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章 黑道大哥死后第二天,二号人物就失踪了

刚入秋的早晨还是有点儿凉,太阳虽然依旧温暖,但被一片云遮住,驱不走四周的寒气。偶尔探出几缕阳光,照在身上,才能让我感觉到一股暖意。我抖了抖身子,盯着眼前行色匆匆的人群,将手里攥着的照片放进口袋。

顺着人群前进的方向看过去,不远处有一栋灰色的建筑,庄严沉肃,那是殡仪馆的告别大厅,往来的人都是参加即将举行的遗体告别仪式的。三天前,罗泽市灰产行业的元老级人物常成因为癌症死亡,今天是他火化的日子,罗泽市灰产行业有身份的头脑都会来出席他的葬礼。

我手中照片上的人也不例外。他叫陈松树,是一名逃犯,与常成颇有渊源,今天是常成的葬礼,他肯定会来参加。这是陈松树能够在社会上立足的根本,也是他们这行的规矩。

这些人混迹的灰色产业,通俗点说就是玩洗唱牌,分别代指四个行业。玩是指早期游戏厅和电脑房,现在已经变成了电玩城和网吧;洗是指洗头房和按摩院,现在变成了洗浴中心和温泉会馆;唱是指歌房,现在则是KTV和商务会所;而牌最早的是麻将室,现在则变成了茶楼和棋牌室。

我们要借着这个机会,将潜逃一年多的陈松树抓获归案。

我在路边观望,发现几个站在殡仪馆外抽烟的人将烟头掐灭,走进了告别大厅。站在各角落的同事正往殡仪馆告别厅移动。仪式要开始了。我向殡仪馆走去,心里纳闷,难道陈松树已经进去了?

这里最大的告别厅大约能容纳100余人,但我粗略算了下,来吊唁的宾客有200多人,告别厅门外被挤得水泄不通。走上台阶后,我被人群挤得无法继续前进,但仗着身高的优势,看到门口有个满脸悲怆的男人正给宾客发白色礼花。是大山。

大山是金海KTV的老板,也是常成最信任的手下,金海KTV就是他从常成手中接下来的。

可以说,常成的死,对大山的影响最大。来参加葬礼的人看似对大山十分客气,但是能觉察出个别人嘴角带着幸灾乐祸的狞笑。

定海神针倒了,平静的海面上积着一大片黑色乌云,暴风雨即将来临。

告别仪式开始,人们陆陆续续地往里走,大厅外的人逐渐减少。我们站在出口对来吊唁的人进行辨认,直到大厅里已经没有人了,我们也没看到陈松树的身影。

“怎么回事?难道他不来了?”陈国涛贴过身子,低声对我说。

我心里有点儿没谱,但还是安抚陈国涛:“不应该呀。何路说前几天有人到处借身份证,还对证件上照片的体貌有要求,肯定是陈松树打算潜伏回罗泽,费这么多心思,他一定会来的。”

何路的身份很特殊,他是警方的特情人员,人脉很广,与社会上的闲散人员关系密切,能得到很多警方掌握不到的情报。在重案队的时候,何路就帮我破了不少案件,来到特别行动队之后,他又提供了一个重要线索作为我升职的贺礼,就是这个潜逃在外一年多的陈松树。

收到有人借身份证的消息后,何路描述了一下证件上的照片情况,一些特征和陈松树的脸很符合。所以我们判断,很大可能是陈松树想借一张和他形似的身份证回来祭奠常成。

告别仪式快要结束了,大厅里只剩下寥寥几个人。我和陈国涛等人藏在告别厅附近,继续等待。这时我看到一个穿着黑衣服的人从外面走了进来,进来的时候并没有立刻奔着告别大厅去,而是站在门口向里面张望。我们几个人早就藏了起来,这人张望一番后才走进殡仪馆。

是陈松树!他果然来了。

陈松树走进殡仪馆后,不停地东张西望,确定安全后才进了告别厅。告别厅里的几个人都是圈内人,看到陈松树后吃了一惊,不过并没有阻拦他祭拜。陈松树祭拜常成后,又来到常成亲戚身边说了一会儿话,才起身离开。

刚走出告别大厅,陈松树就被藏在门后的陈国涛一招抱擒摔倒,其他同事冲过来将他按住制伏。大山听到外面的动静也走了出来,看到我们,面有怨色:“哎!你们干什么?怎么在这儿抓人?”

