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我松了一口气。总而言之,特蕾莎是一个桀骜不驯、性格暴躁的女孩。我无论说什么她都会反对,我的每个缺点都会引来她的冷嘲热讽。她不仅爱和我吵架,在其他人面前也一样:商店店员、邮局职员、交警、社区警察、邻居,还有我在意的朋友。她每次与别人发生冲突时,喉咙里会发出一阵阵笑声,听起来很愉悦,实际上是愤怒,她嘴里说出一连串的骂人话,像是发自肺腑的审判。有几次,我甚至为了她和别人打起来了,因为那些人忘了她是个女孩子,对她很失礼。我和她分手之后,日子一天天过去,一周周过去。那几个月,我一直觉得漂泊不定,刚分手的轻松感过去了,我开始想念她。准确地说,我感觉她打造的空间——我们曾一起生活的一居室,或者上街、看电影时我身侧的位置,每一处都变得空虚而黯淡。有个朋友曾对我说,爱上一个在每个方面都比我们有活力的女人,真是一种折磨。他说得对,尽管我不是个沉闷的人,但特蕾莎活力四射,生命力过于旺盛,简直没什么能限制她,这一点很棒,让我很想念她,时不时想要再见见她。我觉得联系一下也没什么,我刚决定要给她打个电话,这时我遇见了娜迪娅。

关于娜迪娅,我不想说得太多,她很腼腆,即使是在说“早上好”时也很克制、彬彬有礼,她和特蕾莎完全不是一个类型。我是在任职的高中认识她的,她大学学的数学,想在学术上有所建树。她那时是我的同事,教书是她毕业后的第一份工作。一开始我根本没注意到她,她远非吸引我的那种类型,似乎与这个政治、文学活动热火朝天的性解放的时代格格不入,这是我遇见特蕾莎之前,和特蕾莎在一起,还有分手后都积极参与的时代。但她身上有某种难以言表的东西,也许是那无法抑制的脸红,让我越来越喜欢她了。日子一天天过去,我开始围着她转。我大概以为自己可以帮助她克服爱脸红的习惯,教导她在言语上,甚至在行为上打破限制她的条条框框。我从没教过特蕾莎什么东西,尽管她比我小十岁,尽管她曾是我任教的那所高中的学生,她好像天生什么都会,有时这让我很痛苦。而娜迪娅生活在一个小圈子里,从不敢越雷池半步。

起先,我用客气恭敬的话和她搭讪,后来开始和她开玩笑,在课间休息时间请她喝咖啡。一来二去,我们一起喝咖啡变成一种习惯,我意识到,她比我更在意这事。后来有一天,我等了她几个小时,等她做完事儿,我想要邀请她去离学校不远的小馆子里吃饭。她拒绝了我,她说她约了别人,我那时才发现她已经订了婚,秋天就会结婚。我跟她讲了我的遭遇,我说我曾深爱过一个女人,希望和她共度一生,但事与愿违,一切都结束了,但我仍无法自拔。她很关心我的痛苦,一周过后,我又邀请了她,这次她接受了。我记得那次我们吃午饭时,我说什么她都会笑,她既紧张又愉快。我们在等第二道菜时,我把手放在桌上,离她的手只有几毫米。

“我能吻你的手心吗?”我问。我的小拇指掠过她放在白色桌布上的小拇指,旁边是盛满葡萄酒的酒杯。

“你说什么?为什么?”她说完猛然收回了手,如果我当时没有下意识扶住杯子的话,酒肯定就全洒出来了。

“因为我忽然产生了这种渴望。”我回答说。

“你应该藏在心里,傻子,不是所有想法都要说出来。”

“有些傻事儿,无论说出来还是做出来,都很美好。”

“傻事永远是傻事。”

这是很肯定的一句话,但她说得很温和:即使是责备,她也很柔和。午饭之后她想坐公交回家,我提议用我那辆破旧的雷诺R4汽车送她回去。她接受了,我们刚一上车,她在我身边坐下,我就毅然再次去拉她的手。这一次她没躲开,可能是因为这有些出乎她的意料。我轻轻把她的手腕翻转了过来,将她的手放在唇边,我没有亲她的手心,而是舔了舔。我看着她,我本以为她会很讨厌我的做法,会反抗,可她没有,她脸上浮现出一个浅笑。

“我是闹着玩儿的。”我辩解说,我忽然很不自在。

“我知道。”

“你喜欢吗?”

“喜欢。”

“但你觉得这样很傻?”

“是很傻。”

“然后呢?”

“再来一次吧。”

我又舔了一下她的手心,接着我想吻她,她拒绝了。她低声说,她不能这么做,她觉得对不起她男朋友,他们在一起六年了,很幸福。她泛泛地谈起她男朋友,他小时候就是个篮球界的可造之才,后来他在学业和运动中选择了学业。现在他已经是一位年轻的化学家了,在一家知名企业工作,薪资很丰厚。她说的最后这一点让我很不舒服,我觉得她是想强调我和她男朋友的差别:我不过只是个高中语文老师,没有权利在她面前夸夸其谈,将她引入歧途。我仍然想要吻她,但她扭过头去,拒绝了我。我感叹说:

“只是个吻而已,你又不会损失什么?”

“亲吻就是亲吻。”

“我只用舌尖碰碰你的门牙。”

“不行。”

“那就轻轻亲亲嘴唇。”

“放过我吧。”

“这种情感交流有什么坏处?”

“我不想伤害卡洛。”

卡洛就是那个出众的化学家,她爱了很多年的男人。她说她一直对卡洛忠贞不渝,不想为了我毁掉一段牢固的感情。我反驳说:

“一个吻就伤害到他了吗?他是你嘴巴和舌头的主人吗?”

“不是主人不主人的问题,这会羞辱他。假如你有女朋友,你吻别人,她不会觉得羞辱吗?”

“如果我有女朋友,如果她觉得受到了羞辱,我会马上和她分手,到底哪里羞辱了?”

她想了想,小声说:

“接吻接近于性爱。”

“也就是说,如果我们接吻了,就意味着我们上床了?”

“象征意义上是这样。”

“我觉得这样太过了。无论如何,这种象征意义的性交对任何人都没坏处。假如卡洛这么脆弱的话,不告诉他不就完了。”

“你是让我对他撒谎吗?”

“谎言是人类的救星。”

“我从不撒谎。”

“那你就告诉他,我舔了你的手心。”

“为什么?”

“因为起初我觉得没什么,但后来有了那种象征的意图。”

她的脸一下子红了,她注视着我,有些迷惑,我借此轻轻吻了她的唇。她没躲开,我用嘴巴含住她的下唇,几秒钟后舌尖就滑入她的嘴里。在试探了一下之后,我正想退出来,娜迪娅毅然将舌头伸进我嘴里,那么鲜活、柔软又热烈。她用手臂搂住我的脖子,嘴唇紧紧贴着我,舌头在口腔的每个角落纠缠。当她推开我时,她的头忽然向后撤去,就好像要躲过一个拳头。我看到了她的另一面,她脸上的线条变得柔和,目光炯炯,就好像她忽然清醒过来了,正在摆脱一种慵懒的状态。我想把她拉过来,但她拒绝了。我说:“求你了,继续吧。”她不愿意。我发动了汽车,送她回家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