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0章 ——重逢铺就的序章(二)

那是他和桓祭司的第一次会面,不过他觉得也或许是第二次,假如六十年前在神渊与山的使徒真是他的话?

佩杉月的喉头涌上来无数个问题,想要和打喷嚏一样,将其一股脑地全吐出来。

可惜在昏迷之前,他只来得及说一句话,用近乎哀求的语气:“使徒大人啊,无上意志会给我可怜孙儿一条生路的,对吗?”

这个世界上有很多东西都是不能说出口的,像是即将决堤的泪水,像是要涌上鼻头的幸酸,还有假装不在意的思念,以及支撑着人坚持下去的……那份倔强与不甘,诸多的等等……

它们一旦开了口,就再也停不下来,是洪水开闸后的倾泻,一朝它流不尽,一朝我们就止不住崩溃……

撑着佩杉月走到现在的顽强意志,在得到想要的解答之前悄然溃散,他眼皮不受控制地合拢,盖住那双在倦意中闪烁着浊泪的眼睛。

……

再次醒来时已经是傍晚时分,橙红色带点暗的夕曛,透过旅店窗户刻在了云杉木制成的浅褐地板和深棕墙壁上,还有窗下的车水马龙,街外的人群嘈杂,它们共同渲染起室内孤独的黄昏时刻。

惊醒的佩杉月猝然睁眼,他以为自己还在港口上,四下环顾想要抓到桓祭司的身影,得到一个拖欠六十年的回答——神渊与山的尽头会有救赎吗?

但这里根本没有桓祭司,他一如当年使徒般,来无声去无踪。

房间内只有几个外国模样的人,用着微妙的目光在看着佩杉月,他们郑重走上来,递过几份文件。

“您好,尊敬的狩海猎人佩杉月,我们带着绝对的诚意,来自万里开外的云图帝国……”

接下来的故事在佩杉月的回忆中并没有多么浓墨重彩。

焦炭徽记被神秘的桓祭司撕下来后,又被其系在一根新绳子上奉还给了佩杉月,绳子的材质和佩杉月脖子上老旧不堪,随时都会断裂的那根残绳一致。

余火的指引彻底消失在了佩杉月的脑海中,无论他如何去尝试握住焦炭徽记,都不能再现余火侵附左臂的现象。

的确如桓祭司所说,佩杉月的左臂已经接近焦炭化,天征的修为加上玄门的治疗手段,也只能勉强保住左臂功能性,恢复些许,时至今日他的左臂依然缠满绷带。

他不知道这群自称来自云图的人,是怎么守株待兔般找到自己的,但佩杉月明白,玄门是千载难求的机会,是余火指引的终点。

于是他最后回一次小镇,向所有人告了别,跪在地上,佩杉月吻别了年少时孕育他的这片土地。

一天后玄门的专机抵达终南群岛,带着佩杉月和小佩云奔赴位于赤道上,名为云图帝国的陌生山海。

……

过了大概有两个月时间,玄门还在紧锣密鼓地做着神渊与山之行的准备,佩杉月在这里认识了很多人,其中最重要的是不鸿教授,韩舰长,还有原以为没有多少存在感,但实际侵蚀宫宇号最深的阴影——徐子凛。

这里却唯独没有桓祭司的身影,佩杉月不止一次地询问他的下落,然而玄门始终避而不谈,甚至连他的名字都没有透露,只是告诉佩杉月,那位神秘的老人一定会登上宫宇号的。

在某一天夜里,佩杉月还是按照多年来的习惯,对被‘垂怜’着的小佩云念颂童话故事,这时徐子凛过来告诉他,神渊与山行动的执行科人选敲定下来了,在徐子凛身后是三名年轻人,作为科长,他们个个都是出类拔萃,换做在终南群岛,三位少年绝对是顶尖天才,要受到大祭司祈福的那种。

徐子凛还邀请了所有执行科成员与佩杉月一一见过,他们更是全员天征修为,气氛很友好,但佩杉月就是喘不过气。

那时候,他突然觉得充斥自己心中的,全是孤军奋战的无助感,突然觉得在玄门如此强大的存在面前,自己根本护不住小佩云。

他已经七十五岁了,知道了天高和地厚,丰富的经验告诉他,自己需要帮手,在事情发展到最坏的那一刻,自己不至于全然无措,至少也得有一丝挽救的空间吧。

可是面对一场大概率有去无回的旅途,会有谁愿意豁出命帮自己呢,他认识的那些同为狩海猎人的老友们,或许能够冲着几十年的交情,看在自己悲惨无比的故事上豁出去帮他一把。

但他自己却过不了心里这关,让老友们抛弃自己的家庭去送死,酿成更多悲惨的故事,那是绝对不行的,太过畜生。

雇佣兵呢?

自己的钱财已经悉数散尽,况且就算有取之不尽的钱,真会有雇佣兵顶着得住玄门的威压,去为自己卖命吗?

穷举出认识的所有人,又一一划去他们的名字后,佩杉月迫不得已在纸上写下一个让他更为不舍的名字——科舒威。

那个被他赶出小镇,又放心不下,视为己出的孩子,他和他身后的裁决庭现在是佩杉月最后的期望。

这么多年过去了,他和弟弟科舒赫过得怎么样了?

佩杉月感觉愧疚,觉得自己无颜以对,时隔那么多年,在自己最无助的时候,偏偏要将最危险的事拜托他们……

他觉得自己真不是个东西,但也是真的没办法了……

佩杉月最后再看了看小孙子佩云苍白的模样,喝下一壶酒后辞别玄门。

有多少年了呢,科舒威被赶出小镇的时候,记得还是一个二十岁出头的青年吧,又是一轮二十多年过去,明明普通人的一生难以过百岁,一谈到分别却都是触目惊心的数字。

时间的流逝和脑中的记忆像是对不上账的年终审计,随便一晃眼就是多少多少年,附带多少多少月,但在记忆中……一切都是那么触手可及。

手中拿着一封被剪下来的信,那是科舒威兄弟寄过来的唯一一封信,上面没有写下寄信人的名字,是故意匿了名。

那会不会,上面的地址也是虚假的?也许他们已经离开了终南,安居在了外面庞大的世界,庞大到一辈子都找不到那种,毕竟是居无定所的刺客嘛,那是自己一个常年待在船上的猎人能找到的?

佩杉月害怕万一敲开门后,迎接他的是陌生人和陌生的眼光,还有满怀警惕的一句。

“您是哪位?”

匿名的信封,连地址都是假的,他们兄弟真的有这么不愿,自己去找到他们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