郑畋的话,让刘瑧心中一震。
近来刘瑧屡立战功,心态上的确是有些飘了,但是找死又从何说起。
“你借战功一再索要节度使之职,甚至还跟老夫写信,想要兵镇兴元府,你说你想干什么?”郑畋深吸一口气说道。
“学生没想干什么……”刘瑧辩解道。
“朽木!愚蠢!”郑畋直接打断了刘瑧的话,“你以为你这样说了,别人就会相信你了吗?你以为你这样说了,别人就不会怀疑你动机不纯了吗?”
“这……”刘瑧这次是真的不知道该怎么说了,自己什么都还没做,怎么就不能信任了,怎么就动机不纯了。
“你既姓刘,可知晓金刀之谶(chèn)?”郑畋的语气总算缓和了一些,但依旧威严无比。
“所谓金刀,便是指刘姓;金刀之谶,便是指刘氏将……”最后一个“兴”字,刘瑧愣是没说出口,顺势还看了看门口,怕自己的话被人听到。
“你既然知道此谶语,为何还敢如此行事,为何还敢一再求取兵镇兴元府?”郑畋也是真的被气急了,自己好不容易收了个门生,却收了个这么个东西。
兴元府是什么,是汉中,是汉高祖刘邦的中兴之地。
刘瑧一个刘姓之人,千方百计地谋求兵镇兴元府,谋求汉中之地,真当别人都是傻子吗。
就算刘瑧剿贼有功又如何,一旦引起天子忌惮,仅凭“金刀之谶”四个字,就能让刘瑧死无葬身之地。
数百年来,历朝历代,哪个不怕“金刀之谶”,又有多少刘姓之人因“金刀之谶”丧命。
可刘瑧却像个大傻子一样,一再谋求汉中之地,生怕别人不知道他姓刘一样。
“老师,学生知错了!”刘瑧诚恳地低下了头。
有错就要认,尤其是当着一位可能会因为自己而招来杀身之祸的老师的面。
见刘瑧终于意识到了自己的错误,郑畋才继续说道:“如今朝中有不少人言你怀有不臣之心,若不是老夫护持,又有遂宁公主为你说情,只怕你早已身死了。”
“如今既已得了宣歙观察使之职,当尽管前去赴任,免得又起变故,再生事端,也不枉老夫耗费一番心血。”郑畋坐在胡凳上缓缓说道。
“是老师帮我谋的宣歙观察使之职?”刘瑧有些哑然。
“不错,正是老夫替你所谋。”郑畋说道,“陛下虽未听信他人谗言,但已对你也有了几分忌惮,尤其是你那飞雷炮,叫人颇为不安,相信此前陛下见你,你亦有所察觉。”
刘瑧恍然大悟,怪不得之前接驾的时候李儇对自己爱答不理的,完全不像当初入川时的模样,搞了半天是这个原因。
“之所以让你去宣歙任职,一来可以有所历练,二来也可远离朝堂,少些是非。”郑畋继续说道,“另外,你的那些个飞雷炮,以及打造飞雷炮的工匠,都要留在长安。”
“啊?”其他的事情还好,但要夺刘瑧的飞雷炮,刘瑧就不太愿意了。
一旦别人也有了飞雷炮,那自己的火器优势就一点儿都没有了,没有了优势,那还打个屁的仗。
“啊什么啊,陛下如今还未对你动手,便是因飞雷炮之故。若你坚持不交,必遭大祸!”郑畋道。
“不就是飞雷炮么,我交就是了。”略一沉吟,刘瑧便想清楚了其中的关节。
自己打造飞雷炮的时候,虽然大部分工艺都告诉了那些工匠,但是关于锻造高强度合金的各种金属比例,火药配置比例等等这些核心的关键内容,还是只有刘瑧自己知道。
即便将飞雷炮和工匠们都交了出去,没有刘瑧的话,也只能打造出残次品的飞雷炮。
但是只要给刘瑧多一些时间,凭借着他脑海中的那本“百科全书”,迟早能够打造出真正的火炮。
飞雷炮威力虽然不错,但在真正的火炮面前,仍然不堪一战。
见刘瑧没有多少犹豫就答应交出飞雷炮,郑畋心中也长舒了一口气。
此次郑畋来见刘瑧,其实也有李儇交代的任务,就是要从刘瑧手中留下飞雷炮。
否则李儇心中会一直不安,朝中的那些人也会一直盯着刘瑧不放。
正事说完,郑畋又道:“还有两件事,老夫想托付于你,希望你能答应老夫。”
“老师既有所托,学生定竭力为之。”刘瑧信誓旦旦道。