我明白,像他这种混社会的人,看得最重的就是面子,这场吊唁告别礼是他组织的,这种情况下警察来抓人,会给圈子里一个不太妙的暗示。

我没好气地回应:“正常抓逃犯,你别来添麻烦。”

此次行动,等陈松树做完了祭拜才动手,已经足够人性化了。

大山似乎想说些什么,但最终还是放弃了。

陈松树在常成的葬礼上被抓这件事,不到一天的工夫,就传遍了整个罗泽市。接下来的几天,我一直在等大山的电话。常成的葬礼是大山组织的,作为负责人,陈松树被捕的事情很容易让人联想到他和警方有联系。大山至少应该做点儿什么来澄清。

但是我没等来大山的电话,却等来一封举报信,信上说大山敲诈勒索,涉案金额十万元。敲诈勒索定性比较宽广,只要是以非法占有为目的,使用了恐吓、威胁或要挟这些手段,都属于敲诈勒索。而这个恐吓、威胁的界定就比较模糊,言语上没有明确的分明曲折,也许骂几句就能够定罪,所以这个才被叫口袋罪。

但实际侦办上对敲诈勒索的证据规格很明确,首先是非法占有不属于你的东西;另外是恐吓威胁,必须有实际可能发生的行为才算是恐吓,比如说“你明天出门让车撞死”这种属于诅咒,而“信不信我让你出车祸”就属于恐吓。

10万元钱也就是三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巨大或者有其他严重情节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数额特别巨大或有其他特别严重情节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并处罚金。但敲诈勒索一般都会有其他伴随罪行,会数罪并罚。

我们联系上举报人,他来到行动队与我见了面。他叫王义,在胜利街上开过一家烧烤店。烧烤店是从大山那里租的商铺,后来生意不好,王义把店兑给了别人。大山知道后,以违反合同为名让王义赔偿损失。一开始王义不同意,后来大山找人不停地吓唬他,王义没办法,只得东拼西凑赔了大山10万元钱。

王义对社会上的事情有些了解,他知道大山有常成做靠山,所以没人敢惹他,但现在常成死了,王义这才敢把被勒索的事情拿出来举报。

得知常成死讯的时候,我预料到他的死会带来各种各样的影响,之前靠他的势力掩盖的恶行也会逐渐浮出水面。只是我没想到,常成头七都没过,就有人主动来到公安机关举报。

王义拿出一份租赁合同,签字人是他和大山。我问王义那被敲诈的10万元钱有没有凭证,王义拿出一张收条,上面写着收到王义支付赔偿款拾万元整,落款也是大山。

证据上没什么问题,我对比了下两个签名,应该是同一个人签的。但王义单方面的证词没太大价值,这件事还得找大山问个清楚。

我让王义先回去等消息,然后拿起电话给大山拨了过去,可一直无人接听。我让陈国涛和喜子去金海KTV找大山。不久,喜子来电话说金海KTV关门了,上面贴了一张停业装修的启事。

想起之前在常成葬礼上发生的事情,我猜测,大山应该是怕陈松树的事连累到他,所以故意躲着我们。其实我也拿不准大山到底是不是知情不报,本来我没想继续追究,但现在有人来报案,我们必须找到他。

我安排人手去大山的居住地搜索,又去了他常逛的几个娱乐场所,只找到了大山的司机。他叫崔宏光,绰号“小光”,以前是夜场的保安,一年前被大山提拔为司机。

小光说,三天前大山给他放了一个月的假,近期不用他开车,然后就消失不见了。小光试着联系过他几次,但大山一直没回复。

连大山的司机都找不到他,看来这次肯定是有预谋地藏起来了。大山行为如此反常,我的心思也活泛起来:大山到底是害怕自己包庇逃犯败露,还是说他和陈松树所犯的案件有关系?

想到可能会有意外收获,我坐不住了,赶紧将何路找来,可这次他也没招。何路说,这三天谁都找不到大山,他的电话能打通,但是没人接,不少业务都耽误了。但何路也提出一个想法,大山之所以不关机,是在等一个要紧的电话。

我不禁有些发愁。事出反常必有妖,现在正是暗流涌动的时候,我担心大山在策划什么秘密行动。

“你说,如果是熟悉的人大山便会接电话吗?”在一旁的石头向何路问道。

“对!大山如果真要玩彻底失踪的话,肯定会关机。既然手机开着,就说明他还是能接电话的。”

石头挠了挠头,说:“我有个办法。梅姐的手机不是还在咱们这儿吗?用梅姐的电话打给他,大山肯定会接。”

梅姐在大山经营的KTV里干活儿,她和大山肯定特别熟悉,但是梅姐之前因为替手底下的小姐伸冤被人谋杀,拿死人的手机打电话,有点儿不合适吧?这个念头在我脑海中闪了一下,立刻被想找到大山的决心覆盖掉了。

现在顾不得这么多了。

我从证物柜中找出梅姐的手机,开机后,给大山拨了过去。第一遍打过去没人接听,我又打了一遍,第二次响了三声后,终于通了。

“谁?梅姐?”电话另一头,大山的声音有些发抖。

“是我,刘星辰。大山你怎么不接电话?”

