没有家人了,还要背上嫌疑人的标签,这可怎么活呀。“
又过了两个小时,记录员停下了手中的工作。
事情的经过,时间等都已经记录完了。
只有“口述“那一栏还空着。
几人互相递了支烟,攀谈起来。
“他似乎有些心理上的问题……“
“怎么办?要不,送他去医院?“
“说得挺好听。就咱这点工资,送他过去这个月就喝西北风吧。“
“去孤儿院吧。注意派人观察。“
江原上依旧沉浸在过去的幻境中。
他其实依然在甬道里,但他的意识让他误以为回到了从前。
始作俑者就在他眼前。
那是一个奇怪的生物。
通体漆黑,身体像人,脑袋硕大,没有五官,头上只有一个嘴巴一样的黑洞。
如果近距离观察的话,可以发现,那东西身体似乎不是实体,像液体或浓烟一样,若隐若现。
魇。
它佝偻着身子,逼近还在幻想中的江原上。
嘴巴慢慢张开,张开。
里面空洞,浑浊。
一点点包裹住了江原上的头。
他浑然不觉。
眼前是那些嘴脸。
杀人犯!
他杀了他的爸爸!
江原上一语不发,默默接受着那些谩骂,不信任。
有时候他也在疑惑:是不是,那天我早点回家,或者拦住母亲,这一切就不会发生了?
虽然还要日复一日的重复曾经的生活,但至少,不会变成现在这样了吧……
另一边,心里却在嘶吼:
我没有!你们根本就什么也不知道!你们不懂!
但有什么用呢?
谁会听一个嫌疑人的辩解?
这就是舆论的恐怖之处。
江原上想要的不多。
一个完整的家。
和别的孩子一样。
学习,考过大学,有一份稳定的工作,遇到自己爱的人,偶尔去去游乐园,平淡的过一生。
可这些话语却像天上下刀子一样,反复割开他的疮疤,把他逼到无人的角落。
家?
那是什么东西?
活下去都难,还谈个屁的家!
可是社会就是这样,真真假假,没有人真正在乎你。大部分人需要的是谈资,笑料,给自己可悲的人生增添一丝乐趣。
不如当一场闹剧。
江原上这样想着,感到眼前被黑暗笼罩。
天黑了?
可能是困了吧。
……
魇已经将江原上的身体吞噬了大半。
……
好累啊。
身上的伤疤犹如头上的胎记,暴露在外面。
没有任何缘由,仅仅是生长在那里。但世人给它加之「不祥」之罪名。
头晕。
睡吧。
睡着了,所有不美好就会短暂消失了。
最好能永远睡下去……
已经看不到江原上的身躯了,魇将他完全吞下。
接下来,就只剩消化了。
就在他的意识消散之际,一道怯生生的女声把他拉出了深渊的边缘。
他睁开眼。
自己……在秋千上?
江原上寻着声音的来源望去。
那里站着一个少女。
她头发扎起,露出一双清澈的眼睛。
平静。
和自己身上的死寂不同,那种平静让人愉悦。
好美……好美的眼睛。
我……是不是在哪见过她?
她……当时遮着眼睛的吧?
记不清了。
二人只隔着孤儿院的一道围栏。
“你,在叫我么?“
少女点了点头,微风吹过她的发丝。
今天,天气不错啊。
江原上走到围栏前,和女孩相望。
嘶,就是见过吧?
“你……有什么事吗?“
少女只是轻轻一笑,递给他一条淡黄色的发带:
“不喜欢的东西,不想面对的东西,就把它们通通遮盖住吧。“
江原上接过了发带。
“藏起来,就没事了,不是吗?“
……
魇突然感觉身体里一阵发胀。
难到……
吃撑啦?
……
江原上默默注视着那条发带。
上面用清秀的笔迹写着几个字。
“我们永远都是朋友“
温暖又敞亮。
和今天的天气一样,不是吗?
他笑了。
释然地看着少女。
“谢谢,谢谢你。“
……
魇感觉身体内部一阵疼痛。
?