“其一,老夫之幕僚孙储,其人虽无治世之才,但跟随老夫日久,也深谙治国之道。你此去宣歙赴任,便带他一起去吧,到时也好有个可靠些的帮手。”
“多谢老师!”刘瑧闻言大喜,自己身边如今最缺的便是能识文断字的文臣,老师此举可谓雪中送炭。
“其二,老夫年迈,疾病缠身,恐将时日无多,但只要老夫在世一日,你便不许行叛唐之举。”
“老师,这……”刘瑧有些无语,感情在老师眼里,自己脸上就明晃晃的写着“叛贼”两个大字是吧。
“你不必多言,老夫知你心存万民、胸怀天下之志,更兼有不世之才,将来必与天下英雄豪强相争。老夫也知如今的大唐一如这年迈身躯,早已病入膏肓,无可救药。但老夫毕竟是大唐之臣,兢兢业业数十载,不希望在生前看到你败坏了老夫的名声。”
“老师……”刘瑧闻言,当即俯身而拜。
刘瑧无法想象,郑畋到底是怀着一种怎样的心情,和自己说了这一番话。
郑畋说完这些,便将幕僚孙储叫了进来:“今日起,你便辅佐刘瑧吧。”
“孙储遵相公之令。”孙储对着郑畋先拜了一拜,然后又向刘瑧施礼:“孙储拜见使君。”
“今后还要多多仰仗孙先生了。”刘瑧也回了一礼。
此事已毕,郑畋便欲离去,刘瑧却道:“老师请留步,学生还有一事。”
“何事?”郑畋问道。
“此前老师欲赠学生表字,老师可还记得。”刘瑧笑道。
“嗯……老夫公务繁忙,倒是忘却了。”郑畋老脸一红,他是真的忘了。
“学生思来想去,觉得老师之前所选的‘元璋’挺不错的,还是就定这个吧。”刘瑧心意已决,不让他学刘邦,那他就改学朱元璋。
“好!甚好!”郑畋大笑而去。
此后数日,刘瑧将四门飞雷炮和剩余的弹药,以及当初负责打造飞雷炮的工匠,全部打包送给了李儇。
期间也和李儇再次见了一面,但二人之间已没有了当初游戏少年的那种亲密,更多的是君臣之礼。
倒是李婉儿每日都缠着刘瑧,让刘瑧再次体验了一把“早恋”的感觉。
眨眼之间,李婉儿也成了十七岁的“老姑娘”。
在大唐,一个女孩子到了这个年岁还未曾婚嫁,即便贵为公主也是会多出许多流言蜚语的。
但李婉儿不在乎,她的眼里只有刘瑧一个。
对此刘瑧倒是想开了,若真有那么一日,娶个公主回去倒也不错。
数日之后,李儇的车驾离开兴元府,回长安去了。
刘瑧率忠勇卫护送百里,最终在郑畋的一再催促和李婉儿的依依不舍中,才返回了兴元府。
回到兴元府之后,刘瑧便开始着手准备去宣州赴任。
如今刘瑧麾下忠勇军和从义军共有五千多人,虽然刘瑧想全部带去宣州,但其中大多数人是关中人,不少人更是拖家带口,刘瑧不确定他们是否愿意跟随自己前往万里之外的宣州。
还好,在刘瑧提出可以携带家眷同行,而且到了宣州之后会给大家按人丁分配良田后,大多数人都选择跟随刘瑧,只有数百人选择留下来。
对于选择留下来的这些人,刘瑧也大方的给每人发放了一笔遣散费,算是对他们的回报。
另外刘瑧还暗中命令陆沉,在这些选择留下来的士卒中选择一些可靠之人,发展成侦察特战队的秘密下线,用于打探和传递关中情报。
除了士卒和他们的家眷外,刘记商行和生产车间的人大半也要被刘瑧带走,像李贵、王锁、丁狗儿等人,则更是打定主意要跟着刘瑧了。
至于带不走的桃园,刘瑧则转手卖给了兴元府的一位富户,卖了的钱则全部充作军费。
临走之前,刘瑧还专门派人去了趟周至县,邀请卜安明与自己一同去宣州。
这一次卜安明没有拒绝,痛快的答应了。
于是,一个月后,二百余艘大小船只横在汉水之上,场面颇为壮观,引得百姓纷纷驻足观看。
这些船中,一部分船上载的是忠勇军和从义军的将士,一部分船上载的是将士们的家眷和刘记商行的人,还有一些船上载的则是刘瑧这两年积攒下的金银钱帛、物资粮草。
很快,二百余艘船只纷纷启航,顺着汉水一路东去。
其中最大的一艘船上,刘瑧正站在船头凝望着绵延东去的汉水,嘴中则哼着那首《大风歌》:
大风起兮云飞扬
威加海内兮归故乡
安得猛士兮守四方