“噢?刘队?”

“我们现在有事找你,你人在哪儿?咱们见面说!”

“我?我不在罗泽,我在……在南方……”大山思考了一下才回答。

我知道大山不愿意见我们,索性把底牌亮出来:“你少装蒜,我知道你就在罗泽市。你现在必须和我们见一面,有些事要问你,不然我就去抓你,到时候性质就不一样了。”

“找我什么事?”大山还在犹豫。

“见面你就知道了。”

架不住我连哄带吓,大山最终答应见面,地点选在一个咖啡店,我和陈国涛赶了过去。见面后,大山精神涣散,面色憔悴,他的眼神一跳一跳,不停地东张西望。

看到我拿出的合同之后,大山这才回了神,说话的声音也变大了。

“铺子是我的,但租赁人不是这个王义,我不认识他,也没听说过。”说着,大山找了纸笔,签了个名。他的笔迹与合同上确实有区别,应该是有人模仿他写的。

对比完字迹,大山说:“那间店铺有租赁合同,如果有需要,我可以安排人给你们送过去。这能证明举报信是诬告吧?”

得到我的确认后,大山长舒了一口气,瘫在沙发上,神色也变得轻松起来。

“你们找我就是为了这件事?”大山靠在沙发上问道。

“难道你身上还有别的事?”我反问。

“哪有,我没什么事。”大山的眼神不自觉望向了别处。

“没事的话,你为什么躲起来不见人啊?”

“其实……唉,算了。我就是想静几天。常成大哥走了之后,我心情一直不太好,没缓过来,所以不想别人打扰我。”

确认举报信有问题,我没再和大山多聊,给他做了一份笔录之后,我便离开咖啡店。我知道,常成死后肯定有很多纠纷出现,如果有人看到大山和警察在咖啡店见面,说不定又会扯出麻烦的事情来。

这个人,我离他越远越好。

没想到,仅仅在七八个小时之后,我再一次见到了大山。

晚上11点,我接到指挥中心的电话,转递警情内容是在万合大酒店门前的马路上有人被砍,伤情严重。我急忙赶到现场,只见地上还残留着斑斑血迹。现场警察说,伤者的四肢都被砍断,已经送到了医院。

像这种故意持刀砍人涉嫌故意杀人罪或故意伤害罪,具体要根据案情而定。像这类故意伤害他人身体的,处三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者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如果不持刀相互殴打属于治安类的殴打他人,致人受伤需要另定,够轻伤及以上就归刑事管辖。根据伤情程度来界定,致人轻伤三年以下,致人重伤三年以上。

我赶到医院,在手术室外看到大山的司机小光,一问,才知道被砍的人就是大山。

小光向我简述了整个过程:

下午我和大山分别之后,大山认为警察没有针对他,便不再藏匿,让小光开车接他去参加晚上的饭局。大约11点,小光将车开到饭店门前的路边,没等一会儿,便看到大山和其他几个人从饭店走出来。

小光将车发动,大山刚坐进车子,一只胳膊伸进来,将大山从车里拖了出去。小光意识到不妙,急忙下车,但是车门却推不开。他抬头一看,发现有人在外面把车门按住了。

小光使劲推门,但是对面的人力气更大,他推了几下,车门纹丝不动。这时,小光听到大山发出惨叫声,他急中生智,往副驾驶座位跨过去,想从另一侧下车。车子里面空间狭小,小光在车里折腾了大约10秒钟,才挪到副驾驶将门推开。

小光冲出去,看到大山呈“大”字形趴在地上,有两个人快速地向远处逃去。小光再转头看自己的车,发现按着车门的人也不见了。

他跑到大山身边,想把大山扶起来,结果一抬身子,大山的手掌挂在胳膊上来回晃动,小光这才知道大山的手断了。再仔细一看,大山的两个手掌和两只脚全像钟摆一样挂在四肢上晃动,手腕和脚踝处有一道深深的伤口,是被人用军刺之类的东西插进去的。

一句话,大山的手脚都被挑断了筋。

我问他:“从大山被人拖出去到你下车,一共才多长时间?”

“顶多20秒。”小光说话口气有些发颤,仿佛回想起了可怕的事情。

20秒!我在脑海中模拟了一下现场的情形。行凶者把大山拖出来按住,然后用军刺将四肢筋挑断,这一系列动作要在20秒内完成不是不可能,但那要求极高的精准度,必须一击即中。在午夜11点的马路边,仅靠路灯那点光亮,能连续四下刺穿手脚筋膜,能做到这种程度的得是什么人?想到这儿,我心里不禁打了个寒战。

虽然对方是三个人,但一个按住司机的车门,另一个人负责控制,动刀的就只剩一个人。短短20秒将四肢挑断,就算是放一具不会反抗的尸体让我来,都不一定能成功。

在我推算时,一个女人冲进来,一把拉住小光的胳膊拼命地摇晃,嘴里声嘶力竭地喊着:“你当时去哪儿了!大山被砍成这样你怎么不管!你是干什么吃的!”