……
江原上将发带绑好,风吹得没有那么凉了。
天气渐暖了啊。
“你的好意,我铭记在心。不过,我不太认同你的看法……“
魇的身体像气球一样,越鼓越大。
“面对过去的一切不幸,我不会逃避的。“
魇的身躯渐渐出现一道道裂缝。
“我的选择,是,直视它们!“
少年目光坚毅。
魇身体上的裂缝中溢出了束束白光。
“把它们捏碎,迎接新的一切,不论是好是坏。“
魇:“?!“
江原上用尽全力嘶吼。
“和你一起!“
魇突然爆开,化作白色的碎片,萦绕在江原上周身。
仿佛在迎接少年的新生。
江原上解开魇的束缚,躺在地上大口喘着粗气。
他感觉全身都使不上劲,身体好像被抽空一样,脑袋晕乎乎的。但意识很清醒,能够体会的到空气均匀地从肺里进出。
过了一分钟不到,他又硬撑着从泥泞中爬起来,寻找着水落莎依的踪迹。
左右两边都是那么漆黑深邃,少女的身影如风般缥缈,不见踪影。
她,也会有危险么……
江原上抹了抹脸上的脏污,尽量沉下心来,仔细观察四周。
左边的路似乎不太一样。
相较于右侧,那条道好像更黑一些,从深处传来一阵阵压抑的气息。
和自己在幻境里的感觉相似。
他用手扶着墙,快步向左边走去。
越往前,那种压抑就被越放越大,压得江原上喘不过气。
他想停下脚步歇歇,一想到少女的眼眸,那倔强的灵魂便拖着他的躯体继续前行。
终于,少年的视野中出现了一道模糊的人影,悬浮在空中。
“莎依!“
江原上踉踉跄跄奔向前方。
莎依的身体被一团黑雾紧紧包裹,眼睛紧闭,表情痛苦。
像是在做一场不怎么愉快的梦。
“能听见我说话吗?醒醒,起床了!“
江原上朝水落莎依呐喊。
没有回应。
快,江原上,想想,现在该怎么办!
他拍了拍自己的脸,大脑飞快运转。
一片乱麻过后,脑袋里留下一个荒谬的想法:
把她从黑气之中拉出来!
江原上知道这黑东西邪门的很,他亲身体验过被困在里面的感觉:
痛苦,沉闷,迷茫……
一段段埋藏在心底的回忆像电影倒带一样重复出现在眼前。
伤疤被反反复复的揭开。
如果自己失败了,会不会也……
他没有考虑这么多。
江原上只知道,莎依——那个将她拉出深渊的女孩,此刻正在地狱中煎熬。
玄月有句古话:急中生智。
死马当活马医!
他走进黑雾,顿时感觉一股强烈的压迫感遍及全身,令他呼吸困难,似乎身上的力量正一点点被氧化,成为黑雾的养料。
明明只有几步远,可他到了莎依身侧时,却累得直接跪了下来。
女孩就在她眼前。
容貌纯真无邪,眉头却紧皱着。
江原上不想看到她这个样子。
他想亲眼一睹这个天使笑起来的样子——如果有机会的话。
他没有见莎依笑过——在他眼中为了掩饰悲伤的笑容不能称之为笑。
江原上把手伸向对方。
仿佛碰到她的指尖,对方就会醒过来一样。
她会迷糊地揉揉眼睛,懒散地对他说:
“早上好啊,原上。“
我信任的人。
可是他已经没有力气了。
他的手还没有碰到莎依,骨头就仿佛被抽离一般,瘫在地上。
江原上像被钉在地上一样,想动却动不了。
现在只有张嘴的力气了。
“你应该能听见吧?“
莎依并没有回应。
江原上在地上拼命挣扎。
“你不说话,我就当你默认了。“
“好,那么好。你听好了,现在不是睡觉的时候,你清醒一点,接下来还有很长一段路,需要走下去。我们一起。“
“所以,为了你自己,为了你所期盼的一切,醒过来吧!“
江原上把自己能够想到的中二台词都喊了一遍,然而并没有什么卵用。
可恶,嘴遁不是无敌的么?
包裹着水落莎依的黑雾越来越浓了。
妈的,动漫里不是这么演的……
对方胸口的起伏已经没有了。
皱紧的眉头慢慢舒展,睫毛长长的垂着,睡着了似的,那么安宁。
像一座坟墓。
江原上叹了口气,换了个舒服的姿势,躺在地上,再一次开了口。
这次,他语气中的热血沸腾不见了,反而像个自知必死正在留遗言的病患。
感受着生命的流逝,背靠着冰冷的墓碑,用语言刻下自己的墓志铭。
“你大概,醒不过来了吧?“
“我也累了,躺你旁边,不介意吧?“
“不说话……就当你默认了。“
“嗯……“
“该说什么呢?“
“我发几句牢骚,反正你也听不见了。“
“你是我见过的,最傻最傻最傻最傻的……傻蛋。“
“说真的,你很无知。你说,把伤口藏起来就没事了,却不知道这根本就没逑用。“
“把那些伤痛埋在心里,只会像把红酒埋在地下一样,越来越浓。“
“走出来不好么?醒过来很难么?“
“我知道,确实有点难度。“
“毕竟,我自己也曾迟疑过。“
是你拉着我向前走的。
可如今,你自己却停在了这里。
我们明明还有很多事没有做。
还有很多想法,等着我们去验证。
算了。
我也要停下来了。
甘心么?
