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烈火浇愁

“惠、惠娥,你怎么在这儿?”

“你不是该……在家里么?”

在那衣衫褴褛的妇人身前怔怔定住,徐鹤先难瞪大了双眼以置信地问。

妇人本目光温柔地哄着孩子们吃肉。

一看见来人,下意识看去。

眼前的中年男子,看起来比她记忆中的那个人胖了许多,老了许多。

可眉眼间的关切与深情,却是不变。

“呜!啊……”

她张了张嘴,口中是殷褐的创疤,支支吾吾说不出一句话来。

“呜呃……”

忽然间。

那妇人像是发了疯一般挥舞着手臂,大叫一声钻回庵里,只抱着头躲在角落。

再也不敢看他。

“这,这……”

徐鹤哆嗦着指头,似是心中已有所察,恍惚间又老了几岁。

“请陈公给学生些时间,处理些家事,容后再拜……”

他面容苦涩地朝陈敬深鞠了一躬。

见他微微颔首。

深吸口气,高呼一声,慌忙跟了上去。

“惠娥!”

……

“啧。”

火光细碎。

陈敬若有所思地看着那在庵中抱头痛哭的两人。

扭头就看见小红豆捂紧樱唇,眸子里闪着莹莹水光。

“这人间呐……”

他轻叹一声。

只听徐鹤先的三言两语,便足以勾勒出一幕凄凉又烂俗的故事。

陈敬扭头撇开思绪。

这徐鹤先的真假媳妇暂且不提。

前头可还有个灰太爷呢。

先天圆满……

大争之世,可容不得半分喘息。

让他们夫妻俩先叙叙旧吧。

“烛娘,十八年,满上!”

陈敬一声轻喝,坠入时间长河。

【光阴倒转,你循着“烛”的踪迹溯回直上】

【你看见了六十八岁的自己,你第一次意识到自己老了,动了归乡的念头】

【继续回溯,六十一岁那年,又逢雨夜,刺骨灼痛彻夜不熄……】

【最终,你站在了五十四岁的自己面前】

【那年,沅仙子一剑折尽人间英雄,你以酒消愁,大梦不醒……】

【夜,长安城翻卷出窜天烈火,大醉中,你踉跄闯入倾颓皇宫,浴火救出大宁皇帝,熊熊燃烧的断樑砸上你的脊梁……】

【你却大笑,烈火浇愁】

……

【当前状态】

五十四岁『烈火浇愁』

内力(七成)

体能(八成)

综合(先天后期)

【当前武学】

杀虎禅(入化)

吟龙游『先天』(小成)

【剩余寿元:一年】

“嘶——”

随着沉睡的记忆细节不断苏醒。

刺骨的灼痛一丝丝爬上脊背。

陈敬咬牙冷笑一声,吟龙真炁游走,将心底翻涌的愁苦镇压。

先天后期么……

原来老爷子境界跌落的根,在这儿啊。

“好一个,烈火浇愁。”

陈敬笑笑,淡看了眼身旁的水坑。

跃动着火光的水洼里,几缕华发舞动,映出一道器宇轩昂,霸气魁伟的身影来。

“噼啪……”

随着篝火一同作响的,还有陈敬微微舒展身躯,爆豆也似的骨骼交错声。

除却头上的几缕华发。

这具身体显然已经和『老者』再无半分关联。

杀虎禅和吟龙游这两式神通俱已恢复如初。

不愧是可以醉扛皇宫大樑的身躯。

龙脊虎背,气息悠长。

“呼……”

陈敬缓缓站起。

几个半大孩童一眨不眨地看着他。

“欸,哇!”

空洞的口中发出含糊的惊呼。

高大的阴影笼罩之下,分明比先前要魁伟一圈。

陈敬回了他们一个爽朗的笑容,温和的摸了摸他们的头。

浑不在意小红豆那微微开阖,仿佛能塞进去一只小蘑菇的红润小嘴。

“爷……”

小红豆捂着嘴,篝火映亮一张灵秀小脸。

眸光迷离。

……

“陈公英武。”

徐鹤先拉着低头不语的妇人,一身官袍披在她身上,恭敬立在陈敬身前。

“先前是学生有眼无珠,口不择言……”

“无妨。”

陈敬负手而立,淡笑道:

“不知者无罪,况且你这不是来了么?”

徐鹤先闻言愣愣抬起头,分明觉得陈公他又年轻许多。

恍惚间和他幼时记忆里,那个盖世无双的身影融合在一起。

不愧是陈公啊,短短数日功夫。

定是修为又精进许多。

怪不得面对那万千人避退的黄仙姑,他亦可闲庭漫步般只身前往——

哦,还护着个奉刀小丫鬟。

更叫人钦佩了。

徐鹤先愣愣看着他,慌忙揉揉眼睛,自嘲一笑:

“是啊,您可是青史留名的人物……”

“我怎敢看轻陈公,读了半辈子圣贤书,笑话一般。”

“……”

看着徐鹤先极力赞美自己的模样。

陈敬忽然觉得马屁这东西谁爱听谁听。

爷不喜欢。

忽而想起什么,随意开口:

“说说吧……”

他目光在那六个孩童和披衫妇人身上掠过。

顿了顿,又补一句:

“挑能讲的讲。”

徐鹤先深吸口气,怅然讲来。

这不过又是个烂俗的才子佳人的故事。

一个穷书生,被县里大富家的千金看上,许下承诺。

待他考取功名衣锦还乡,便择个良辰吉日,厮守终身。

县令徐鹤先,爱妻李慧娥。

本是写进话本里都会引来旁人艳羡的一对。

李慧娥出身富户,却生得贤良淑德,富有善心。

婚后爱护百姓,喜结善缘,灾年常布施粮米。

得闲便领着那些街头流落的乞儿们去书塾外读书。

县中百姓纵不知他徐鹤先,也都知得有个李家二小姐。

“我与惠娥,举案齐眉,日夜相守……”

徐鹤先说着,似是回忆起往昔,唇角勾起笑意。

可不多时,他的眼中忽然布满惊恐,一把抓住陈敬的胳膊,求助似的颤声问:

“可惠娥究竟是什么时候被掉包的?既然她被囚困在黄仙姑这里……”

“那我家里的那个又是谁?”

“……”

陈敬淡淡看了那微微瑟缩的妇人。

起身而过。

“叫几个差役分割好肉粮。”

“余下的随我入城。”

“一看便知。”

……

回城的路上,徐鹤先始终阴沉着脸。

好似有什么决心难以下定。

他先前差人从洞中寻出七条干枯的舌头来。

领着结发妻子和那六个乞儿,缀在队伍最后头。

徐家的府邸很快近在眼前。

许是纷至沓来的脚步声将她从梦中惊醒。

亦或是过分担忧,漫漫长夜秉烛等待。

就在一行人来到徐府前时候。

大门被徐徐推开,露出一张明媚温婉的脸颊来。

“官人,你回……”

妇人说着,忽地顿住。

她听见铿锵作响的长刀出鞘声。

便见一道魁伟身形迎面而立。

银亮刀身欺来。

映出一对惊恐的褐红圆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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