小光站在原地任凭这个女的拍打,解释道:“嫂子!我不是故意的,事情发生得太快了,等我下车的时候人都不见了。”

这个女人是大山的女朋友,两个人没结婚,但是相处了好几年,感情很深厚。小光是大山的司机,也算得上半个保镖。大山被砍成这个样子,她只能把一肚子愤恨撒在小光身上。

我们把二人拉开,将小光带到一个安静点的地方。我让他仔细回想当时的情形,可小光愣了半晌,眼神直勾勾的,有些发蒙,琢磨了半天也没回忆出有价值的线索。

好在小光并不是现场唯一的目击者。大山是在饭店外面被砍的,当时饭店门口有一名保安也目睹了全过程,石头给保安做了一份详尽的笔录。保安说,他看到两个杀手上了一台轿车,车身有黄色的反光标志,但是保安没看清是什么。

“什么人会在车上涂黄色的反光标志?”我向队里的成员问道。

喜子先提了个想法:“有些车友会已经使用统一的标志,但是很少有贴在车身上的,一般都是贴在后尾。”

确实,在车身上贴标志的很少见,因为检车的时候会要求车主撕掉,而撕掉标志又会磨伤车漆,什么人会这么做呢?

大家都在琢磨,石头从网上检索关于车身贴牌的样式。我站在窗口朝外面望去,眼前一晃,一辆带着黄色标志的车子从我眼前开过,上面的标志是一个广告语:神州租车。

我顿时反应过来,他们的车子是租的!怪不得车身上会有标志。那时候租车还是一个新兴事物,我们罗泽市也才刚开了一家店,大街上很少见这种车。我和石头立即赶往罗泽市唯一的神州租车店面。

租车店开设在火车站,整个店里只有两个员工和两台车。一台是昨天刚被人送回来,租车人填写的名字是徐超,就是这个人租的车!

我们立刻追查徐超的个人信息,这个人在市民健身中心工作,可我们赶到健身中心的时候,工作人员说徐超最近请假了,一直没来上班。我亮出身份,让工作人员配合工作。

健身中心归属体育局管理,逢年过节还有点儿福利待遇。正好快到中秋了,我让工作人员以发月饼为由问到了徐超的住址,然后载着工作人员来到徐超家楼下。

我们抵达时,徐超已经在楼下等着拿月饼。他大约一米九的身高,浑身的腱子肉,看起来不好对付。我从后面偷袭,本想搂住他的脖子把他摔倒,谁知非但没把他制伏,还差点把我摔一个跟头。

抓捕行动失败,在周围配合的同事迅速上来帮忙。徐超见被包围,大吼一声,准备反击,石头赶忙拿出证件,徐超不敢袭警,这才束手就擒。

抓住他后我才知道,徐超是练健美出身的,身上的肌肉不是唬人的,要是真动手,恐怕我们四个根本控制不住。徐超说一开始反抗是怕有人报复,他早知道上次的事没那么简单,心里一直提防着。

徐超没有隐瞒自己的行为,他承认自己曾经开车载着两个人在饭店门口等大山。徐超因为体形健硕,曾经给一个叫郑老三的人开车,后来郑老三托关系将徐超安排到健身中心做教练。这次的活儿,是郑老三给他打电话安排的,郑老三对徐超有恩,他便答应了。

我问他:“说说砍人的具体情况吧。”

徐超很配合地交代:“我先租了一台车,然后去机场接了另外两个人。开完房,安顿好以后,郑老三给我打电话,让我带着人去万合大酒店门前等着。他还给了我一个车牌号,说那辆车里的人就是目标。”

“郑老三还说,不用我动手,只要我堵着司机,别让他添乱就行。埋伏好,看到有人从酒店出来,我们就动手了。我堵住司机的车门,但那个司机从副驾驶的位置跑下去了,这时候那两个人开始往回跑,于是我也跑回去,开车走了。”

我问徐超:“郑老三让你干,你就干了?你知道是怎么回事吗?”

徐超叹了口气,抹了一把脸说:“一开始我就猜到是啥事了,肯定是有人想报复被砍的那人。我给郑老三开了那么多年车,也遇到过这种事。这不是欠着郑老三人情嘛,犯法就犯法吧,就当还他了!”