有点不。
“如果,在闭上眼睛之前,我能再看一眼你的眼睛,就好了……“
“真的,很美啊……“
江原上把眼睛合上了,所以,他没有发现少女垂落的手指轻轻动了一下。
她在挣扎。
像一只蝴蝶,等待着破茧。
牢笼的外面,是整个世界。
只有冲出去,才能飞向天空,扑向花朵。
莎依的胸口渐渐有了起伏。
蝴蝶的翅膀,将要在痛苦中舒展开来。
……
江原上突然感觉耳朵旁传来一声巨响。
就像是劳累的上班族旁边的闹钟毫无征兆的响起来的感觉。
紧接着身上的压迫感不见了,身体一阵轻盈,仿佛被风吹到了空中。
他猛的睁开眼,惊讶的发现周围的雾气消散了。
回头一看,少女正躺在地上,奄奄一息。
刚破茧的蝴蝶往往是很虚弱的。
江原上长出了一口气。
果然,我的运气不错啊。
他跑了过去,抱住了少女。
“你没事儿吧?“
莎依眯着眼睛适应了一会儿。
“江原上,我好像,做了个梦?“
“什么?“
“前面记不太清了,就记得最后有个人,很像你,跟我说话来着。“
“他……跟你说什么了?“
“他骂我是傻蛋。“
……
“哦,你只是做了个梦而已。“
“嗯……“
少女疑惑的抬起来头。
“所以,你打算这样抱我到什么时候?“
江原上慌张地松开了手。
莎依却丝毫不在意。
她根本不知道江原上为什么抱着她。
这世界上有太多事是她不理解的。
毕竟,从来没有人教过她什么是感情。
她只知道,哥哥,江原上,曾经的程怡。他们身上有一种安全感,她很喜欢。
其他的一切,给她一种难受,恐惧的感觉,她很讨厌。
就这些,只知道这些。
“现在,我们应该干什么?“
江原上把少女搀起来:“往前走吧。我想,我们该出去了。“
又走了一段距离,甬道远处出现了一个人影。
二人停下来脚步,警惕地望着那人影。
还没结束吗?
“喂,你们要在那里站到什么时候?“
人影越靠越近。
维森特扶着腰踉跄着走过来。
“呦,哥们儿,你怎么在这儿啊?“
江原上松了口气。
“这不明摆着呢吗,两条道到最后是通的。“
江原上思考了片刻。
“嘶,你……没遇上什么东西吗?“
“你在说什么?“维森特困惑的看着他。
“就……雾啊,什么之类的。“
维森特蒙了:“没呀,就一大坑。怎么了?“
江原上抱怨了一声“看来运气不太好啊“转而看向维森特。
那家伙可以说是狼狈至极,身上的西服有几处破了,脸上还有很多灰,原本梳理整齐的头发也变得乱蓬蓬的,上面甚至还插着一根树枝。
江原上贱兮兮的笑道:“你不会掉坑里了吧?“
“怎么可能?“维森特甩了甩头发,“高贵的维森特家族怎么会犯这种低级错误。“
“罢了罢了。“
江原上笑着摇摇头。
“你既然没事,为什么不继续往前走?凭你的性格,我不相信你会在这里等我们。“
维森特捂着腰,苦闷的说:
“你以为我想?“
他指了指身后。
“这又有两条道!我不得和你们商量一下嘛?万一又遇上什么陷阱,那就太可怕了。“
江原上心里一沉。
呵,一些简陋的陷阱,也能称作危险?
但愿下面的路上不会再遇上什么邪门的东西了……
旋即,目光锁定尽头的两扇门。
右边一扇就像是普通的家用大门一样,没什么特别的。
左边如果称之为“门“的话,还是城门更贴切一些:
门洞硕大,整体为哥特式风格,上面贴着一张皱巴巴的纸:
内部危险,可以入内,后果自负。
?
这话说的……到底是让进还是不让进啊?
门的两侧,立着两尊巨大的石像,比门稍低一点。
看装扮像是守卫。
两尊守卫一名执矛,一名拿戟,挡在门前,横成一个“X“型。
这下……
该怎么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