像徐超这类的算故事伤害的从犯,刑罚是主犯的一半,假如主犯判刑三年,他就得判刑一年半。

我问徐超,知不知道对方受了什么样的伤?徐超摇了摇头:“郑老三没说要人命,只是说教训一下,我负责堵车门,没看到那人被砍成什么样。”

我拨打了郑老三的手机,提示关机,这个老狐狸早就藏起来了。不过,通过徐超的描述,我觉得并不是郑老三要报复大山,郑老三全程都只和徐超联系,而真正动手砍人的,是徐超拉载着的另外两个人。

想清楚问题的关键,我开始摸另外两个人的底:“现在人已经残了,事情很严重,你能不能把砍人凶手的信息提供出来?”

“能,我愿意配合你们。这两个人我不认识,但是在酒店开房间的时候,我看到他俩的身份证,一个叫刘仁信,一个叫刘义信。”徐超也在社会上混过,所以刻意记住了对方的名字,就是为了将来出事,自己也有条后路。

徐超说,是从机场接到这两个凶手的,他们肯定是坐飞机来的。我立刻安排人查询机票信息,找到了这两个人的身份,把他们的照片打印出来拿给徐超看,没想到徐超矢口否认。

“我开车拉的人,不是他俩。”

我觉得有些奇怪:“不是?这两个人就是那天坐飞机来的罗泽市呀?”

徐超为了能够减轻自己的罪行,很配合我们,还帮我们分析:“也许他们是用别人的身份证,我帮他们开房间的时候摸了一下身份证,鼓鼓的,照片的部位也许被换过了。”

凶手借用了刘氏兄弟的证件,那么这两个人至少与这件事有所牵连。我们立刻开始追查刘仁信和刘义信,发现他们在罗泽市有一家营业的公司,名字叫洪河。

我突然想起来,那个叫王义的男子之前来报案的时候,作为证据的那份合同中,他开的烧烤店也叫洪河烧烤。

这间公司没有登记地址,但是我们从刘仁信的租房信息中找到了一处写字间。来到写字楼,下了电梯就看到玻璃门上写着洪河印务四个字。推开门,我在屋子里找到了刘仁信和刘义信,而且还看到了一个熟悉的人,王义。

屋子里有几台塑封机和一台大型激光打印机,各类纸张叠放在角落,名片和证件散落满地。桌面上摆着几张打印出来的证件信息,我看了一眼,有几张是毕业证和学位证,原来这儿是一个制作假证的窝点。

王义看到我,眼睛都吓直了,站在原地不敢动。刘仁信和刘义信兄弟俩还想夺路而逃,结果慌不择路冲进了旁边的办公室,被我们踹开屋门,来了个瓮中捉鳖。

我们对公司进行仔细的搜查,将他们的账单找了出来,同时也找到了关于那两张假身份证的账目。其实这个身份证并不算是假的,他们只是将刘仁信和刘义信的证件照片换了一下,这样开房的时候也可以使用。

这两张身份证收取了5000元钱。但是我没找到转账记录,王义说这笔钱是用现金支付的。王义说,有个叫宝哥的人找他,要两个可以进行识别的身份证。那时候二代证几乎已经普及了,酒店住宿都需要刷一下证件。然后宝哥提出让他再做一份假合同去报警,两个加起来,一共是5000元钱报酬。

“他让你写举报信报假警干什么?你知不知道报假警是扰乱公共秩序,要处五日以上十日以下拘留,并处五百元以下罚款的?!”我问道。

王义不是什么硬骨头,当时就全撂了:“我也不知道,但是我听到他给别人打电话,在电话里说什么。要把一个人找出来,就得靠警察。”

依靠警察找人!我明白了,他让王义来报警,是在利用我们。常成葬礼之后,大山知道自己惹了麻烦,躲藏起来,只有警察才能将他找出来。

放松警惕的大山当晚就被人砍断了四肢,这可不是巧合,都是这个叫宝哥的人预谋的。他指使王义报警,又买了假证件用于开房,假证是怎么交给两个凶手的?有没有可能,这个宝哥在机场和凶手见过面,把制作好的假证交给了他们?

我一直在琢磨,这两个凶手是不是大山的熟人,现在看来,基本不可能。他们是外来人,不认识大山,通过宝哥确定大山的体貌特征后才动的手,可想而知他们谋划得有多细致。两名外来凶手全程没和人接触,只要没人与凶手接触,那么警察找到他们的概率就会大大降低。

唯一有关联的线索,就是宝哥。但这个人只有个外号,手机已经停机。我把何路找来,问他在可能报复大山的人中,有没有叫宝哥的人。何路摇了摇头,说这个名字一听就是编的。

案子刚刚查出一点端倪,结果又陷入了僵局。我让王义三个人拼命回忆与宝哥见面的细节,可是他们连宝哥的相貌都描述不出来。王义说,宝哥和他们只是通过电话联系,连付钱的时候都没见面。

“你们没见面怎么付的钱?你办理的身份证怎么给他?”我问。

“宝哥付钱的时候让我去沃尔玛超市,在那里有储物箱,就是投币就能存包的那种。投币后箱子打开,还会吐出一张带密码的纸条,宝哥把钱存在箱子里,然后告诉我储物柜的密码,我过去输入密码,就把箱子里的钱拿出来了。”

“那办好的身份证呢?你怎么给他?”

“还是用同样的办法,我去沃尔玛将身份证放进储物箱里。然后我再把密码发给宝哥,他自己就去取了。”

“你放在哪个箱子里?还能记住吗?”我还在做最后的努力,希望能找到一点线索。

“我放身份证的时候怕不安全,选了一个靠墙的储物箱,连续投了好几次币,直到打开了最靠边的箱子,这才把身份证放进去。”

听王义说完,我顿时燃起了希望。他所说的沃尔玛超市由于建在科技城,平时人并不多,储物箱很少会满柜,也许我们还有机会。

“箱子的密码是多少?”我问。

“我没扔,现在应该还在我的包里。”

我在王义的包里找到了被捏得皱皱巴巴的密码纸,上面写着35912。拿到密码,我和喜子急忙赶到沃尔玛,找到王义所说的那个储物箱。这个储物箱处在最靠外的位置,使用的人最少,喜子拿着胶纸将这五个数字上的指纹都提取出来。

指纹很多很杂,几乎没法分辨。但是按储物箱的密码时,人们都喜欢用同一个手指连续按压,如果凶手也习惯用一个手指输密码,那这五个键位上肯定有同一个人的指纹。

我决定赌一把。

喜子用了一个晚上的时间,将五个键位上的指纹拓开筛选出来,通过17个点的比对,终于在四个键位上选出了同一枚指纹。他将指纹导入库中进行比对。中午的时候,我们期待的报警信号终于亮了起来,指纹比对出了结果。

目标指纹对象名叫陈宝,有一次打架斗殴被行政拘留十五天的前科。

严格来说,陈宝这个“前科”不算是真正意义上的前科,一般前科针对的是刑事案件。治安管理处罚条例中规定,根据情节判定,殴打他人没造成严重后果的,处三到十五天行政拘留并罚款二百元以上一千元以下;够轻伤或以上就属于刑事犯罪,就得按照故意伤人罪来处罚了。故意伤害他人身体,致人重伤的,处三年以上十年以下有期徒刑;致人死亡或以特别残忍手段致人重伤造成严重残疾的,处十年以上有期徒刑、无期徒刑或者死刑。

我找出案件信息,原来陈宝在一家洗浴中心按摩时,将按摩的女技师打了一顿。看到这儿我不禁皱了皱眉头。在我心里,这个安排王义报假警,找两个专业凶手砍伤大山的人,一定是心思缜密、心狠手辣的人,怎么会如此窝囊?

不过徐超打消了我们的疑惑。徐超说,在他租车前,有个人拿了5000元钱现金作为报酬。他当时在路边等待,这人开车过来后连车都没下,打开车窗将钱给他。但这一瞬间,徐超就深深地记住了这个人的面孔,他就是陈宝。

我们查了一下,陈宝现在也处于失踪的状态,他肯定也藏起来了。陈宝支付两笔现金,可能在银行或者ATM机取过钱,于是我们决定从取钱这个方向调查。我们查出陈宝的银行卡,发现卡里有十几万元钱,几天前,陈宝取了11万的现金。

在银行的监控里,我们看到陈宝将取出的钱分成三份,第一份是整整一捆,看着应该是10万元钱,另外两份应该就是王义和徐超各自的5000元钱。我们又查了下陈宝这张银行卡的消费记录,结果显示最近,他在长春的一家饭店消费了3000元钱。

我们赶到长春,找到这家饭店,一调查,发现陈宝在这里办理了一张会员卡,充值3000元钱。陈宝在办理会员卡的时候留了一个手机号码,我决定故技重施,让饭店的工作人员给他打电话说卡里的余额有问题,让他来店里处理一下。

大约过了一个多小时,一个晃晃悠悠的影子从外面走了进来,一路打着饱嗝,看着似乎喝醉了。这人正是陈宝。他刚进入饭店,我们左右冲上去将他按倒。陈宝看着身材挺壮,但一交手,发现他酒气喷喷,根本没多大力气。

我们把陈宝押上车,这一路上哪怕一直开着车窗,我还是感觉车里全是酒味。

陈宝被抓后很爽快,他对找人将大山砍伤的事情毫不隐瞒,所说的和徐超、王义都能对应上。陈宝承认,他安排王义报假警就是为了将大山引出来,而徐超是他找郑老三帮忙联系的。

录口供时,陈宝说:“我知道郑老三有个司机办事挺利索的,人也很谨慎,但没想到他已经不给郑老三当司机了,不过郑老三还是答应帮忙联系他。”

我问他:“那两个凶手哪里找的?”

“网站上找的。”

“什么网站?用什么软件联系?”

陈宝说不清了,只是将所有的罪状揽了下来,他不承认是受他人指使。

一切尘埃落定,幕后指使的主犯已经落网,只要把郑老三抓住,一切证据链都形成闭环,足够将陈宝判处实刑。但是我知道案件还没查完,有两个凶手还在逍遥法外。

我知道社会上的事情。还有另外一套处理规矩。常成活着的时候会充当和事佬,这种事情都会由他出面来协调解决,现在常成已死,和事佬不存在了,我决定直接出面和他们接触。

我来到医院找大山,除了他病房里只有一个女人。大山的手腕脚踝包裹了好几层纱布,正和那个女人有说有笑。看到我们进来后,大山立刻变成一副哭丧脸,女人的眼神更是闪烁不定。我示意她出去,女人转过脸向大山看去,见到大山点了点头这才离开。

屋子里只剩我和大山两个人。

“你知不知道这件事是谁干的?”我开门见山地问。

“我知道,就那几个人,他们早就看我不顺眼了。”大山回应道。

听到大山这么说,我心里知道有戏,大山的心态变了。换作以往,他一定会故意在我面前放一些狠话,比如养好伤一定要收拾对方,但是这次大山没提。这说明他已经不打算按照既定的规则来做事了。

在社会上有一套潜规则,只要是因为社会上的琐事引起的冲突,第一条规矩就是不能报警,这就默认,混社会的被打后可以实施报复,而且还不用担心对方报警。

大山现在这个状态显然是不想报复。我知道,常成的死对他的影响很大,如果继续报复,大山恐怕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从他以前为我们提供案件线索的表现来看,大山更倾向于向公安靠拢。

我不动声色,继续问他:“哪几个人,你说说?”

“也没有太多,也就一两个。”

“说吧,是谁干的?”

“你们现在还没查出来?我听说已经抓到了一个人呀?”

“你消息还挺灵通,是抓住一个叫陈宝的,他是谁的人?”

“这还用问我,你随便问一个人都能知道。”

“这话别人说我不能信,只有你说我才能信,因为你是被害人,你被人用刀砍了。”

“好吧,陈宝是小兵的人。”

大山终于说出了幕后的主使者。其实我也想到过,之前大山和小兵在KTV上的纷争不断,我早就知道这两个人积怨很深,但没想到小兵会下这么狠的手。要知道这件事警察追查下去,像小兵这种故意伤害致人重伤的,起刑起码七年,他没必要将事情搞这么大。

提起陈宝,大山一脸嫌弃:“陈宝以前给小兵开车,这个人整天稀里糊涂的,脑子不太好使。他看到小兵跟着宏伟混,替宏伟蹲监狱混出头了,整天就想也靠这个套路混出个名堂。可是他喜欢喝酒吹牛,没啥智商,因为这个小兵才利用他。”

宏伟也是一个社会人,小兵现在经营的KTV就是宏伟的产业。小兵替宏伟顶罪这件事我也听说过,但后来宏伟被人用枪打死了,这件事也没人再继续追究。

宏伟死后,手里的产业也被小兵接手,这都是几年前的事情了。

大山指证小兵是幕后主使,但我们现在没有证据,除了说不清凶手的来路,陈宝已经将所有的事情都扛下来了。

石头出了一个主意,他让我先把小兵找来,然后他利用技术对小兵的手机进行数据提取,看看能不能找到什么线索。

小兵并没有躲藏,在接到我们的电话后,大大方方地来到公安局。我们假装搜身,把他的手机拿下来,石头用数据恢复程序对小兵的手机信息进行恢复。为了尽可能地全面恢复数据,我们费尽心思拖着小兵闲聊了三个小时,讲得我口干舌燥。

其实可以出具手续对他的手机进行扣押搜查,但我们这么做是为了避免打草惊蛇,一旦将手机扣押,小兵肯定惊了。现在暂时没有足够证据将他羁押,放了之后他肯定会销毁证据,对之后的侦查造成影响。

石头从小兵的手机里找到了三个可疑的电话号码,已经被删除,其中两个是杀手坐飞机来之前,另一个是两名凶手坐飞机离开之后。这三个通话记录对端都是同一个号码,显示归属地是云南昆明,而两名凶手离开时乘坐的飞机的目的地也是昆明。

我带着案件材料手续来到昆明,向当地的警方求助。昆明警方听完之后,帮我对这个手机号码进行了调查。我在昆明等到第三天,当地警方告诉我有结果了,让我去缉毒局详谈。

昆明缉毒工作和全国其他地方不太一样,在全国范围内,缉毒是公安局刑侦下属的一个部门,后来才分成一个单独的行政编制,但也只是多了一个警种,和我们刑侦大队是平级单位。可是在昆明,缉毒是专门一个局级单位,和公安局平级,可见这里对缉毒工作的重视。

缉毒警察分好几种,有办案的,就是平时最常见的缉毒警;还有负责预防宣传的;负责易制毒化学品管理的;负责对案件进行诉讼的法制人员;另外云南等地属于边境地区,就有专门负责边境管控的。

在缉毒局接待我的是一个精瘦的警察,叫黄凯,他主要负责边境管控,看到我后热情地打了个招呼。

“你们想找这个人干什么?”黄凯先问。

“我怀疑这个人和雇凶伤人的幕后主使有关,两个伤人的凶手也许和这个人有关系,我们想通过他找到两个凶手。”

“这个人我们能帮你找到,我预计他也能把事情说清楚。但是有一点,这个人你们带不走,只能为你们提供一些线索。”

“带不走?为什么?”我吃惊地问。

我来这里就是想把伤人的凶手抓住,如果这个手机号码的持机人参与了这件事,那么也算作是此案的同案犯,我肯定也得把他带回去。没想到当地缉毒局的人提出这种要求。

“这是我们要用的人。你可能不了解,边境地区很复杂,我们开展工作也很困难,尤其是境外,很多案件都是在境外发生,我们这边过去查办很不方便,这时候就需要一些边民帮忙,这个人就是给我们帮忙的边民。”

“边民?他不是中国人?”我似乎明白了黄凯话中的意思。

黄凯点了点头,说:“对,他们是缅甸人。”

打洛镇,地处中缅交界处的一个只有两万常住人口的小镇,但流动人口能达到四五万。这里有一条河和一座山将中缅分开,河上就是打洛口岸,从这里可以直接进入缅甸掸邦第四经济特区的重要城镇小勐拉。

黄凯带着我坐在打洛镇的一个茶苑里。所谓的茶苑,其实就是一个竹棚,里面放着两张藤桌和椅子,几片茶叶在杯子里翻滚着。这样炙热的天气,我根本喝不下去热水。

不一会儿,一个黑黝黝的矮瘦男子骑着摩托车来到我们面前,冲着黄凯打了一个招呼,然后大大咧咧地坐在我对面。

“你想问什么问题就直接问吧,他就是你要找的那个人。”黄凯对我说道。

“有两个人在罗泽市用刀把人手脚砍断,这件事你知道吗?”我问他。

“我知道,这两个人是我帮忙联系的。”这个人回答得干净利落,只是他的普通话说得不标准,我得仔细听才能听清楚。

“是谁让你帮忙联系的?”

他看了黄凯一眼,黄凯点了点头,他才说道:“我在缅甸干活儿,就在赌场,遇到一个老板,我们闲聊,他问我能不能找到办事的人,就是打手。我说有。然后老板让我联系,他说要教训一个对手,不能出人命,但要让他遭罪。我帮他联系好,订机票送过去,干完活儿他俩就回来了。”

“这两个人是谁?能抓回来吗?”眼前这个人算是同案,但是我答应过黄凯,不能把他抓走,所以我只能在这两名凶手身上想办法。

“他俩一个叫扎给,一个叫扎发,他们都在缅甸那边。你们要抓?没问题,但是得花钱,有钱就能抓回来。”

我没听明白:“花钱抓人?”

“对方人都在缅甸,我们抓人只能找缅甸那边的武装力量。他们可以帮忙抓,但是得付给他们一些报酬。我们这里很正常,不少毒贩子都是靠这种方法从缅甸抓回来的。”黄凯和我解释道。

听完之后,我放弃了。

昨天晚上我接到队里的电话,大山的伤情鉴定出来了,由于四肢筋膜全接续上而且恢复得很好,这次伤害只能定性为轻伤害。

用法医的话说,这四刀捅得太专业了,避开了动脉血管,透过骨头的缝隙正好将筋割断。由于下手太快切面很平整,在接续的时候也没费力,恢复后手脚功能俱全,堪称五星金牌杀手。

虽然轻伤也够刑事犯罪,但大多都判不上三年。

其实对于这种将手筋脚筋砍断结果却鉴定为轻伤的案件,对我们来说很尴尬,因为重案队一般不会管轻伤案件,都是派出所负责侦办。但出境抓人本来就不现实,派出所更不可能去这么远的地方抓人,相当于这个案子没法继续追查了。

就这样,我离开了打洛镇,这让我耿耿于怀,而没抓住的两名凶手也成了我的一个遗憾。但世事难料,我从未预料到在多年以后,我会阴差阳错地再次踏入缅甸这片土地。

这次和这名边民不仅仅是碰面那么简单,而这又是另一个故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